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和氣候迫使日本保險業出售股票 - 彭博社

插圖：約翰·普羅文徹

在辦公室或通過電子郵件談論這件事並不安全。但在東京的一家卡拉OK酒吧的私人房間裏，日本最大的保險公司的代表們聚集在一起——不是為了唱歌，而是為了協調對一個共同企業客户的價格上漲。

那是2022年，保險公司因一系列代價高昂的自然災害而感到震驚，包括需要數十億賠付的暴雨和颱風，這些災害摧毀了他們的資產負債表。在一個無摩擦的市場中，每家保險公司都會關注日益惡化的風暴，評估不斷增加的風險，並相應提高價格。

但在通貨緊縮的日本，客户習慣於降價，而不是漲價，氣候變化無所謂。銷售人員一致認為，作弊更容易。

在日本臭名昭著的、規模為9.92萬億日元（約630億美元）的綜合保險市場中，合謀並非前所未有，這是全球第四大保險市場。但氣候變化帶來的壓力——日益惡化的自然災害、飆升的索賠——引發了一波價格操縱，甚至讓最老練的監管者都感到震驚。根據一項行業調查，在2023年前的五年裏，MS&AD保險集團控股公司、Sompo控股公司和東京海上控股公司共同控制了約90%的財產險市場，在向約600名投保人銷售保險時進行了合謀。

日本的事件及其深遠而意想不到的後果，可能是全球氣候變化前線行業中最極端的反應。保險在市場中是一個重要的信號：它為災難摧毀財產、阻礙部分供應鏈或中斷正常商業運營的風險定價。

在美國和英國，保險公司已經徹底改革了他們的模型並提高了價格。在一些地方，他們拋棄了數千名保單持有者，這激怒了政治家和監管機構。日本的文化和社會壓力有效地阻止了保險公司拒絕他們認為過於風險的承保，因此那裏的公司選擇合作以固定價格。除了違法外，這還扭曲了保險本應向公司、監管者和政策制定者提供的信號。

關於這一醜聞的早期報道幾乎沒有引起日本公眾的關注。“受害者”是那些決心壓低價格的大公司。“罪犯”幾乎是匿名的上班族。立即的懲罰似乎主要是象徵性的：金融服務局，行業的主要監管機構，要求這些公司提交改善企業文化的計劃，並結束競爭銷售人員之間的私下溝通和社交。保險公司還同意削減130多名高管的薪酬。

然後，另一件事發生了。監管機構以保險公司通過持有客户公司重大股權而培養的親密關係為由，指示保險公司出售這些被稱為“戰略股權”的大部分投資。

保險公司高管向位於東京的日本公平貿易委員會辦公室報告。攝影師：Hideki Suzuki/Bloomberg金融服務管理局長期以來將這一做法視為日本股市的主要拖累，是一種資本的錯誤配置，扭曲了高管的優先事項，削弱了股東價值。在經歷了十多年的呼籲以改善公司治理後，大多數行業已經減少了交叉持股。然而，保險公司在剝離方面卻是最慢的之一。

氣候變化可能促使保險公司固定價格，但監管機構表示，交叉持股關係使他們更加大膽，並且需要採取措施迫使改變。現在，前三大財產險集團承諾在大約六年內卸載所有此類股份，這一舉措可能影響數百家上市公司和560億美元的股份。

“這真的是一個根本性的變化，”標準普爾全球評級的保險專業董事關根敏子説。“現在正在朝着與他們需要承保的風險更為一致的更合適的定價方向發展。在此之前，這更多是基於關係。”

日本保險行業的勾結：插圖指南

在壓力下提高保費以應對日益增長的氣候風險，銷售人員參與了價格操縱。事情是這樣的

2018年9月初，颱風“傑比”襲擊日本，風速超過每小時170公里（106英里）席捲大阪。鐵路和工廠停運，數百萬家庭和辦公室停電。狂風吹倒樹木，困住了小學生，並使一艘2600噸的油輪脱離錨泊，隨後撞上連接關西國際機場與本土的橋樑，導致數千名工人和旅客滯留。

傑比是25年來襲擊日本的最嚴重風暴。不到一個月後，另一場風暴登陸，從沖繩羣島席捲到東京。日本南部降下了超過17英寸的雨水，加劇了早期洪水的影響。首都地區的交通陷入停滯，東日本鐵路公司暫停了大部分網絡的服務。

2018年傑比颱風期間，漁港上空的波浪，這是25年來襲擊日本的最嚴重風暴。來源：共同社新聞/AP 圖片隨着國家人口中心開始恢復，保險公司開始統計他們的損失。在截至2019年3月的財政年度，災害相關的保險賠付激增超過五倍，達到7080億日元。次年，索賠費用為5070億日元。

該行業的主要產品覆蓋財產損失的損失比率飆升至自2011年福島海嘯和地震以來的最高水平。在與20多名業內人士的交談中，現任和前任銷售人員及高管描述了管理層的指示，要求在不失去業務的情況下提高保費，尤其是那些跨多個承保人簽訂的多年百萬美元企業保單。所有銷售人員都要求匿名，因為他們沒有被授權與媒體交談，也不想被認定為參與非法活動。

災難的代價

隨着颱風、風和其他自然災害造成的損害增加，保險公司面臨更高的賠付。

來源：日本一般保險評級組織

注意：數據代表日本財政年度

一位高管最近從一家主要財產保險集團退休，職業生涯包括多年的銷售。他説，總部要求銷售人員提高保費，但客户則威脅要將業務轉向其他地方。

行業中的每個人都面臨着相同的逆風。隨着多年共同打高爾夫和喝酒的個人關係加深，競爭對手的銷售人員互相傾訴。如果客户想將即將到期的合同重新招標，“銷售人員會想，‘哦不，我們不要這樣做，’”一位曾在不同保險公司工作的前銷售人員説。“所以你邀請其他人喝咖啡，説，‘我們不要爭鬥。’”

保險代理機構是日本企業政策中最常見的中介，也發揮了作用。這些公司通常是大型企業集團的一部分，但它們代表保險公司銷售保險，賺取保費的一部分，並且在某些情況下，由保險公司員工組成。當合同到期續簽時，代理機構是分享信息的重要渠道，監管機構表示。前銷售人員説，他們不止一次越過了界限，包括有一次一位代理機構官員故意藉口去洗手間，顯眼地留下了包含相關信息的文件。

颱風傑比過後，車輛在神户堆積。攝影師：時事通訊社/法新社/蓋蒂圖片社前銷售員和現任高管表示，這種不當行為並不是出於貪婪。他們説，提前討論投標對所有人都有利，尤其是在競爭似乎毫無意義的時候：根據監管機構的説法，擁有客户最大股權的保險公司通常佔據優勢。

外國和個人投資者抱怨，戰略性股權實際上創造了相互保護的公司網絡，不僅保護彼此免受敵意收購和麻煩的激進股東的影響，還保護彼此免受競爭。

已故首相安倍晉三曾為改善公司治理而競選，並推動公司出售其交叉持股。同時，許多公司增加了股息和回購，並增加了獨立董事，這些因素，加上日元貶值，幫助今年股市創下歷史新高。

儘管如此，許多公司仍然不願出售戰略性股權，擔心失去業務並切斷聯盟夥伴之間複雜的關係。截至2023年3月，日本公司持有近12%的全國上市股票。保險公司和銀行是主要股東。例如，東京海上和MS&AD多年來一直是豐田汽車公司的最大股東之一。

日本易受災害影響

該國的地理和氣候使其經濟特別容易受到颱風、洪水、滑坡和高温的影響。

來源：彭博社

尼古拉斯·貝內斯，前投資銀行家和日本公司治理的倡導者，稱這種持股為“忠誠股份”，因為公司依賴這些股東來抵禦對管理層的挑戰。

“這既是購買業務，也是購買忠誠股東的選票，”日本董事會培訓學院的貝內斯説。“他們本應該把錢投入到創新和客户滿意度上，但他們卻專注於槓桿的錯誤一端。”

2018年的風暴預示了即將到來的破壞。一年後，颱風“飛翔”和“哈吉比斯”帶來了新的災難，提升了東京灣的水位，引發了泥石流，並首次導致橄欖球世界盃的比賽取消。估計總損失：大約300億美元。

隨着成本上升，反競爭行為也增加。根據對主要保險公司的監管調查，2017年至2020年間，合謀的新案件大約增加了三倍。

2019年，颱風“哈吉比斯”後，住宅區發生的山體滑坡。攝影師：伊藤浩司/讀賣新聞/美聯社圖片在鉅額賠付的壓力下，公眾對自然災害的看法也開始轉變。時任Sompo總裁的桜田健吾在2019年11月的一次演講中表示，“我們需要準備好接受當前的情況作為新常態”，並警告其一般保險業務可能受到的損害。

儘管在接下來的幾年中，襲擊日本主要人口中心的颱風頻率減弱，但保險公司仍在承受損失，併為未來的風暴做好準備。提高保費仍然是企業官員的持續擔憂和優先事項。

損保控股的時任總裁桜田健吾在2019年將極端天氣事件描述為“新常態”。攝影師：花井徹/彭博社在2022年，經營日本最大鐵路網絡之一以及繁忙的澀谷站周邊主要商業物業的東急公司，尋求續簽其保險合同。它收到了幾家公司的幾乎相同的投標，這引起了一位東急官員的懷疑，他要求解釋——並要求重新投標。

保險公司承認他們進行了合作並提交了新的投標。東京海上，其銷售人員主導了這一串通，自願向金融服務局（FSA）報告了其行為。東京海上的一位單位時任總裁廣瀨信一親自向東急高管道歉**，**根據當地媒體的報道。

隨後的調查，在金融服務局和公平貿易委員會，揭示了價格操縱的程度。與東急合作的同一銷售人員也在仙台機場的合同上串通。京成電鐵、發電公司Jera和石油精煉公司Cosmo Energy Holdings的重大保險交易都受到串通的影響。

許多銷售人員認為他們沒有做錯任何事，他們的合作沒有傷害到任何人，部分原因是與飆升的賠付相比，漲幅似乎適中，調查發現。一些人覺得在面臨失去有限數量的大型企業合同的風險時，他們別無選擇。大多數共同保險交易涉及舊合同的續簽，銷售人員擔心失去企業客户將是永久性的。一位熟悉該行業和調查的高級金融服務局官員表示，企業客户通常堅持要求在風險適當的保障下，價格越來越低。

“我不認為企業客户是100%的受害者，”他説。“他們對發生的事情也負有責任。”

千曲川的銀行在台風哈吉比斯後倒塌，淹沒了新幹線子彈頭列車。攝影師：關口宏人/讀賣新聞/美聯社圖片金融服務局(FSA)拒絕評論，只確認了調查的結果。一位聯邦貿易委員會(FTC)官員表示，保險公司沒有理由違反規則。

“即使保險公司面臨困難情況，他們仍然需要遵循規則，”FTC調查局局長小野雅魯説。“如果他們做不到這一點，這聽起來可能很苛刻，但他們需要退出市場。”

目前，保險行業最關注的是對交叉持股的打擊。在上漲市場中出售股票最近為保險公司帶來了意外之財，投資者預計未來會有更多。因此，今年迄今為止，三家最大的日本保險公司的股價上漲了58%到83%不等。基準的東證指數僅上漲了16%。

日本保險公司激增

這些公司的股價相對於基準東證指數表現優異。

來源：彭博社

數據已標準化，截止到2023年12月29日的百分比增值。

從長遠來看，存在更多的不確定性。即使是適度的拋售也可能對市場造成壓力，保險行業高管擔心交叉持股的結束會使他們在困難時期變得脆弱。

不過，明確的是，保險公司和企業客户正在重新適應困擾其他市場的動態，即日益昂貴的自然災害與對更高保險價格的抵制之間的衝突。本月，金融服務局敦促公司選擇獨立經紀人，而不是更有利益衝突的代理機構。分析師和行業高管表示，他們也可能會更加比較價格，不再受交叉持股忠誠度的束縛。

但對串通行為的打擊並沒有引發價格戰：保費仍在上漲。企業火災保險的費率並不公開，但2023年住宅災害保單的基準上漲了13%。根據首席風險官田村悟的説法，MS&AD計劃提高價格和其他調整，例如降低賠付上限。根據公平貿易委員會的説法，在東急的案例中，保險公司最初提供了較低的費率以補償價格操控的嘗試，但保費幾乎肯定會再次飆升。

東急對此故事 declined to comment。

從長遠來看，如果保險公司不再屈從於客户的不合理價格要求，可能會受益，標準普爾的關根表示。“如果非壽險保險公司能夠改變態度，停止價格操控，並且企業客户同意新的定價機制，這可能是一件好事，”她説。

MS&AD和東京海上兩家公司的官員都表示，他們正在努力改善商業實踐，以避免反競爭行為。Sompo的官員 declined to comment。

2024年10月31日，仍然光禿的富士山，通常在這個時候標誌性的火山峯頂會被雪覆蓋。攝影師：大住智宏/蓋蒂圖片社儘管有一種感覺認為醜聞迫使保險公司進行急需的變革，但定價仍在波動中，氣候變化繼續擾亂日本各行各業。該國的地理和氣候使其經濟特別容易受到颱風、洪水、滑坡和高温的影響。根據MSCI的説法，全球變暖對日本公司的影響可能是發達國家其他企業的三倍。

近年來，海水變暖導致太平洋秋刀魚的捕撈量急劇下降，這一趨勢可能會加速，因為魚類尋求更涼爽的水域。該國標誌性的富士山通常在7月失去雪覆蓋，並在10月初重新覆蓋。今年，它直到11月7日才保持光禿，這是130多年來的最晚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