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當》劇評：戲劇性深植於其基因之中——《華爾街日報》

莎拉·保羅森攝影：瓊·馬庫斯當家家户户歡聚慶祝節日時，布蘭登·雅各布-詹金斯的話劇《得體》在百老匯首演，彷彿給觀眾送上了一份禮物。因為無論你的家庭團聚時光多麼令人焦慮，與雅各布-詹金斯先生劇中那充滿火藥味的家族聚會相比，都像是一場無憂無慮、沒有螞蟻的夏日野餐。

故事背景設定在阿肯色州一座破敗的莊園宅邸，其特色是院子裏有兩處墓地——一處是家族墓地，另一處埋葬着奴隸。但衣櫃裏的骷髏可能比院子裏的還要多。作為一部深深紮根於美國家庭痛苦傳統的話劇，到結局時所有秘密都已曝光，長期積怨的醜陋本質被反覆揭露。一遍又一遍——該劇時長近三小時。

《得體》最初在（現已停辦的）美國新劇哈馬納戲劇節首演，我於2013年在那裏首次觀看，隨後在外百老匯和其他地方上演。此次百老匯版由莉拉·諾伊格鮑爾執導，她以精湛的導演手法聚焦劇情，演員陣容出色，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著名戲劇演員莎拉·保羅森重返舞台，她已成為瑞恩·墨菲電視帝國的當家女星（她出演了多達九季的《美國恐怖故事》）。保羅森女士精緻的美貌與她飾演的角色形成有趣反差——尖牙利齒、咄咄逼人的託尼是三兄妹中的長姐，他們在父親葬禮數月後聚首處理遺產清算事宜。

邁克爾·埃斯珀與艾麗·範寧攝影：瓊·馬庫斯這堪稱一部美國恐怖故事！託妮首先向失聯十年後突然歸家的小弟弗朗茨（邁克爾·埃斯珀飾，原名弗蘭克）發難。他帶着自詡詩意的女友"河流"（艾麗·範寧以新時代運動式的天真演繹掩藏驚人智慧，當託妮發現其本名是翠莎時譏諷地堅持如此稱呼）現身。

最後抵達的是就職於瀕臨倒閉的紐約雜誌社的波（科裏·斯托爾全程散發着焦躁怒氣，即便扮演和事佬時亦然），其妻瑞秋（娜塔莉·戈爾德）與13歲女兒卡西迪（艾麗莎·艾米麗·馬文）、幼子安斯利（林肯·科恩）同行。

娜塔莉·戈爾德與科裏·斯托爾攝影：瓊·馬庫斯寒暄未畢，積怨已如沸粥翻湧。作為遺囑執行人的託妮在整理父親遺物方面進展緩慢，波為此暴怒，卻遭她反唇相譏。波更控訴自己曾長期負擔父親贍養費——因託妮經歷離婚，其子里斯（格雷厄姆·坎貝爾飾）在她任職的學校販賣她開的處方藥，導致她副校長職位不保。

這些爭執不過是一場漫長、近乎無休止的口水戰的前幾輪。託妮由保爾森女士飾演，她將對在場幾乎所有人壓抑的憤怒演繹得暗流湧動，繼而淋漓盡致地爆發。她最惡毒的攻擊起初集中在弗蘭茲身上——在父親家中度過混亂晚年的弟弟沉溺於毒品酒精，還涉及法定強姦案，託妮曾參與照料他。與範寧女士飾演的瑞弗一樣，埃斯珀先生扮演的弗蘭茲常顯怯懦歉疚，為這部戲提供了必要的情感緩衝。

當孩子們在祖父書房發現一本私刑相冊時，《體面》中的怨恨之線真正糾纏成結。更駭人的是：罐裝人體殘骸收藏——可能是那些私刑的"紀念品"。這引發了由戈爾茨女士強力演繹的瑞秋與託妮之間的激烈衝突：瑞秋長期認為家主反猶（她曾聽見他稱自己為"博的猶太老婆"），而託妮則偏執地堅稱父親絕非偏執狂。

隨着爭鬥升級，新發現暗示的精神毒素可能已融入家族基因。託妮譏諷地引用"夏洛克"稱謂，被激怒後又嘲弄瑞秋為"猶太佬"；而博則莫名發表了一段對"白人負罪感"的煩躁宣言。更離奇的是，博對恐怖照片變現計劃表現出的道德遲鈍，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雅各布斯-詹金斯先生塑造的角色稜角分明，對白既辛辣又富有層次，更難得的是還點綴着幽默的小火花——比如瑞秋説：“我們能不能晚點再上演日常家庭鬧劇，先集中注意力一分鐘？“但冗長的獨白難免顯得囉嗦，而角色們從揮拳相向到淪為受氣包的機械轉換模式也令人疲憊。

這部充滿哥特元素（如場景間超現實般刺耳的蟬鳴）的戲劇試圖傳遞的核心命題是：家族族長的毒性人格至少污染了一代、甚至可能兩代人。換言之，舊日罪孽永不消亡，其陰影始終如影隨形。不過，族長隱秘的偏執與後代們各種困境之間的邏輯鏈條既顯得牽強，又缺乏深入探討。

伊舍伍德先生是本刊戲劇評論員。

本文發表於2023年12月22日印刷版，原標題為《基因裏鐫刻着戲劇張力的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