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主謀'胖子倫納德'在災難性的腐敗審判中笑到最後

美國海軍上校大衞·勞斯曼曾擔任太平洋艦隊一艘航空母艦的指揮官，如今卻站在了一起美國曆史上最大規模軍事腐敗案審判的法庭中央。

檢察官向陪審團陳述：“他和涉嫌同謀者享受了’連續36小時的縱酒狂歡、嫖娼及酒店套房服務’"。據稱，這些荒淫行徑是勞斯曼與四名高級軍官協助馬來西亞商人倫納德·弗朗西斯實施詐騙計劃所獲的回報，該計劃導致美國損失數千萬美元。

身高1米88、體重達158公斤的弗朗西斯外號"肥倫納德”，他承認通過行賄和虛報價格等手段，在太平洋各港口為美國海軍艦艇提供服務時牟取暴利。為換取減刑，他與聯邦檢察官達成協議，指證那些曾為他提供庇護的海軍高官。

這場聯邦調查席捲了數十名因與弗朗西斯有關聯而被認定不適合服役的海軍人員。調查還斷送了一些軍官的職業生涯——包括原本有望指揮第七艦隊的將領——他們因不實指控而蒙羞。2022年聖地亞哥的這場庭審，標誌着這場腐敗窩案最終落幕。

美國助理檢察官馬克·普萊徹告訴陪審團：“勞斯曼的特殊之處在於，2007至2011年間他從倫納德·弗朗西斯處收受了令人眼花繚亂的賄賂。”

勞斯曼的律師之一羅伯特·博伊斯駁斥了包括免費高爾夫球在內的賄賂指控。據弗朗西斯僱傭的一名菲律賓陪侍女透露，這位綽號"太高"、身高1米98的密歇根人性格安靜無趣，且很少飲酒。她向辯護團隊表示，勞斯曼曾拒絕過她的主動示好。

“你們真的認為大衞·勞斯曼會為酒店升級、幾頓晚餐…一支鋼筆和雪茄，就斷送自己輝煌的海軍生涯嗎？“博伊斯向陪審團質問道。

大衞·勞斯曼參觀佛羅里達州退休社區"村莊"的紀念公園。圖片來源：ZACK WITTMAN/華爾街日報經過九天的審議，陪審團裁定勞斯曼及其三名前同事犯有賄賂等罪行，最高可判處20年監禁。對第五名被告——一位退役海軍少將的判決則出現分歧。

這場法庭勝利是政府歷時十年調查的最終成果，調查依據包括財務記錄和數百萬份文件，其中許多由已對多項重罪認罪的弗朗西斯提供。電子郵件、短信、照片和記錄顯示，海軍人員收受了數十萬美元的賄賂和禮品，享用神户牛肉和西班牙烤乳豬等盛宴，並徹夜參與弗朗西斯買單的酗酒派對與豔陪狂歡。

這些厚禮使得海軍軍官對弗朗西斯的財務欺詐行為視而不見，併為其提供艦船調度的機密信息。已有超過二十名海軍人員和承包商認罪。

然而，在勞斯曼及其他高級軍官的有罪判決——這項腐敗調查的頂點——之後，檢察官們避開了電視新聞鏡頭，未作任何評論便離開了法庭。負責此案的聖地亞哥美國檢察官辦公室發佈了一份五段長的新聞稿。首席檢察官拒絕就此置評。

在勞斯曼及其他軍官受審的數月間，博伊斯的法律合夥人兼妻子勞拉·謝弗始終坐在法庭後排。她無法擺脱檢察官們有所隱瞞的直覺。

陪審團作出裁決前，博伊斯收到一條關聯案件的線索。專攻上訴案件的謝弗隨即提交動議要求披露更多信息。她的追查最終揭露的真相，將政府主導的這起重大軍隊腐敗案審判變成了其最尷尬的司法敗筆之一。

12月12日，律師羅伯特·博伊斯在聖地亞哥。圖片來源：John Francis Peters/華爾街日報庭審結束兩個月，本應接受宣判的弗朗西斯在居家監禁期間掙脱電子腳鐐，避開看守人員逃出美國。他後來現身委內瑞拉，至今仍逍遙法外。

弗朗西斯逃亡一年後，隨着政府不當行為的曝光，勞斯曼及三名海軍高級軍官的有罪判決被推翻。

“本案被告方曾指出——本庭不得不認同——政府在此案中的行為只能用駭人聽聞來形容，“美國地區法官賈尼斯·薩馬蒂諾在9月6日的聽證會上表示。檢察官最終接受勞斯曼等四人承認輕罪並繳納100美元罰款的協議。針對那名退役海軍少將的指控已於去年撤銷。

“本案的檢方團隊由恪守正義的傑出公僕組成，”現任聖地亞哥聯邦首席檢察官的塔拉·麥格拉思在一份聲明中表示。

本案中另外四名在審判前認罪的高級軍官也期待命運轉折。聯邦檢察官預計將允許其中三人撤銷認罪協議，換取類似的輕罪交易。這些軍官定於週三舉行聽證會。針對第四名軍官的指控預計將被撤銷。

“政府當初把賭注押在倫納德·弗朗西斯身上，全盤接受了他提供的説辭，”辯護律師約瑟夫·曼卡諾表示。

本報道基於法庭文件及對律師、海軍人員、政府官員和其他知情人士的採訪。

從艦船到岸基

到2013年，弗朗西斯騙局的曝光已引發五角大樓對第七艦隊國家安全漏洞的警覺——這是美國海軍規模最大的艦隊。

該艦隊負責在太平洋地區抵禦包括中國在南海新近展示強勢的海上力量等威脅。艦隊擁有約4萬名水兵及海軍陸戰隊員，配備50至70艘艦艇，通常每次部署為期七個月。艦艇在執行任務期間會停靠約六個港口，由港口代理提供所謂船舶管理服務——包括污水清理、食品補給、維修保養及泊位系固等。

自20世紀90年代起，現年59歲的倫納德·弗朗西斯便以亞太地區最可靠港口代理人的身份聲名鵲起。他將一家普通的家族企業發展成為巔峯時期估值數億美元的船舶供應公司。弗朗西斯以善於交際、魅力非凡著稱，他洞察並利用他人慾望的天賦為其贏得了眾多盟友。

海軍高級軍官們對弗朗西斯的港口服務公司——格倫亞洲海事防務公司讚不絕口。他通過歡迎派對和長期航行後的進城接送服務，確保艦船正常運轉並保持船員士氣。

勞斯曼於2004年底隨艦停靠香港時結識弗朗西斯。當時第七艦隊將領們曾鼓勵海軍軍官參加這位被視為地區重要合作伙伴舉辦的派對。“我接到必須出席並帶領軍官參加的命令，“勞斯曼在採訪中表示。

在底特律長大的勞斯曼因1981年羅納德·里根總統遇刺未遂事件而立志加入海軍。他於1983年獲得軍官委任，逐步晉升至第七艦隊"喬治·華盛頓"號航空母艦艦長職位。他與弗朗西斯簽署的港口合同數量遠超其他同僚。

“弗朗西斯總能完成任務，“勞斯曼評價道，“他的服務質量無可挑剔。”

圖中居中者為擔任"喬治·華盛頓"號航母艦長期間的大衞·勞斯曼上校。照片：美國海軍對弗朗西斯工作的讚譽甚至傳到了白宮。“弗朗西斯先生，最近我瞭解到您對美國軍事行動的重大貢獻，支持國務院和美國海軍部在東南亞的各項倡議，”喬治·W·布什總統在2007年的一封表揚信中寫道。

在幕後，弗朗西斯利用現金、禮物和妓女，在十年間討好海軍人員，這些人向他提供機密艦船日程。知道艦船的去向讓他在競爭對手面前佔據了巨大優勢。

一位海軍人員的被拋棄的妻子引發了他的垮台。2012年，這位女士走進了海軍刑事調查局（NCIS）的日本辦公室，報告稱弗朗西斯的公司為她丈夫購買了一張機票。

國防刑事調查局（DCIS），國防部監察長的一個分支機構，將此案分配給了一名新手特工，科德爾·“特雷”·德拉佩納。德拉佩納發現，弗朗西斯人脈極廣，甚至在NCIS內部有眼線，隨時向他通報調查進展。

美國法警局提供的倫納德·弗朗西斯照片。照片：美國法警局/美聯社得知這一情況後，調查局設下了一個陷阱。德拉佩娜協助將假文件放入弗朗西斯的案件檔案中，聲稱調查已經結束。隨後，海軍官員邀請弗朗西斯前往加利福尼亞，討論新的港口合同。

2013年9月16日，聯邦探員在聖地亞哥萬豪侯爵酒店逮捕了弗朗西斯。他們從其酒店房間查獲了一台筆記本電腦、硬盤、iPhone、黑莓手機以及三盒高希霸雪茄。2015年，他同意認罪並與調查人員合作。弗朗西斯供認曾賄賂數十名軍官，並通過虛報賬目騙取海軍超2000萬美元。

這份供詞引發了對涉案海軍人員的全面追查。“這是系統性腐敗，“華盛頓保守派智庫哈德遜研究所的布萊恩·克拉克表示，他曾任國防部海軍文職高官，“必須徹查腐敗滲透的深度。”

弗朗西斯向調查人員提供了受賄同夥名單及財務文件，包括宴請海軍人員的餐廳收據和購買貴重禮品的商店憑證。

政府獲得了徹底整頓海軍系統所需的全部證據。

大魚落網

調查人員進行了1700次問詢，大陪審團發出逾200份傳票。在包括一名海軍上將和兩名上校在內的10名海軍官員認罪後，檢方將目標轉向最具挑戰性的案件——曾服役第七艦隊的9名高級軍官。

2017年3月14日清晨7:30，聯邦法警敲開了佛羅里達退休社區"村莊"中勞斯曼的家門。“你被捕了，“一名法警説道。他們給只穿着短褲的勞斯曼戴上手銬，將其押送至奧卡拉法院，保釋金定為10萬美元。

2017年起訴書指控弗朗西斯向這九名軍官提供鵝肝醬、600美元/瓶的軒尼詩私人珍藏干邑等厚禮。作為回報，這些軍官涉嫌遊説海軍將領安排艦船停靠弗朗西斯公司服務的港口。政府指控勞斯曼收受免費高爾夫球包、雨傘以及高爾夫活動期間的餐飲費用。

“這又是一個可悲的例子，這些人將個人貪婪置於為國效力的職責之上。”DCIS主任德莫特·奧萊利在勞斯曼等人被起訴時表示。

2022年3月，本案中四名軍官對與弗朗西斯共謀的指控認罪後，檢方對勞斯曼等人展開審判。

檢察官向陪審團指稱勞斯曼曾與弗朗西斯僱傭的伴遊女郎發生關係，但遭到勞斯曼否認。政府直到庭審開始後才向辯方披露：調查人員曾與該女子接觸，她也表示雙方未發生性關係。檢方有義務及時移交對辯方有利的證據。辯護律師據此申請撤訴，但被法官駁回。

大衞·勞斯曼在佛羅里達州The Villages社區的公園裏。圖片來源：《華爾街日報》Zack Wittman弗朗西斯本應是政府的王牌證人，但這一角色最終由首席調查員德拉佩尼亞擔任——弗朗西斯始終未出庭作證。

當德拉佩尼亞作證稱其審閲了本案數百萬份文件時，辯護律師曼卡諾表示質疑。“我的閲讀速度比您快得多，曼卡諾先生。”德拉佩尼亞回應道。

曼卡諾隨即提出粗略估算：若每份文件耗時5分鐘，德拉佩尼亞需每天工作12小時持續19年才能完成全部文件審閲。

“你不願意承認你誇大了自己閲讀的文件數量嗎？”曼卡諾問道。

“絕對不是。”德拉佩尼亞回答。

另一位辯護律師詢問德拉佩尼亞，調查人員如何驗證來自弗朗西斯公司——格倫國防海事亞洲（Glenn Defense Marine Asia）的財務文件，這些文件構成了檢方案件的關鍵證據。

“是誰收集了這些材料？”律師問道。

德拉佩尼亞表示，據他了解，是辯護團隊的一名調查員從弗朗西斯公司所在地新加坡取回了硬盤和財務記錄的紙質副本。

“我完全沒有發現任何材料被刻意篩選過。”德拉佩尼亞作證説。

案件提交陪審團後，勞拉·謝弗根據丈夫收到的線索採取了行動：查看德拉佩尼亞經手的另一起腐敗案。

律師勞拉·謝弗於12月12日在聖地亞哥。攝影：約翰·弗朗西斯·彼得斯/《華爾街日報》### 數學問題

弗蘭克·拉法拉奇及其馬耳他公司Multinational Logistics Services接管了弗朗西斯的部分港口合同，並於2021年9月被指控在海軍發票中虛報金額，涉及5000萬美元欺詐——若指控屬實，其規模甚至超過弗朗西斯案。

作為首席調查員，德拉佩尼亞簽署了逮捕令。

根據法庭記錄，謝弗瞭解到，在德拉佩尼亞完成對五名高級軍官的作證兩天後，拉法拉西就向一名海軍後勤官員行賄33,500美元的事實表示認罪。政府沒有追究5,000萬美元的欺詐指控，並承認案件中的部分信息"存在事實性錯誤”。國防刑事調查局拒絕讓德拉佩尼亞置評。

在勞斯曼案陪審團完成審議前，她以政府不當隱瞞拉法拉西案件信息為由，提出了無效審判動議。

陪審團於去年六月作出有罪判決。次月，法官命令政府向謝弗提供與拉法拉西案相關的內部郵件。

謝弗最終得知檢方撤銷對拉法拉西虛假髮票指控的原因，但完整解釋仍受法庭封存。拉法拉西的律師從官方文件中發現了政府失誤。例如調查人員誤讀公司記錄，導致欺詐指控中出現了147,354.63美元的誤差。

去年11月，拉法拉西因行賄被判一年零一天監禁。其律師邁克爾·舍温表示，該公司因此失去了與美國及北約簽訂的數億美元合同。

檢方未披露德拉佩尼亞在拉法拉西案中的角色，致使勞斯曼等人的辯護律師無法當庭就相關錯誤對德拉佩尼亞進行質詢。

弗朗西斯還製造了其他麻煩。庭審前，某記者發佈的播客系列節目包含對弗朗西斯的採訪。其中他承認在配合檢方前，曾指使IT員工"清理"公司服務器。

這讓謝弗一直耿耿於懷。辯護團隊曾詢問德拉佩尼亞政府是如何獲取公司記錄的。他回答説，為弗朗西斯辯護團隊工作的埃斯特班·埃爾南德斯在新加坡（該公司總部所在地）收集了硬盤。

謝弗不明白，檢方為何不讓埃爾南德斯親自説明這些記錄的來源。

圖為在聖地亞哥審理海軍高級軍官案件的辯護團隊成員（從左至右）：羅伯特·博伊斯、勞拉·謝弗、託德·伯恩斯和約瑟夫·曼卡諾。圖片來源：John Francis Peters/《華爾街日報》### 被掩埋的真相

今年4月，美國助理檢察官彼得·高被指派處理辯護方動議，其中包括一份長達343頁的文件，要求為四名候審海軍軍官重新審判。

6月，謝弗要求高提交政府與埃爾南德斯之間的通訊記錄。其中有一條埃爾南德斯在開庭前幾天發給德拉佩尼亞的短信。德拉佩尼亞曾詢問他獲取硬盤的具體時間和地點。

“2015年2月11日是我在馬來西亞與理查德會面的日期，“埃爾南德斯回覆道。“理查德"指的是弗朗西斯的IT主管理查德·黃。

謝弗指出，這意味着黃在移交硬盤前可能刪除或篡改了記錄。她懷疑檢方故意向辯護律師隱瞞黃的關鍵作用——這一違規行為可能導致政府案件被推翻。

8月，高與一名政府探員對埃爾南德斯進行了問詢。埃爾南德斯表示自己雖去過新加坡，但並未從弗朗西斯公司總部直接取得文件和硬盤。

吳某反而將弗朗西斯在馬來西亞為家人租住的房屋車庫中的物品交給了埃爾南德斯。當埃爾南德斯在新加坡樟宜機場等候返程航班時，公司員工又送來了兩塑料袋文件。

埃爾南德斯表示，在出發前，檢方與弗朗西斯的法律團隊曾討論過派一名聯邦探員隨行取回關鍵證據，但弗朗西斯拒絕了這個提議。

在柯某將埃爾南德斯的訪談記錄移交給辯護團隊後，他提出一項協議：政府將把重罪指控降為輕罪。四名海軍軍官接受了認罪協議。勞斯曼對損毀政府財產（一塊硬盤）認罪，其餘三人則承認泄露機密信息**。**

在9月6日聖地亞哥的法庭聽證會上，柯某向法官表示：“我們意識到此案存在嚴重影響訴訟推進的嚴重問題。”

最終四人未入獄服刑，當庭獲釋。

“中國對海軍造成的破壞，都比不上檢察官這些虛假指控帶來的傷害。“勞斯曼説。

今年三月，司法部職業責任辦公室稱已就一名辯護律師提出的檢察官不當行為投訴展開調查。該辦公室最終未認定存在不當行為，終止了調查。七月，德拉佩尼亞獲得國防部監察長辦公室頒發的文職人員卓越服務獎。

聯繫記者阿魯納·維斯瓦納塔請致信 [email protected]，聯繫南希·A·優素福請致信 [email protected]

出現在2023年12月19日的印刷版中，標題為“策劃者‘胖子倫納德’使海軍腐敗審判陷入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