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美國對以色列影響力的侷限性

10月18日，喬·拜登總統在特拉維夫會晤以色列總理本雅明·內塔尼亞胡。圖片來源：Miriam Alster/Associated Press以色列與哈馬斯戰爭中巴勒斯坦平民的高死亡率引發多次呼籲，要求對美國向這個猶太國家提供的援助附加條件。“事實是，如果好言相勸管用，我們就不會陷入今天的境地，“參議員伯尼·桑德斯在11月下旬的一次演講中説。“多年來，美國向以色列提供了大量資金，幾乎沒有附加任何條件……這種空白支票的做法必須結束。”

現實情況是，美國對以色列的援助從來都不是一張空白支票。我們經常利用軍事援助作為實現自身政策目標的一種方式——鼓勵以色列為和平冒險，或幫助威懾美國在中東的敵人。但這些努力並不總是按計劃進行。因為以色列是一個民主國家，其政策選擇往往由公眾輿論決定，歷史表明，如果以色列選民認為美國提出不合理要求，他們會拒絕這些要求，無論代價如何。

以色列身處險境，周圍有敵人呼籲將其消滅。猶太人和以色列的歷史清楚地表明，必須認真對待這些呼籲，因為難以想象的事情可能會發生；哈馬斯10月7日的襲擊再次證明了這一嚴峻現實。那些表現出理解以色列困境及其面臨威脅的美國總統可以贏得以色列公眾的支持，使以色列總理拒絕美國要求付出政治代價。但反之亦然：以色列總理可以通過對抗一位被認為不瞭解該地區、似乎願意向以色列施壓要求其做出冒險犧牲的美國總統，從而在政治上獲益。

1948年以色列建國時，立即遭到阿拉伯鄰國入侵，哈里·杜魯門總統迅速承認了這個新生的猶太國家，但美國僅提供貸款而未給予軍事支持。約翰·F·肯尼迪成為首位改變這一政策的美國總統，他提供了約4000萬美元無償援助，並批准向以色列出售"霍克"防空系統這一重要防禦武器。1973年贖罪日戰爭期間，理查德·尼克松決意阻止裝備蘇制武器的阿拉伯軍隊擊敗美式裝備的以色列國防軍，向猶太國家緊急補充軍火。

直到1979年吉米·卡特以援助承諾推動埃以簽署和平條約，美國才開始向以色列提供有保障的年度援助。當時設定以色列每年可獲得30億美元經濟和軍事援助（埃及則獲20億餘美元）。一代人之後，以色列經濟顯著增長，在小布什任內美國逐步取消經濟援助，同時因伊朗及其代理人威脅加劇而增加軍事支持。布什還通過將年度援助改為多年期承諾來重塑美以關係——2007年美國承諾未來十年向以色列提供300億美元援助。

從羅納德·里根到喬·拜登，歷任美國總統都尋求與以色列的戰略合作。政治與歷史情感固然是支持的關鍵因素，但這段關係的本質絕非單方面施惠：它既服務於美國地緣政治利益，又將大部分援助資金迴流至美國國防工業。以色列研發並共享了多項關鍵軍事技術，無論是坦克"主動裝甲"還是"箭式"與"鐵穹"反導系統。美國通過在以色列預置軍事物資來投射中東力量，兩國還共享情報——因為威脅以色列的勢力通常也對美國構成威脅。

2016年，奧巴馬政府與以色列談判達成了一項為期10年、總額380億美元的新援助協議。儘管奧巴馬公開批評以色列在定居點和巴勒斯坦問題上的政策，但他始終關注以色列的安全需求。然而，以色列公眾幾乎不認可他的努力，他們認為這些批評有失偏頗，並覺得以色列無法依賴他。以色列總理本雅明·內塔尼亞胡利用了這種看法，在2015年3月以色列大選前兩週，他前往美國國會聯席會議發表演講，反對奧巴馬在伊朗核問題談判上的立場。當時，內塔尼亞胡在民調中落後，但許多以色列人欣賞他敢於對抗奧巴馬，最終他成功連任。

相比之下，拜登對10月7日襲擊事件的強烈回應贏得了以色列公眾的高度認可。拜登是首位在戰時訪問以色列的美國總統，他支持以色列確保哈馬斯無法繼續統治加沙的目標，並多次拒絕國際社會廣泛支持但會挽救哈馬斯的停火協議。當以色列試圖通過限制人道主義援助向哈馬斯施壓，要求其釋放人質或至少允許紅十字會探視時，拜登利用自己的政治影響力説服以色列做了它原本不願做的事：開放加沙的人道主義走廊和安全區，調整軍事行動以減少平民傷亡，甚至據《華爾街日報》最近報道，他還阻止了以色列對黎巴嫩真主黨發動先發制人的打擊。

12月25日，加沙地帶馬加齊難民營遭以色列空襲後，巴勒斯坦民眾在廢墟中搜尋。 圖片來源：Majdi Fathi/NurPhoto/Associated Press以色列仍需採取更多措施來減少傷亡並滿足加沙民眾的人道主義需求。但威脅要扣留美國援助除非以色列改變政策，只會讓以色列人覺得他們必須孤軍奮戰。正如一位以色列高級官員最近告訴我的那樣：“如果美國説你們必須停止，否則我們就切斷援助，那麼我們將不得不赤手空拳戰鬥——我們別無選擇。”

拜登並非唯一明白影響以色列最佳方式是與其公眾和領導人建立信任的總統。如果阿里埃勒·沙龍總理在2005年沒有對喬治·W·布什充滿信心，他可能不會那麼願意從加沙撤出以色列士兵和定居點。比爾·克林頓與以色列公眾的紐帶幫助他迫使本雅明·內塔尼亞胡違背自己的基本政治原則，將更多約旦河西岸領土移交給巴勒斯坦權力機構。

這段歷史表明，美國應戰略性地運用其對以色列的影響力。如今，以色列人在戰時團結一致，仍因哈馬斯襲擊而受到創傷，試圖強迫他們接受巴勒斯坦國將適得其反。假以時日，以色列公眾將更願意思考他們與巴勒斯坦人面臨的現實選擇。

但美國不應容忍——也不應猶豫批評——那些破壞巴勒斯坦建國可能性的以色列行為，例如在約旦河西岸激進的定居點新建活動或極端主義定居者對巴勒斯坦村莊的襲擊。拜登政府必須明確表示，美國將解決巴以衝突視為根本利益，無論這一目標在當前看來多麼難以實現。然而在此過程中，關鍵是要與一個仍深陷10月7日襲擊餘震的盟友保持恰當平衡。

將對以援助與特定政策掛鈎既不會增強美國影響力，也無助於推進美國利益。喬·拜登在以色列公眾中的聲望是當前美國影響加沙局勢最有力的資產，這將迫使任何以色列總理為其抗拒美國政府優先事項付出代價。

丹尼斯·羅斯是華盛頓近東政策研究所威廉·戴維森傑出研究員，自里根政府以來一直在美國中東外交中扮演關鍵角色。

更正聲明以色列總理本傑明·內塔尼亞胡曾於2015年3月在美國國會聯席會議上發表演講。本文早期版本錯誤將年份寫作2016年。（2024年1月2日修正）

本文發表於2023年12月30日印刷版，標題為《美國對以色列影響力的限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