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對自身做了什麼——《華爾街日報》
Peggy Noonan
法裏德·扎卡里亞上週末在其CNN節目中發表的評論,在我看來標誌着DEI(多元平等包容)/覺醒主義/身份政治之爭的一個關鍵時刻。雖不知扎卡里亞先生如何界定自身政治立場,但這段醖釀已久的肺腑之言終得傾吐,堪稱需要勇氣的真誠發聲。
“若論美國最引以為豪、令世界欽羨的優勢資產,頂尖學府歷來位居榜首,”他説道,“但美國公眾對這些大學的信任流失確有其因。”他尖鋭批評了三位在國會聽證會上因“被問及呼籲對猶太人實施種族滅絕是否違反校規時含糊其辭”而飽受抨擊的大學校長。若理解我們的頂尖學府“已從卓越學術中心蜕變為推行政治議程的機構”,便不難解釋其表現。這些“圍繞多元與包容性”的議程始於善意,“但良願已異化為教條意識形態,將高校變成政治與社會工程目標凌駕於學術價值之上的場所。”
“在人文學科領域,新教職的聘用如今似乎以申請者的種族性別及必須涉及邊緣羣體的話題為核心。如今研究美國總統制度的白人男性,根本無緣美國頂尖歷史系的終身教職……所謂新興學科,實則是政治議程而非學術領域。”
“正是源於這種多元文化,催生出瞭如今我們耳熟能詳的一系列概念與實踐——安全空間、觸發警告和微歧視。”學校制定了言論規範,“將某些羣體可能感到冒犯的言論定義為違反校規。大學建議學生避免在言談、舉止甚至着裝上觸犯少數羣體的敏感點。”當喬治·弗洛伊德事件引發抗議浪潮時,高校紛紛公開表態支持。“在此背景下,猶太團體產生疑問完全可以理解:為何安全空間、微歧視和仇恨言論的防護不適用於我們?如果大學能為了某些羣體的安全感而限制言論自由,為何不能例外?長期嬌慣眾多學生羣體的校方管理者此刻如坐針氈,無法解釋為何猶太裔、亞裔等羣體在這些議題中被選擇性忽視。”
國會聽證會“是大學數十年政治化的必然結果。美國頂尖學府不再被視為卓越的堡壘,而淪為黨派工具。”它們應當“終止這場漫長的政治迷途…重拾作為學術研究中心的聲音。”
這番論述對大學現狀與改革方向做出了務實直白的評估。若理智左派能打破沉默集體發聲,終結這場歧途,將大有裨益。
針對扎卡里亞的宏觀論述,我補充兩點觀察。他着重指出美國民眾對精英大學信任度持續走低。此刻我正在重讀埃德蒙·威爾遜1940年的經典著作《到芬蘭車站:歷史寫作與行動研究》,其中對現代史學奠基人、法國曆史學家儒勒·米什萊(1798-1874)的開創性描繪堪稱典範。全書相關章節宛如對求知、理解與敍事的禮讚,甚至可視為對大學精神的頌歌。
米什萊是何等淵博的學者,何等執着的真理探索者。用威爾遜的話説,他早年生活"悽苦、貧窮而艱辛"。天賦才華驅使他進入學院並完成學業。他獲得過榮譽勳章,擔任過公主們的導師,但他本質上是個歷史學家。他渴望瞭解過去的真相併理解它們。被任命為公務員後,他進入檔案局工作,掌管着整個法國的檔案資料。威爾遜寫道:“此前從未有人真正系統研究過法國檔案;歷史著作大多是根據其他史書編纂而成”,且多出自僱傭文人之手。此後數十年間,米什萊將從源頭開始,撰寫第一部嚴謹、有文獻依據、全面系統的法國通史,一直寫到1789年大革命。
米什萊説,在檔案堆中他聽見"那些許久前受苦的靈魂的低語,如今他們已湮沒在往昔塵埃中"。他的研究方法理性而務實,雖著作中不乏華彩篇章與恢弘氣勢,卻絕非浪漫主義。聖女貞德的故事吸引他,不僅因其事蹟有完整檔案記載——“無可爭議”,更因他將貞德視為首個現代行動派英雄,“與消極基督教精神截然相反”。
米什萊認為歷史學家應當"將歷史視作超越兒戲的存在,誠心誠意地努力融入過去的生活"。威爾遜指出,他將歷史視為擁擠而稜角分明的真實存在,拒絕簡化處理。在他看來,法蘭西的故事乃至整個歷史進程都錯綜複雜交織的辮繩,最終推動其前進的更多是民眾而非領袖。
這樣一位追求真實真相的真學者形象,似乎與當下時代格格不入。關鍵就在於他定義歷史學家行為準則的三個字——“誠心誠意”。在DEI/覺醒意識形態主導的體制下,學者的誠意已被政治潮流犧牲。當大學管理者們全盤接受這套體制時,他們實際上否定了自身價值。教授、教職員工、行政人員及系主任們都在自貶身價。因為他們不再被視為思想與智慧的代表,而只是執行者、執法者。如此一來,他們主動放棄了公眾想象中應有的尊崇地位。
普通人過去常想象大學的樣子——一排排閃亮的書籍,學識淵博的教授,充滿真誠求知的氛圍。如今公眾已難見此景。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番景象,不那麼令人驚歎,不那麼動人,對我們民族的延續也愈發無關緊要。
掌管精英學府的精英們正在親手葬送自己的地位。他們同時也在貶損大學畢業生應有的聲譽。作為學生,你的首要任務是吸收——閲讀、學習、串聯事件、運用想象力、共情與判斷。這是個需要空間的過程,需要時間消化、反思、感知,因此你被給予整整四年光陰。但如果公眾察覺到校園裏鮮有人像獨立學者般鑽研,甚少有人真正汲取專業領域的精髓,而只是被灌輸特定世界觀並機械複述……
若真如此,社會何必需要他們?辦公室還值得留其席位嗎?在這件事上,國民的利害關係遠超大學及其學生的認知。而精英學府正在以超出他們自知的方式貶低自身價值。
10月14日,抗議者在馬薩諸塞州劍橋市的哈佛大學集會聲援加沙巴勒斯坦人。圖片來源:約瑟夫·普雷齊奧索/法新社/蓋蒂圖片社出現在2023年12月16日的印刷版中,標題為《大學對自身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