《2023年最佳劇場：以親密感取勝的演出》——《華爾街日報》

傑·O·桑德斯、比利·尤金·瓊斯、卡拉·楊與小萊斯利·奧多姆在《普利大勝》中攝影：馬克·J·富蘭克林漫威電影宇宙及其競爭對手至今未涉足舞台劇領域，原因顯而易見。正如《蜘蛛俠：關閉黑暗》慘痛（或説令人遺忘）的失敗所證明的，劇場無法像電影那樣以同等規模和炫目效果呈現奇觀——這恰是值得珍視的差異。儘管百老匯常因試圖超越拉斯維加斯的浮誇而受詬病，但更廣闊的戲劇生態並非依賴技術實力，而是仰仗影視無法複製的核心要素：台上演員與台下觀眾之間那份獨特的親密感。

今年我觀賞的多數佳作都誕生於外百老匯的小型劇場，那裏觀眾與演員的互動能激發更強烈的共鳴或不安。這種矛盾反應正是安妮·貝克《無限人生》魅力的核心。這部被黑色幽默調和的低語式劇作中，飽受慢性疼痛折磨的女性們聚集在診所，她們像擔憂沉船的郵輪乘客般躺在甲板椅上，隨意傾訴着頑疾帶來的痛苦。這看似如同地獄般的候診室場景，在貝克出其不意的筆觸下，卻讓女性們拆解苦難真相的過程煥發出動人美感。

大衞·克羅默（中）與馬林·愛爾蘭（背景中）攝影：埃米利奧·馬德里契訶夫是公認的戲劇大師，他以柔和的聚光燈照亮了潛藏在人類經驗深處的晦暗不幸與不滿。今年有兩部非凡的作品——成為反思過去、現在或未來生活的關鍵稜鏡。較為傳統的是小劇場版**《萬尼亞舅舅》**。該劇在閣樓空間演出，由導演兼演員大衞·克羅默飾演萬尼亞，主要依靠燭光照明，但表演卻煥發出鮮明奪目的清新感：這裏沒有慣常那種在註定失望的人生道路上蹣跚前行的萎靡角色，而是充滿張力的人物——他們感到被命運和環境所束縛，卻仍能看到掙脱的潛力。

同樣具有啓示性的是托馬斯·布拉德肖的**《海鷗/紐約伍德斯托克》**，特立獨行的帕克·波西以冷峻直白的表演詮釋了自戀女演員艾琳（原版中的阿爾卡金娜），凸顯了布拉德肖改編劇本中犀利的鋒芒。儘管契訶夫新改編作品如野花般層出不窮，但布拉德肖對原劇大膽而粗獷的詮釋充滿了古怪的智慧與幽默。

喬·格里法西、約翰·道格拉斯·湯普森和比爾·歐文在《終局》中攝影：卡羅爾·羅塞格愛爾蘭劇目劇院復排塞繆爾·貝克特的**《終局》**時，那種令人不適的親密感成為核心。與貝克特筆下困在存在主義困境中的角色近距離相處——夾在繼續前行的需求與日益侵蝕的生命無意義感之間——從來不是純粹的愉悦。但約翰·道格拉斯·湯普森以標杆級演技演繹專橫的哈姆，喜劇天才比爾·歐文飾演他焦躁的助手克洛夫，在導演西亞蘭·奧萊利的把控下，作品巧妙平衡了絕望與始終貫穿台詞荒誕性的竊笑。

麗貝卡·吉爾曼的**《搖擺州》**以威斯康星州為背景，雖標題如此卻避開了美國政治的紛爭狀態（謝天謝地），是一部關於自然與人類生態系統瀕危的緊湊劇作。瑪麗·貝絲·費舍爾以令人欽佩的質樸表演，塑造了一位寡婦形象——她目睹自己與亡夫畢生守護的草原棲息地面臨威脅，同時對幫助自己度過喪夫之痛的年輕人懷有母愛，而後者自身也陷入困境。

朱迪·科默在《初步舉證》中攝影：海倫·默裏倫敦引進的少數佳作中，蘇茜·米勒的**《初步舉證》**由朱迪·科默以熾烈演繹賦予獨幕劇生命力。科默飾演一位曾作風強硬的辯護律師，在遭遇性侵後突然站上證人席轉為守勢，她以年度最傑出表演之一，呈現了這個情感受創的角色如何反擊自己曾經擅長的詰問手段。

或許最令人振奮的百老匯復排劇目當屬**《珀利大捷》**，這部奧西·戴維斯1961年的喜劇講述了一位巡迴佈道者重返多年前逃離的南方種植園，企圖哄騙園主資助他建立自己的教堂。小萊斯利·奧多姆與才華橫溢的卡拉·楊分別飾演這位佈道者和他選中的年輕女幫手，為戴維斯這部至今仍具顛覆性的喜劇注入了輕盈的幽默感——劇中所有角色都被賦予了一種温情的諷刺，讓他們的理想主義或矇昧的惡行都透出荒誕色彩。

凱莉·奧哈拉與布萊恩·達西·詹姆斯出演《醉鄉情斷》攝影：阿倫·R·福斯特令人遺憾的是，今年新音樂劇不僅數量稀少，更缺乏藝術養分。例外之作當屬**《醉鄉情斷》**，這部由亞當·蓋特爾作曲、克雷格·盧卡斯編劇的改編作品，將電影中一對夫婦深陷酗酒漩渦的故事撕裂在舞台上。音樂劇界兩位頂尖表演者凱莉·奧哈拉與布萊恩·達西·詹姆斯毫不留情地展現了始於杯酒之歡的浪漫如何突然演變為毀滅性災難。這部製作精良的劇目將於明年一月移師百老匯，但願其錐心刺骨的戲劇張力不會在更廣闊空間裏消散。

今年其他值得關注的音樂劇均非新作。百老匯沉浸式劇目**《愛葬於此》**在短暫上演後於十一月落幕，或許觸犯了百老匯觀眾（主要是遊客）對陌生題材的普遍牴觸——以"傳聲頭"樂隊聞名的大衞·伯恩和"胖男孩瘦"如今在流行文化中的影響力已大不如前；而關於菲律賓馬科斯政權的題材恐怕也難以激發購票熱情。這着實令人惋惜，因為該劇本是推動百老匯音樂劇開拓新疆域的大膽嘗試。

斯蒂芬·桑德海姆與喬治·弗斯合作的音樂劇**《歡樂歲月》堪稱絕佳的復興之作——這部1981年曾慘敗的作品如今票價已高得令人咋舌，無需再多讚美。更令人驚喜的是蒙提·派森音樂劇《火腿騎士》**的爆笑重演，講述了憨態可掬的亞瑟王與他梨形圓桌騎士的荒誕故事。在喬什·羅茲執導下，由無可挑剔的卡司陣容（尤其要提及飾演湖中仙女的萊斯利·羅德里格斯·克里策）呈現的這場全新制作，讓你暫時忘卻世間煩惱，盡情開懷大笑——儘管中古英格蘭的奇幻愚行皆為虛構。虛假與荒誕從未顯得如此迷人。

伊舍伍德先生是《華爾街日報》戲劇評論家。

刊載於2023年12月18日印刷版，原標題《在親密中蓬勃生長的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