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世界失序？資深外交官稱情況更糟

有時，混亂似乎已成為新的世界秩序。

中東和烏克蘭的戰爭，以及中國帶來的挑戰，是本週早些時候在華盛頓特區《華爾街日報》CEO理事會上的主要討論話題。前華盛頓執行主編傑拉爾德·F·塞布與理查德·哈斯深入探討了這些問題。哈斯曾擔任外交關係委員會主席，並在喬治·W·布什和羅納德·里根總統任內的國務院、喬治·H·W·布什總統任內的白宮以及吉米·卡特總統任內的五角大樓任職。他目前是投資銀行公司Centerview Partners的高級顧問。以下是採訪的編輯摘錄。

悲觀的續篇

**《華爾街日報》：**2017年，您寫了一本關於外交的書，名為《失序的世界》。如果當時世界已經失序，那麼現在是什麼狀況？您續集的標題會是什麼？

哈斯：《高蹺上的混亂》。這本書出版時，我被批評過於消極。現在看來，我當時還不夠消極。

**《華爾街日報》：**當前存在獨裁者與民主的對抗、美國對全球事務影響力的下降、中國的崛起。這些因素中哪些加劇了這種混亂？

**哈斯：**以上所有因素：中國的崛起——它並非現狀維護者——代表着力量平衡的轉變；一個真正不滿且有能力採取行動的俄羅斯，正如我們在烏克蘭和其他地方所見；以及全球範圍內權力以各種形式的轉移。

這個國家內部的混亂確實對此有所影響。我們在全球範圍內採取有效行動的能力和意願都降低了。全球挑戰與全球應對之間的差距——根本不存在所謂的國際社會。讓我們把這一點記錄下來。

美國實力在衰退？

**華爾街日報：**過去20年裏俄羅斯本可以進攻烏克蘭，但他們直到現在才動手。

哈斯： 其實，他們在2014年就行動過。

**華爾街日報：**但在1994年鮑里斯·葉利欽執政時沒有。中國此前也完全可以在南海採取挑釁行動，卻選擇現在出手。在我看來，這表明美國的影響力正在減弱。

哈斯： 我們在全球的相對地位確實下降了，這部分是由於其他國家的實力增長。我們的國防工業基礎存在嚴重問題。

我們必須採取更多行動支持台灣，阻止中國採取行動。對於烏克蘭，我們只能間接施力。如何加強支持力度？關鍵是要避免放棄烏克蘭。

**華爾街日報：**烏克蘭困境的出路在哪裏？

哈斯： 如果兩年前有人説，俄羅斯入侵兩年後烏克蘭仍能控制80%以上的領土，並將俄軍拖入僵局，我們都會搶着説"這簡直是奇蹟般的結局"。

儘管烏克蘭收復全部領土是眾望所歸，但這不會實現。部分原因在於俄羅斯的軍工產能遠超烏克蘭，且在緊要關頭，朝鮮、伊朗甚至可能中國都會向其伸出援手。

烏克蘭必須調整現行戰略。我們應重新定義成功標準——不是以軍事手段解放全部國土，而是讓烏克蘭成為歐洲版圖中不可分割的永久存在。這意味着從難以取勝的進攻戰略，轉向更具可行性的防禦戰略。

我認為，烏克蘭需要等待一個截然不同的俄羅斯出現——一個可能願意通過領土交換來擺脱政治經濟孤立處境的俄羅斯。

**華爾街日報：**這個設想存在兩個潛在問題：普京會將您描述的局面宣稱為勝利；而繼任的俄羅斯政權可能更糟糕。

**哈斯：**俄羅斯可以宣稱獲勝，但事實並非如此。屆時烏克蘭將以某種形式融入歐盟和北約，成為繁榮的西方國家——這正是普京最不願看到的局面。

普京的直接繼任者或許更極端，但再下一任領導人未必如此。終有一天，俄羅斯人民會意識到，弗拉基米爾·普京是將國家推下懸崖的罪魁禍首。

**華爾街日報：**烏克蘭戰爭引發了兩大連鎖反應：俄中"無上限"友誼，以及俄羅斯竟依賴朝鮮伊朗武器的荒誕局面。這些會成為國際格局的新常態嗎？

哈斯： 後者確實如此。我指的是俄羅斯、伊朗、朝鮮這些真正的國際棄兒。中國在那裏並不完全自在，對與普京的"無上限"關係也並非全然舒適。

這並非中國的經濟未來。

**華爾街日報：**儘管中俄在2022年聯合聲明中宣稱友誼無上限，但中國其實對此感到不安？

哈斯： 是的。中國國內對普京傳達的信息有很多不滿，質疑他是否誤導了中方。我們不知道中國會在俄羅斯極端情況下提供何種幫助，但他們已經接受了某些限制。

中國的困境

**華爾街日報：**中國究竟是崛起中的強國，還是陷入某些麻煩的大國？其經濟表現不佳，人口結構呈現巨大倒金字塔形態。

哈斯： 從絕對數值看中國仍在上升。長期問題在於——未來75年中國人口會從14億驟減至約8億，這是巨大轉變。將帶來深遠經濟影響。而短期經濟問題——青年失業、泡沫經濟、試圖從出口導向轉向消費需求驅動——都極為嚴峻。

習近平已做出決斷。這是他執政的第11年。他願意為政治控制付出經濟代價。只要習近平執政，中國就會維持這種狀態。

**華爾街日報：**美國傳統立場是避免明確表態在中國攻擊台灣時是否會協防颱灣。您提出這種模糊策略已不再適用，必須明確聲明"我們將保衞台灣"。原因何在？這種表態為何不具危險性？

**哈斯：**我們的立場很簡單——這應由兩岸自行解決。我們只反對脅迫手段。明確表態能威懾武力行為，讓中國清楚我們的立場。亞太地區所有盟國都默認美國會協防颱灣。

**華爾街日報：**包括台灣人？

**哈斯：**是的。若美國失信，尤其對日韓等盟國而言，將意味着美國同盟體系瓦解。不過我認為以合理成本維持現狀是可行的。中國明白，對台大規模動武等於押上共產黨和現任領導層的未來。

我更擔憂灰色地帶行為。比如中國封鎖台灣？明年就可能發生。台灣一個月後將舉行選舉，屆時中國海空軍展示武力的舉動不會令人意外。但相信他們會保持克制。

**華爾街日報：**所以您認為習近平會以間接方式施壓台灣？

**哈斯：**必然如此。

**華爾街日報：**在可預見的未來都這樣？

**哈斯：**是的。唯一變數在於美國協防颱灣的能力或意願出現重大變化。我認為最關鍵的是我們11月的大選。亞太國家都在觀察這對美國堅守盟約的意願意味着什麼——所有盟邦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無終局之策

**華爾街日報：**以色列政府宣稱要消滅哈馬斯。哈馬斯能被徹底消滅嗎？

**哈斯：**不可能。可以大幅削弱其力量，但哈馬斯本質上是一個網絡化運動組織。武裝抵抗勢力總會以實際或潛在形式存在。

**華爾街日報：**那麼這場衝突的前路何在？終局會是怎樣的？

**哈斯：**我認為目前不存在終局方案，因為以色列人發動行動時就沒有設定明確終點。

關鍵有兩個問題：他們能也確實會重創哈馬斯，但在此過程中造成了大量平民傷亡——這需要另作討論。真正的終局需要繼任治理機構和安全保障者，而目前兩者都缺位。最終以色列將不得不承擔這一角色。

**華爾街日報：**內塔尼亞胡總理削弱了巴勒斯坦權力機構這個潛在可行的合作伙伴，可以説他通過將加沙實際交給哈馬斯而助長了其勢力。

**哈斯：**確實如此。

**華爾街日報：**原本設想的終局是什麼？您與內塔尼亞胡打交道多年。

**哈斯：**他的終局是以色列現狀的永久化。本質上讓加沙保持孤立——大多數以色列人根本不關心加沙，那裏從來不是定居點運動的主要目標，始終是個次要問題。

以色列人想要的是避免巴勒斯坦建國。他們希望不受定居點限制。我説以色列人，指的是這個聯盟——內塔尼亞胡及其同僚。他們實質上追求的，是我稱之為"一國無解方案"的路徑。

**華爾街日報：**但您曾效力的美國政府數十年來始終堅持"兩國方案是唯一答案"。與10月6日相比，如今兩國方案是更有希望還是更無望？

**哈斯：**希望更渺茫了。它現在靠生命維持系統苟延殘喘。因為即便10月6日以巴關係已足夠糟糕，現在的情況還要惡劣得多。

我完全可以列舉兩國方案不可行的所有論據，但這就像丘吉爾那句話的翻版——除了其他所有方案外，這是處理該問題最糟糕的方式。但這是我已知的唯一方法，既能回應巴勒斯坦人的合法訴求，又能保持以色列作為猶太民主國家的特性。

本文發表於2023年12月15日印刷版，標題為《失序的世界？資深外交官稱情況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