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新總統面臨拆除經濟定時炸彈的挑戰——《華爾街日報》

當哈維爾·米萊於週日宣誓就任阿根廷新總統時，這將創造歷史性先例：此前從未有過教條主義的自由意志主義者當選國家領導人。米萊以大幅削減支出和税收、放棄阿根廷比索改用美元的激進競選綱領當選。但正如《華爾街日報》本週稍早報道，他已放棄最具革命性的提案。如今他必須兑現承諾，為這個長期與經濟穩定無緣的國家帶來轉機。在阿根廷這樣一個錯誤政策層層疊加數十年的國度，這無疑是項艱鉅任務。

值得慶幸的是，新總統無需白手起家。柏林牆倒塌後的35年間，世界已積累豐富經驗來振興疲軟、通脹嚴重的國家控制型經濟。不僅在東歐，東亞和拉丁美洲的數十載也昭示着：要成功推行經濟改革，必須規避常見陷阱，並妥善處理複雜的政策權衡。

我多希望1989年擔任委內瑞拉經濟部長時就能獲得這些洞見。當時我國面臨的挑戰與今日阿根廷如出一轍：國庫空虛、通脹飆升、宏觀經濟指標全面告急、選民對生活水平下降忍無可忍。這確是艱鉅挑戰。

其中最棘手的問題在於改革順序：應先取消汽油補貼還是牛奶補貼？先推行私有化還是先改革社會保障體系？而最核心的命題是：經濟改革與政治體制改革，孰先孰後？

試圖修復一個支離破碎的庇護型國家，猶如拆除一枚滴答作響的定時炸彈：剪錯導線的順序，整個系統就可能瞬間爆炸。例如，米萊毫不掩飾其放開資本流動、終結阿根廷荒謬外匯體系的雄心。若在解決財政嚴重失衡前貿然實施，恐將引發大規模資本外逃，使其他改革努力付諸東流。但若通過大幅加息強行留住資本，又可能在經濟最脆弱時觸發衰退。

12月5日布宜諾斯艾利斯的無家可歸者。米萊的財政改革計劃可能使弱勢羣體失去保障。圖片來源：Tomas Cuesta/Getty Images2001年的慘痛記憶仍縈繞在米萊心頭。當時阿根廷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違約，給民眾帶來切膚之痛，引發暴力騷亂，導致兩週內更換了五位總統。

這類棘手難題——必須先改革A才能改革B，但似乎不改革B又無法改革A——始終困擾着每項改革。雖無萬全之策，但歷史經驗表明財政秩序必須優先。推遲預算改革會動搖市場信心，阻礙其他改革推進。值得慶幸的是，哈維爾·米萊似乎深諳解決財政赤字乃當務之急。

第二組經驗源於漸進主義與休克療法之間長期存在的爭論。阿根廷龐大的國有部門建立在數千項私下交易的基礎上，每一筆交易都通過大量補貼、融資協議和合同，將國家資金輸送給特權羣體。這些資金最終流入數百萬依賴救濟維持生計的家庭。你是試圖一次性解除所有這些安排，還是逐步分階段取消？

研究文獻表明，漸進式改革更具持久性，並能帶來更好的經濟成果。但在現實中，事情並非如此簡單。能夠負擔漸進改革的國家通常表現更好，恰恰因為它們的經濟狀況本就不那麼嚴峻。面對高達GDP 15%的瘋狂預算赤字，阿根廷可能沒有漸進改革的奢侈條件。

但休克療法很快會給新總統再上一課：改革的代價是即時且切實的，而收益只是承諾和希望。這在政治上顯然極具爆炸性。米萊計劃最早在上任首日就推出一套休克療法改革方案，大幅簡化税制並削減浪費性支出。儘管這可能立即激起大批反對者，但直接撕下創可貼反而具有政治優勢。漸進改革難免引發質疑，認為某些受政治庇護的領域受到保護，而無權無勢者卻承擔改革衝擊。一次性全面改革能確保痛苦被廣泛且均勻地分攤。

然而，並非所有改革都能一蹴而就。只有所謂的"案頭改革"——那些大筆一揮就能批准的宏觀經濟變革——可以快速推進，但這些遠不足以讓經濟重回正軌。阿根廷的許多問題源於國家缺乏提供必要公共服務的能力。要改變這種現狀所需的微觀改革，無法通過行政命令批准。這涉及對機構的精心改革。建立這樣的機構是項枯燥的工作——艱苦、緩慢且易受挫折。

米萊作為溝通者的天賦將有助於維持公眾對激進改革的支持。圖片來源：Tomas Cuesta/Getty Images在這方面，米萊對自由意志主義正統學説的偏愛可能成為真正的問題。一個對每個制度性問題都條件反射式地要求廢除相關機構的總統，在阿根廷註定會失敗。如果沒有更新更好的社會保障制度，弱勢羣體將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既被臃腫的舊庇護體系拋棄，又無新制度可依。米萊很快會發現，這將導致長期混亂，危及整個改革進程的成功。除非內閣中更有經驗的成員能約束總統的自由意志主義衝動，否則這種結果極有可能發生。

或許從其他國家經驗中獲得的最大啓示是：改革不會自我辯護。必須反覆闡述改革理由，才能建立並維持公眾支持。鑑於宏觀經濟改革對短期利益分配的影響，很容易被妖魔化。私有化——尤其是沾染腐敗嫌疑時——可能被曲解為富人剝削窮人的新手段。事實上，過去一些失敗的私有化案例（如1990年代俄羅斯的私有化）確實印證了這種説法。米萊在私有化阿根廷臃腫的國有部門時，必須格外警惕，避免任何腐敗嫌疑。

關鍵在於通過講述一個清晰且引人入勝的故事來控制敍事，解釋為何改革是必要的，儘管它們會帶來明顯的短期代價。在這方面，米萊作為溝通者的天賦可能至關重要。過去，改革常常以枯燥的技術性語言推銷，這種語言或許能説服經濟學家，卻讓選民感到困惑。新總統不太可能犯這種錯誤。用普通人容易理解的語言反覆講述改革的故事，正是米萊的專長。

當哈維爾·米萊宣誓就職並佩戴上天藍與白色相間的儀式綬帶時，他將面臨本世紀任何領導人都未曾面對的最艱鉅挑戰之一。關於他可能失敗的原因已有諸多論述，而要拆除一顆滴答作響的定時炸彈絕非易事。但如果他能從全球35年來的改革中汲取正確的教訓，我們有充分理由相信米萊可能成功。為了阿根廷的未來，我們必須希望他能夠成功。

莫伊塞斯·納伊姆，1990年代初曾任委內瑞拉貿易與工業部長，現為華盛頓特區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傑出研究員。他的最新著作是《權力的復仇：獨裁者如何為21世紀重塑政治》。

本文發表於2023年12月9日印刷版，標題為《阿根廷新總統必須拆除經濟定時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