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液化天然氣陰影艦隊尋求規避美國能源制裁 - 彭博社

烏特倫涅耶油田是北極液化天然氣2項目的一部分，位於北極圈的卡拉海吉達半島，時間是2021年11月。

攝影師：娜塔莉亞·科列斯尼科娃/法新社/蓋蒂圖片社

稀疏傢俱公寓牆上的蠟筆痕跡暗示着它是一個傳統的家庭住宅。但單一的沙發、粉色塑料椅子和兒童自行車掩蓋了其他東西：這是俄羅斯努力規避美國能源制裁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而它距離印度城市孟買90英里東南方向。

自6月以來，這間公寓一直是海洋速星解決方案公司的註冊地址。這家在孟買註冊的公司為一支俄羅斯陰影艦隊提供必要支持，該艦隊從北極圈上方的旗艦設施出口液化天然氣。偶爾，這些船隻會偽裝其位置，與美國當局進行高風險的捉迷藏遊戲。

公寓的住户是尼基爾·加內什·戈爾帕德，一名與能源行業沒有任何先前聯繫的攝影記者。他表示，是朋友説服他以公司的名義註冊他的名字和家庭地址，並在印度官方註冊中被列為海洋速星的唯一董事。通過同意，他無意中加入了一個從迪拜到印度和中國的複雜網絡，該網絡被用來創建一支陰影氣體運輸船隊，將燃料從俄羅斯210億美元的北極液化天然氣2設施運送出去。

“複雜、混淆和拖延，”Eikland Energy AS的總經理Kjell Eikland説，他在石油和天然氣行業工作了超過30年，談到俄羅斯的戰略。“俄羅斯人有效地建立了一個個人聯繫網絡。他們找到那些恰好需要錢的個人。但俄羅斯在進行所有的調度、規劃和最終的銷售。”

2023年8月Asya Energy在北極LNG 2碼頭的衞星圖像。來源：Planet Labs PBC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將北極LNG 2設施視為國家的聲望項目，該設施於12月投入使用。這是展示國家技術的機會，同時也旨在證明西方制裁——在莫斯科2022年入侵烏克蘭後實施——不會阻止該國的貿易。

彭博社對公司數據、衞星圖像和船舶追蹤信息的分析顯示，莫斯科似乎願意採取極端措施來爭奪市場份額。在短期內，這可能會帶來一些戰時利潤，但政府的最終目標是到2030年將LNG出口增加三倍，作為任何衝突後經濟的支柱之一——尤其是在失去歐洲作為其主要管道天然氣客户之後。

普京在去年一次演講中闡明瞭LNG對經濟的重要性，當時北極設施的第一條生產線開始交付。他説，這類項目“為整個經濟提供了綜合效應，使我們能夠在全球LNG市場中贏得所需的份額，並使我們能夠發展相關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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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烏克蘭入侵以來，俄羅斯石油行業成功建立了一支所謂的“黑暗艦隊”，由數百艘船隻運輸其受限的石油。目前，其海上原油出口的總價值約為2100億美元，基於彭博社編制的船舶追蹤數據和阿戈斯媒體提供的俄羅斯原油出口價格。

莫斯科現在似乎正在模仿這一液化天然氣（LNG）策略。

華盛頓迅速推出制裁，加劇了俄羅斯與美國（全球最大的供應商）之間的液化天然氣商業鬥爭——阿爾克蒂克LNG 2在2023年11月被制裁，甚至在開始生產之前。買家們因擔心違反美國限制而被警告不要購買該工廠的天然氣，能夠穿越冰冷水域的專用船隻的交付也已停止。

天然氣實際上被困在北極。

俄羅斯是世界第四大液化天然氣出口國

由於頁岩氣繁榮，美國的出口已超過競爭對手

來源：彭博社編制的船舶追蹤數據

在被逼入絕境的情況下，俄羅斯正在採取越來越絕望且潛在危險的措施，以試圖保持燃料供應，甚至提供大幅折扣以説服不情願的客户，知情人士表示。彭博社為此故事採訪了二十多位液化天然氣交易商、公司官員和船舶經紀人。所有人都要求匿名，以描述私人討論。

“普京認識到，液化天然氣市場是未來10到15年中最重要的商品，”《經濟戰爭：烏克蘭與俄羅斯和西方之間的全球衝突》的作者馬克西米連·赫斯説，“他希望俄羅斯在這個市場中發揮作用。”

‘復興俄羅斯的象徵’

莫斯科對北極液化天然氣2號項目寄予厚望，這是俄羅斯最大的天然氣廠，最終每年可能生產多達2000萬噸燃料。大規模建設於2019年開始，旨在在亞洲市場中佔據更大的份額，預計到2030年需求將增長40%。俄羅斯的目標是到本世紀末控制全球市場的20%，而去年僅為8%。這使其與預計在本十年內將液化天然氣出口總量翻倍的美國供應商直接競爭。兩者都將中國視為最大的買家，視其為關鍵客户。

在西方工程師因烏克蘭入侵而撤出後，擁有北極液化天然氣2號項目60%股份的私營公司諾瓦泰克PJSC不得不在應對貿易限制的同時完成建設。擱置並不是一個選項。

“放棄北極液化天然氣2號項目不僅僅意味着關閉或推遲一個項目，”位於華盛頓的智庫北極研究所創始人馬爾特·洪普特説，“這對復興的俄羅斯具有象徵意義。”

該國現有的液化天然氣設施——包括亞馬爾和薩哈林-II——沒有受到制裁，繼續正常運營，將俄羅斯燃料輸送到亞洲和歐洲，這有助於避免全球天然氣短缺。

俄羅斯政府官員現在正在尋求通過一系列公司為北極2號的液化天然氣尋找市場，這些公司負責創建一支船隊和尋找願意購買的買家，以便從封閉的設施開始出口，知情人士表示。普京的發言人沒有回應關於政府是否參與創建影子液化天然氣船隊的評論請求。

弗拉基米爾·普京，右中與諾瓦泰克首席執行官列昂尼德·米赫爾森在2023年7月的液化天然氣建設中心。攝影師：亞歷山大·卡扎科夫/衞星社/法新社/蓋蒂圖片社諾瓦泰克的高管們在2月份在孟買與航運公司會面，知情人士表示。諾瓦泰克還在中國開設了一家辦公室，以尋找新客户，知情人士稱。諾瓦泰克及其首席執行官列昂尼德·米赫爾森在公司於 2014年遭遇制裁後，大約十年來一直在應對美國製裁，這些制裁是對莫斯科吞併克里米亞的回應。

諾瓦泰克本身並未被華盛頓指控違反制裁，但其中國子公司諾瓦泰克中國控股 在8月份遭到美國製裁，原因是其在北極液化天然氣2號項目中銷售天然氣。

“米赫爾森與普京的關係密切。他們定期會面，官方視頻和記錄也顯示了這一點，”艾克蘭説。

北極液化天然氣2號項目的管理層和諾瓦泰克均未回應彭博社的評論請求。諾瓦泰克於9月10日發佈的 新聞稿否認該公司參與創建或管理“黑暗艦隊”，並稱此類説法為“虛假”。

偽造、欺騙和空辦公室

建立影子艦隊的努力在2024年3月開始加速。總部位於迪拜的Nur Global Shipping購買了幾艘本應送往廢品場的老舊氣體運輸船。Nur通過為一些船隻支付超過5000萬美元的價格引起了液化天然氣交易商的注意，這對於如此老舊且不符合最新環保標準的船隻來説，價格異常高昂，交易商和船舶經紀人表示，他們要求匿名，因為他們沒有被授權向媒體發言。

前往北極的液化天然氣影子艦隊

來源：彭博社編制的船舶追蹤數據

Nur使用的地址是位於迪拜自由貿易區的梅丹酒店，該酒店因缺乏透明度而受到美國和一些地方官員的批評。Nur未回應評論請求，當彭博社訪問時，其地址——酒店內的共享工作空間——沒有代表在場。

Nur的網站註冊在南方石油貿易公司，這是一家總部位於阿聯酋的公司，其營業執照於2022年到期。南方石油的網站註冊在另一家公司Caran Energy名下，該公司同樣位於迪拜。兩家公司均未回應評論請求。在彭博社聯繫後，Caran Energy關閉了其網站。根據黑石合規服務公司的董事大衞·坦嫩鮑姆的説法，Caran的IP地址與多個俄羅斯網絡地址相連，這對於在阿聯酋運營的公司來説是不尋常的，該公司協助企業應對制裁並跟蹤影子艦隊活動。

Nur組裝了五個船隻的集合，其中兩個來自JOVO集團，一家中國液化天然氣進口商，根據船舶經紀人、交易商和航運數據庫的信息。這些購買是通過五家公司進行的。其中一艘船叫做Pioneer，直到最近主要向東北亞提供燃料，根據船舶跟蹤數據。JOVO沒有回應評論請求。

船舶經紀公司SSY的合夥人和全球液化天然氣負責人Toby Dunipace表示，Nur“在我今年之前並不存在於我的雷達上。”他補充説：“出售你的船並與俄羅斯黑暗艦隊相關聯的風險是一回事。但如果這被顯著的價格上漲所抵消，那麼這就是人們考慮這樣做的另一個因素。”

當Pioneer在七月中旬駛離挪威北部海岸時，液化天然氣交易商的興趣被激發。根據船舶跟蹤數據，這艘船在四月左右被賣給Nur，在巴倫支海執行近乎完美的橢圓形航行，在每個轉彎時幾乎保持相同的速度和方向。

交易商認為這艘船在偽造其位置，這一過程稱為“欺騙”——使其在數字跟蹤系統上看起來船在一個地方，而實際上它正前往北極液化天然氣2號出口終端。8月1日拍攝的衞星圖像證實該船停靠在該設施，這是第一艘這樣做的船。根據彭博社對衞星圖像的分析，緊接着又有兩艘船——Asya Energy和Everest Energy——停靠在該設施，同時偽造它們的船舶跟蹤位置以顯示它們在巴倫支海。Asya Energy在阿曼海岸附近待了幾個月，而Everest Energy則來自馬來西亞。

這三艘船都由海洋速度之星解決方案公司管理——該公司註冊在戈爾帕德名下。他拒絕對其運營發表評論。其商業地址——與戈爾帕德的住所不同——被列為一個由航運運營商主導的孟買建築。當彭博社訪問該辦公室時，那裏被一個不同的租户佔用，工作人員表示他們從未聽説過海洋速度之星。

印度外交部發言人蘭德希爾·賈斯瓦爾表示，該部幫助制定外交政策，稱該國不遵循單邊制裁。他沒有具體評論印度公司在促進北極液化天然氣2貿易中可能發揮的作用。

這個網絡的不透明性質使得幾乎不可能追蹤這些船隻的最終所有者。

“我們決心與全球的盟友和合作夥伴合作，減少這些資源，特別是盡一切可能阻止俄羅斯未來的能源收入和專注於未來能源的項目，例如北極液化天然氣，”美國國務院首席能源官傑弗裏·皮亞特在一次採訪中表示。“這是一個美國擁有更高自由度的領域，因為我們是如此龐大的液化天然氣生產國。”

至少有兩家液化天然氣船東和幾家船舶經紀人拒絕與努爾做生意，因為它未能通過他們的盡職調查程序，迪拜的交易商和經紀人表示。然而，努爾能夠找到願意合作的夥伴，交易是由位於阿聯酋和印度的小型無名航運經紀人促成的，交易商和經紀人説。

在Nur購買這些船隻後不久，管理權被轉移給了Ocean Speedstar和另一家位於孟買的公司Plio Energy Cargo Shipping，依據全球航運數據庫Equasis的資料顯示。這五家公司在購買船隻後，地址隨後更改為Ocean Speedstar和Plio Energy在孟買的辦公室。

Plio Energy與Ocean Speedstar一樣，成立於六月，也註冊在遠離孟買繁忙商業中心的一間普通公寓。Plio的所有者Karishma Amit Pawar在彭博社接觸時拒絕對此地址發表評論。

“雖然我們並未參與這些交易，但顯然在迪拜購買的公司實際上只是一箇中介，以繞過制裁檢查，”Dunipace説。“之後會發生什麼？那時就變得複雜了。”

2024年8月，Everest Energy在Murmansk地區的Saam浮動儲存單元旁停靠。來源：2024 Maxar Technologies### 冬季與制裁逼近

自八月初以來，Arctic LNG 2僅出口了五批貨物，尚未將燃料交付給買家。還有兩批貨物停留在一個受制裁的浮動儲存單元附近。其他三批貨物正在運輸中。

威脅貿易的不僅是美國的制裁，時間也在流逝。這些暗艦船隻只能在北極水域航行到十月底，屆時厚冰將使其無法通行。儘管努力購買破冰船並建造自己的船隻，但尚不清楚俄羅斯是否能及時擁有這些船隻以繼續暗艦航行。

最新的兩批貨物在九月份離開。兩者都正通過北海航線前往亞洲，根據船舶追蹤數據。傳統的液化天然氣船隻因擔心與冰山相撞而避免這條航線。

“通過北海航線使用如此老舊、不適合的船隻表明北極液化天然氣2項目正在耗盡選擇，”能源顧問ICIS的氣體分析負責人湯姆·馬澤克-曼瑟説。“看起來這是北極液化天然氣2項目的絕望時刻，因此他們不得不採取絕望的措施。”

在數千英里之外，美國國務院一直在密切關注北極液化天然氣2的交付。就在第一批船隻停靠碼頭幾周後，美國宣佈對包括先鋒號在內的三艘船隻實施制裁，以及海洋速度之星、另外四艘船隻和諾瓦泰克的中國子公司。“這是前所未有的速度，”來自北極研究所的漢普爾説。

大約48小時後，8月25日，衞星圖像顯示新制裁的先鋒號試圖進行一次罕見的開放水域船對船轉運——這比石油轉運更為困難——轉運給尚未受到限制的船隻新能量號，該船由Plio Energy擁有。美國於9月5日對Plio及其兩艘船隻，包括新能量號實施了制裁。

2021年11月在摩爾曼斯克地區貝洛卡門卡村的液化天然氣建設中心的建設工作。該中心為北極液化天然氣2項目製造液化天然氣生產列車。攝影師：Natalia Kolesnikova/法新社/蓋蒂圖片社然而，俄羅斯仍在繼續推進。北極液化天然氣2號項目正在建設其設施的第二階段，即使制裁威脅到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階段。根據希望匿名討論私人細節的交易員和公司官員的説法，諾瓦泰克的高管們正在全球範圍內尋找其受制裁液化天然氣的最終用户，並在中國及其他亞洲買家中追求多個交易。儘管他們以比現貨價格低40%的折扣提供燃料，但潛在客户——大多數也從美國購買液化天然氣——仍然不願冒着來自華盛頓的報復風險。

普京依然堅定。“我們將發展液化天然氣業務，”他在九月的東方經濟論壇上表示。“他們試圖給我們製造問題，而米赫爾松先生對此比任何人都更瞭解，”他提到諾瓦泰克的首席執行官。

“儘管他們試圖給我們製造任何困難，我們仍將做到這一點，”他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