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民粹主義者即將掌權——《華爾街日報》
Tunku Varadarajan
海牙
吉爾特·維爾德斯不喜歡被形容為"極端",儘管他在荷蘭議會任職的25年間給批評者提供了大量口實。2008年接受《華爾街日報》採訪時,維爾德斯曾這樣描述他對穆斯林移民的喊話:“你們必須放棄這本愚蠢的法西斯書籍”——指《古蘭經》。“這是你們必須做的。必須放棄那本書。”
十五年後,60歲的維爾德斯唱起了温和調子。“如果民眾和其他政黨確實認為禁止《古蘭經》、關閉清真寺或伊斯蘭學校存在問題,因為他們覺得這違憲,那麼我可以把這些主張擱置,無論我個人怎麼看待它們。“他停頓片刻後重申:“如果其他政黨説’這對我們不可接受’,我會把它們擱置。”
這種妥協姿態是政治成功的產物。他極有可能成為荷蘭下一任首相。上月荷蘭眾議院提前選舉中,他領導的自由黨(PVV)在150個席位中斬獲37席,擊敗其他政黨並將席位增加了20個。
“你們可以隨意稱呼我的政黨,但稱之為’極端’是對選民的侮辱。“當被問及PVV能否組建執政聯盟時,他漫不經心地聳聳肩:“還沒到那階段。“但他已準備好迎接議會"集市"中多輪硬核談判——這場拉鋸戰可能持續到明年春天。荷蘭政治效率低下:2021年3月大選後耗時271天才組建政府,而該政府18個月後就因移民問題垮台。
國際媒體時常將維爾德斯先生比作唐納德·特朗普(他從未與之謀面)以及法國本土主義者瑪麗娜·勒龐。除了提議禁止《古蘭經》和關閉伊斯蘭學校外,他的競選宣言還呼籲就"荷蘭脱歐”(Nexit)——即荷蘭退出歐盟——進行公投。不過他承認,由於英國脱歐後的混亂局面,民眾對該提案的熱情已有所減退:“2016年英國脱歐公投成功時,約45%的荷蘭人支持荷蘭脱歐。現在這一比例降至25%到30%。”
更關鍵的是他反對荷蘭在政治庇護政策上的慷慨立場,他認為經濟移民正在鑽這一制度的空子。他希望荷蘭接收的尋求庇護者數量能降為"零”——作為一項無限期實施的"臨時措施”。2022年,人口1770萬的荷蘭登記了46400名尋求庇護者。2023年這一數字將接近翻倍。
維爾德斯是位精明的政治家。在反對派陣營摸爬滾打整個政治生涯後,當他發現自己確實有望組建政府時,便公開承諾要成為"全體荷蘭人"的首相。當被問及這是否意味着他變得温和時,維爾德斯表示他清楚"反對黨領袖與首相的區別。我將成為每位荷蘭公民的首相,無論其背景、宗教或性別。“他強調自己"仍是同一個人,但角色已然不同”。
作為議會中任職時間最長的成員(荷蘭人尊稱其為元老),幾乎攀至權力頂峯的維爾德斯似乎明白,若因意識形態純粹性導致無法執政將毫無意義。由於必須依靠其他黨派支持才能執政,他深知需要妥協才能達到76席的組閣門檻。
他可以依靠BBB的支持,這是一個成立於2019年的農業民粹主義政黨,旨在回應荷蘭農民面臨的新環境限制。但BBB僅有七個席位。威爾德斯先生還需要來自VVD(領導上一屆聯合政府的温和保守黨)和基督教民主NSC的支持。這兩個政黨分別擁有24和20個席位。迄今為止,這兩個政黨都對與威爾德斯先生達成協議持保留態度,許多荷蘭人對他仍心存芥蒂。
威爾德斯先生“樂觀”地認為,他的妥協努力將取得成果,週四PVV眾議院議長的選舉是其他政黨願意與他合作的早期具體證明。威爾德斯先生承認他“依賴”這些其他政黨,但拒絕詳細説明他將做出哪些讓步:“如果人們閲讀《華爾街日報》並説,‘嘿,這就是他會給我們的’,那會削弱我的立場。”然而,他確實指出有一些問題“對我們來説最重要,比如減少尋求庇護者和移民,我們希望在這些問題上取得最大進展。”
威爾德斯先生説,在像荷蘭這樣的多黨制國家,每個政黨“都必須做出讓步”。他説的顯而易見,但這超出了許多人對他的預期。“在這個國家,我們有1000萬人有資格投票,我們獲得了250萬張選票,”他説——其中包括35歲以下選民中的多數。“我們的選民必須看到我們為他們取得了一些成就。儘管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但我們的政府必須讓那250萬投票給我們的人看到並説,‘我們認出了PVV的DNA。’”
威爾德斯先生在庇護問題上似乎立場堅定。他要求暫停接收難民,但也承認實際操作困難重重——不僅議會票數不足,“還需修改國際法”(包括荷蘭的條約義務),這將引發棘手的外交糾紛。為捍衞立場,他堅稱荷蘭境內大多數尋求庇護者"並非難民而是經濟移民”,指出95%的人通過陸路抵達,放棄了途經"五六個安全國家"時申請庇護的機會。“他們選擇荷蘭是因為認為這裏更有吸引力——經濟更發達、住房條件更好、社會福利更優渥。”
威爾德斯表示,荷蘭社會對政府向庇護申請者提供物質福利積怨已久。許多自由黨支持者是面臨醫療費用暴漲和住房短缺壓力的工薪階層,包括退休人員。他主張增加工薪階層和老年人收入,戲稱7月辭職的保守派首相呂特"想調侃我時就給我貼社會主義者標籤”。
這種標籤並非全無道理。威爾德斯自稱推崇"為被自由主義支出項目遺忘的普通民眾謀福利"的福利國家模式,他口中的"浪費性支出"包括環保和外援項目。其政黨理念在荷蘭政壇堪稱獨特:既主張確保公民"有尊嚴生活"的社會保障,又堅持移民和法律秩序方面的文化保守主義。特朗普及其部分盟友曾嘗試以類似路線改造共和黨。
威爾德斯先生表示,他的許多支持者生活在已不再認同為荷蘭社區的街區。“非本土居民在犯罪中的比例過高,“他説,“這些人來自摩洛哥、索馬里,還有荷屬安的列斯羣島。“他的支持者是"普通百姓,並非排外或種族主義者”。但如果他們對荷蘭社會的變化方式提出批評,“就會被左翼和自由派精英貼上種族主義標籤。而我為他們發聲,為他們抗爭。他們不是種族主義者,他們是受夠了。”
在選舉前的造勢中嗅到勝機後,他收斂了部分激烈言辭,甚至被戲稱為"温和的吉爾特”。荷蘭公共廣播公司NOS在投票前兩週播出了一檔兒童節目《與吉爾特·威爾德斯一起擼貓》,鏡頭裏這位候選人在動物收容所輕撫一隻獲救的小貓。他養的兩隻貓擁有推特賬號。“它們的粉絲比大多數荷蘭議員還多,“威爾德斯自豪地説。
威爾德斯的個人生活並非全然歲月靜好。自2004年首次收到死亡威脅以來,他就在警方保護下棲身於安全屋。“19年前我就失去了人身自由,“他説,“我住過改造的牢房和軍營。“針對他的刺殺教令層出不窮,“命令穆斯林——包括生活在荷蘭的穆斯林——來追殺我,哪怕在我家裏,要割斷我和我妻子的喉嚨。"(威爾德斯夫人是匈牙利裔猶太人。)考慮到2002年政治家皮姆·福圖恩和2004年紀錄片導演提奧·梵高先後遇刺,這些威脅顯得尤為駭人。
近期,維爾德斯先生在國外——尤其是遠離荷蘭社會民族問題泥潭的西方各國政府——引發最多不安的議題是烏克蘭問題。他在競選綱領中宣稱將終止荷蘭對基輔的軍事援助。雖然荷蘭的貢獻有限,但這一歐盟重要成員國政策的轉變,將成為普京的宣傳禮物。鑑於烏克蘭問題可能成為組建聯合政府的絆腳石,維爾德斯會妥協嗎?
他拒絕給出直接答覆:“這需要協商,但抱歉我不能公開表態。“他強調"俄羅斯是侵略者,我們在政治上支持烏克蘭”,但荷蘭"自身裝備匱乏,甚至需要從德國租賃坦克”。如果"擁有更多裝備和資金的美國等國家"願意援烏,維爾德斯表示將"給予政治支持”。他同時自稱是北約的堅定擁護者,“在防務問題上更傾向跨大西洋主義而非歐洲主義”。
維爾德斯將勝選部分歸因於哈馬斯10月7日襲擊以色列引發的政治餘波。“人們目睹了大屠殺後數週歐洲街頭——阿姆斯特丹、鹿特丹、柏林、倫敦、巴黎、羅馬——的景象”,他説。民眾看到數萬人"從各處湧出,揮舞着不僅是巴勒斯坦旗幟,還有哈馬斯和塔利班旗幟”。
“人們震驚不已,紛紛質問:‘這些人從何而來?我們國家允許了什麼?’這不僅僅是旗幟的問題:‘這是對猶太人的仇恨。’”他認為這些反猶行為的展示印證了他的警告。“對許多人來説,這猶如醍醐灌頂。他們終於親眼目睹了這一切。”其他國家的選民也看到了,其政治影響尚待檢驗。
本文作者瓦拉達拉揚先生是《華爾街日報》撰稿人,同時任職於美國企業研究所和紐約大學法學院古典自由主義研究所。
海爾特·維爾德斯圖片來源:通庫·瓦拉達拉揚本文發表於2023年12月16日印刷版,標題為《權力邊緣的民粹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