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新聞自由受到擠壓，莫迪親近的億萬富翁接管新聞編輯部-彭博社

2023年，納倫德拉·莫迪在新德里的議會大廈舉行新聞發佈會。

攝影師：T. Narayan/Bloomberg一大批明星主持人的離職。對印度政治領導人的奉承報道。新聞編輯室對那些就經濟、公共政策和衝突向政府提出尖鋭問題的記者進行審查。

這些變化被記者們歸因於新德里電視有限公司的管理重組，這家公司在一年多前被億萬富翁高坦·阿達尼通過敵意收購。在印度全國大選之前，據現任和前任員工稱，NDTV已經變成了政府的喉舌。他們表示，這家類似印度CNN的頻道已經擺脱了作為該國最無畏獨立新聞機構之一的聲譽。

“新聞已經死了，”知名主持人拉維什·庫馬爾在阿達尼接管NDTV之前辭職。他在接受彭博新聞採訪時表示，“如今，報紙和頻道的唯一用途就是為納倫德拉·莫迪製造宣傳。”

表面上看，印度仍然擁有充滿活力的媒體。擁有超過20,000份報紙和300個電視頻道，這個行業反映了一個擁有14億人口的民主國家的巨大多樣性。但對許多記者來説，NDTV的領導層變動以及印度各地報道的淡化表明，莫迪總理已經有效地控制了曾經喧囂的媒體。他們表示，印度最富有的新聞大亨正在重塑新聞編輯室，其中許多人與執政黨關係密切，並依賴政府數百萬美元的廣告支出。

阿達尼，亞洲最富有的大亨之一，長期以來是莫迪的好友，是一個備受關注的案例研究。在他的企業集團收購NDTV之後，該頻道委託製作了一部九集的讚美紀錄片關於莫迪，現在能夠獲得執政的印度人民黨高級官員的獨家採訪。就在幾年前，與內閣高級成員的座談會很少見，管理人員擔心聯邦機構會突襲NDTV的辦公室。

2020年，拉維什·庫馬爾在NDTV的新德里總部工作室。攝影師：Saumya Khandelwal/The New York Times/Redux根據近十一位現任和前任員工透露，避免談論敏感話題的壓力不僅僅來自莫迪。去年一月，一家美國空頭賣空機構指控阿達尼集團“厚顏無恥地欺詐”，該企業一度蒸發了1500億美元的市值。根據三名員工透露，NDTV的新領導命令記者不要報道這個故事，即使在阿達尼相關股票在股市上暴跌，當地和外國媒體發佈了報道。在接下來的48小時內，記者們進行了反擊，最終説服高級編輯發佈了一篇新聞社稿。

對於阿達尼來説，風險很大。NDTV最近推出了兩個新的地方頻道，還有幾個正在籌備中。去年十二月，阿達尼還收購了印度最古老的新聞社之一——印度亞洲新聞社。

“主要媒體機構的所有者據悉與執政的印度人民黨和現任總理有密切關係，”丹麥羅斯基勒大學的副教授Somdeep Sen説。他補充説，這種“密切的聯盟”已經成為塑造和控制印度媒體的重要手段。

阿達尼和莫迪在2019年古吉拉特邦甘地訥格爾舉行的古吉拉特全球峯會上。攝影師：Siddharaj Solanki/Hindustan Times/Getty Images阿達尼集團的媒體運營“在政治上保持中立，並深信支持專業和獨立的新聞報道，NDTV也不例外，”一位發言人在回應彭博社的查詢時寫道。

發言人表示，“暗示”NDTV對亨登堡事件的報道存在故意延遲是“誤導的，基於偏見的信息，”

隨着預計4月舉行選舉，許多印度記者普遍預測，當莫迪尋求第三個任期時，將對莫迪進行順從的報道。過去一年多，據現任和前任員工稱，超過十幾名高級員工因被指示避免牽涉政府盟友的故事情節而辭職。對印度的民主倒退的廣泛擔憂伴隨着對新聞自由侵蝕的擔憂。人權觀察人士指責人民黨削弱少數羣體權利，助長宗教不寬容，並破壞包括媒體在內的獨立機構。

在一個習慣於重大企業醜聞和對經濟數據質量的質疑的國家，對新聞的日益限制可能會增加印度的投資風險。駐迪拜的新興市場研究機構Tellimer的策略師Hasnain Malik表示，“侵犯權利”成為問題時，尤其是在存在高風險受到制裁的情況下。

但目前，至少在莫迪的印度仍然是一個炙手可熱的投資目的地。上個月，總理在他的家鄉古吉拉特邦的一次兩年一度的峯會上迎接了數百家本地和全球商業機構。許多人對他讚不絕口。

在2022年NDTV接管之前，阿達尼稱他在媒體上的投資是一種“責任”，而不是一項商業行為。

“獨立意味着如果政府做錯了什麼，你就説它錯了，”他告訴英國《金融時報》。“但同時，當政府每天都在做正確的事情時，你也應該有勇氣。你也必須説出來。”

2003年的NDTV新聞編輯部。來源：美聯社多年來，NDTV樹立了一種激進且反對當權派的聲譽。

由夫妻檔普拉諾伊和拉迪卡·羅伊於1980年代創立，該公司在印度經濟實現自由化的過程中穩步擴展其內容。1995年，NDTV成為第一傢俬營的全國新聞製作商，並不久後推出了印度第一家24小時新聞頻道。

2007年的普拉諾伊·羅伊。攝影師：拉傑庫馬爾/印度今日集團/蓋蒂圖片社“我們有一個非常明確的使命，那就是我們會質疑並追究權力的責任，”前NDTV外交編輯、現任阿育大學副教授瑪雅·米爾錢達尼説。“我熱愛這個地方。”

以前的政府也對新聞界採取了嚴厲措施。在印度國大黨前總理英迪拉·甘地實施的為期21個月的緊急統治期間，莫迪的人民黨成員曾經説印度的新聞界“匍匐”當他們被要求“屈服”時。在2014年莫迪當選後，許多記者和評論員，包括來自政治反對派的人，都説印度實行了一種“未宣佈的緊急狀態”，印度的第四權力機構在抵制審查方面的空間較小。該國的憲法並沒有像美國那樣授予鐵板釘釘的新聞自由。相反，定義不清的修正案為聯邦和地方政府提供了許多限制記者言論的餘地。

在莫迪的領導下，國家機構越來越多地使用洗錢法和税務檢查來施壓那些被視為對抗性或“反國家”的編輯和媒體所有者。據估計，目前有15名記者面臨印度反恐法的指控。

對記者的不寬容並不僅限於人民黨。本月，孟加拉西孟加拉邦的記者指責警察和執政的特里納穆爾國大黨阻止他們進入孫德爾班參與報道民間動盪。2022年，中央邦的一名記者因寫關於國大黨政府的諷刺文章而被捕。

反過來，印度的媒體自由排名穩步下降，最新一期世界新聞自由指數調查中排名跌至180個國家中的第161位。

在排名公佈後，印度外交部長蘇傑生拒絕了這份報告，稱該調查方法“基本上有問題”。莫迪也做出了回應。在六月訪問美國期間，總理在一次罕見的新聞發佈會上表示，他“非常驚訝”聽到有人質疑印度對民主價值的承諾。

然而，如今許多最成功的頻道都發布可靠的親政府內容，包括拉賈特·夏爾馬的印度電視台和阿納布·戈斯瓦米的共和電視台。其他頻道，包括阿倫·普里的Aaj Tak和India Today，經常讚美莫迪。“他有點金手指，”來自India Today官方賬號的一條推文在X，以前是Twitter上發佈。

印度電視台、共和電視台和India Today沒有回應評論請求。

對於言論渠道日益減少的擔憂，還受到媒體業務的變化的進一步複雜化影響。與世界許多地方一樣，訂閲模式在印度並未起飛，迫使媒體依賴政府和企業廣告來維持生計，西北大學新聞學教授卡爾揚尼·查達表示。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她説。

阿達尼並不是唯一一個收購媒體業務的印度億萬富翁。穆克什·安巴尼是一位大亨，他的企業利益經常與政府保持一致，收購了 Network18集團 — 這使他能夠接觸到超過70家媒體機構，受到至少8億印度人的關注。

印度擁有活躍而競爭激烈的媒體，擁有超過2萬家報紙和300個電視頻道。攝影師：普拉桑特·維什瓦納坦/彭博社當然，包括彭博新聞在內的許多媒體組織都是由富有的企業家擁有的。在這方面，印度並沒有什麼不同。但讓這個國家與眾不同的是，像安巴尼和阿達尼這樣的人物是政府在可再生能源和數字商務等各種行業發展目標中的首席執行官。

安巴尼的信實集團沒有回應評論請求。

阿達尼集團通過複雜的公司策略實現了對NDTV的接管，收購了該頻道最大的債權人和其他股東，並將該企業集團的所有權比例提高到近65%。一項估計將這筆交易的成本超過1億美元。

2022年8月的一個廣播間隙中，主持印地語節目的庫馬爾拿起手機，滾動查看有關領導層變動的一連串消息。幾個月後，庫馬爾宣佈離職，他認為自己的編輯獨立性將受到限制。

“新德里電視台將永遠不再是原來的樣子，”他記得當時的想法。

起初，阿達尼集團發誓要將該頻道打造成一個國際媒體集團。阿達尼媒體部門負責人、資深記者桑傑·普加利亞被任命為執行董事。據知情人士透露，他告訴高級員工，他不想參與新德里新聞編輯部的新聞決策，甚至不想坐在那裏。

但就在1月2日，羅伊夫婦辭去新德里電視台董事會成員職務，稱領導層發生變化後，普加利亞接管了這對夫婦的辦公室。記者們表示，新管理層最初不願意報道當月針對阿達尼的做空者欺詐指控，這説明了平衡競爭性優先事項的複雜性。儘管新德里電視台最終重新發布了印度新聞社、路透社和彭博新聞社的文章，但員工們表示，關於這一事件的更具衝擊力的報道被阻止了。

普加利亞未回應置評請求。

2020年新德里電視台的製作控制室。攝影師：索米亞·坎德爾瓦爾/紐約時報/Redux新德里電視台內部出現了僵局。普加利亞聘請了兩名管理編輯，將更有經驗的員工排擠在一邊，這些員工在該機構工作了十多年。幾名記者表示，新管理層對新聞報道進行了微觀管理，放棄了敏感報道，而選擇了軟性特寫。

對反對派政治人物的報道也充滿了困難。去年10月，當印度人民黨指控反對派議員馬胡阿·莫伊特拉存在貪污和不當行為時，新德里電視台就該話題進行了多次討論。員工們表示，在最初幾周，嘉賓是經過精心挑選的，對莫伊特拉進行了毫不留情的人身攻擊，而這些攻擊沒有受到挑戰。員工們表示，直到公司引入了一位新編輯，平衡才得以恢復，莫伊特拉所在政黨的高級政治人物也參與了採訪和座談。

這位立法者最終被議會開除。她歸因於她對政府和阿達尼集團的批評，包括NDTV如何報道這個故事。政府官員將莫伊特拉的開除歸因於她與外部人員分享議會網站的密碼。

“我們多次聯繫了TMC參與，”阿達尼傳媒集團發言人提到了莫伊特拉的政黨。“我們確保有獨立聲音和其他反對黨的代表。”

關鍵人才也離開了公司，儘管管理人員將離職率與重組聯繫在一起。今年五月，擁有20多年經驗的NDTV記者莎拉·雅各布主持了一個名為“總理如何尊重婦女”的節目。第二天她辭職了。在一份聲明中，她感謝羅伊夫婦“打造了印度一家偉大的媒體機構。”

“每次管理過渡和轉型都會導致員工流失，”阿達尼傳媒集團發言人説道，補充説NDTV在接管後進行了大規模招聘，增加了200多名員工，離職率比所有權變更前下降了58%。

對於庫馬爾來説，離開NDTV——看着同事們紛紛離去——標誌着印度新聞界時代的結束。自從辭職以來，他一直在努力尋找另一個主流新聞編輯室的位置。相反，他變得有些隱士，從印度首都郊區的一間公寓裏工作，並拍攝YouTube視頻，涉及傳統媒體不再報道的話題。

庫馬爾的 粉絲 仍然龐大——859萬訂閲者——但他擔心政府可能會嘗試封鎖他的頻道或逮捕他。他猶豫不決地留在公寓大樓裏。

“這是一種每個人都覺得自己被監視的環境，”庫馬爾説。

2022年，NDTV辦公室位於新德里Archana Arcade大樓內。攝影師：Anindito Mukherjee/Bloomberg目前，印度仍然是一個言論自由往往比泰國或新加坡等亞洲國家更受容忍的國家。與中國不同，印度的社交媒體仍然是一個相對自由的空間。一些反對派控制的邦邦也提供更多樣化的報道，華盛頓美國企業研究所的高級研究員Sadanand Dhume表示。

“政府無法扼殺所有批評，僅僅因為印度的規模和聯邦制度，”他説。

但即使在地方或區域性媒體中，這種自由也是脆弱的。

幾年前，印度信息部暫時切斷了在喀拉拉邦播出的一家知名新聞頻道，因為該頻道報道了印度首都發生的穆斯林和印度教徒之間的暴力襲擊事件。政府稱他們的決定是為了“批評德里警察和 R.S.S.”，這是一個極右翼印度教團體的首字母縮寫。

杜姆表示，人們仍然擔心印度的“自由表達的小島”可能會被“政府鎮壓的潮水”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