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繁花”之撫昔論今_風聞
秦朔朋友圈-秦朔朋友圈官方账号-2小时前

看到22集,《繁花》已經漸近高潮和尾聲。
汪小姐自立門户開始創業,玲子重開了夜東京,菱紅去北京闖天下;咋咋呼呼的小女人開始成熟,看起來很作很要錢的女人開始變得大氣,連沒有存在感的小配角都開始奮發圖強。女人們狠倔起來,是可以沒男人什麼事的。這是大女主劇。
一場股市風雲,喚起了當年深寶安併購延中實業大戲的記憶,當年曾經在商場尤其是金融圈兒的人們,都彷彿回到了那個有點亂卻充滿了變數和機會的時代。再加上外貿訂單的爭奪,黃河路上的暗鬥,這是商戰劇。
玲子、汪小姐和寶總之間的感情戲碼分別下線,和李李之間卻又隱然有情愫浮現,魏總這個又傻又愣的傢伙執拗地開始明追汪小姐,卻也顯得可愛起來,可能因為我喜歡汪小姐而愛屋及烏吧。這是情感劇。
追着追着,心思竟也被這部劇牽扯住了,而且牽出許多當年往事以及一路風塵,畢竟,我也就比寶總小個幾歲而已。那個時候的時間過得慢,我們算是同齡人。

1991年,寶總開始叱吒風雲的時候,我剛走進大學校門。
劇裏的那個世界,大多數場景我是沒走進去過的,和平飯店的頂樓套間聽也沒聽説過,黃河路倒是去過,大堂裏點三兩個菜罷了,包間要用掉一年的生活費,想也不敢想。
《繁花》所展現的,更像是民國時期的上海,或者七八十年代的香港,而我記憶裏的上海,是玲子住的那個石庫門裏七八家人家的煙火,是排骨年糕店,是擠到上不去的公共汽車。
當年黃河路的所謂豪華現在看也是很土氣的,要是完全照那時的霓虹燈樣子拍出來肯定不好看。90後、00後們是沒見過的,會想上海灘頂級的商界大佬怎麼天天在那種三線城市的美食街混啊,心情和氣氛就都沒有了,這麼美化,能理解。
那時的上海人其實也是很土的,還沒有到有文化、懂經濟的人上場的時代。普通人拿着菲薄的死工資,偶爾跑去華亭路、襄陽路那裏追追潮流,發財的人大部分是做各種倒賣生意、炒股票、以及早年弄堂口換票證外匯國庫券的朋友,膽子不小,文化不高。
所以有錢人大多數更像是楊浦小六子和魏總那個樣子,寶總和李李這樣氣質的我是一個也沒見過,就連電視和雜誌上都沒有。生活中哪有英倫風的三件套和大露背的禮服裙?當時男人流行的西裝是非常鬆垮的超大碼,全靠硬挺的墊肩撐住形狀,再配上超肥大的太子褲,女人的髮型和妝容也都是粗豔且誇張的,鋼絲卷頭,鬼藍的眼影,用現在眼光看都是鄉土氣息,但那就是曾經的我們呀。

倒是黃河路上的那羣老闆娘很符合記憶,男女主人公們那可都是形象不能鄙俗的大明星哦,而王家衞麼也肯定不捨得把審美基調降低到比《花樣年華》差太多。
所以繁花來自於生活,又修飾了生活,身為從那個年代過來的上海人要是過於頂真就輸了。要是乾脆把它當成一部架空劇來看,不要寄託對往昔的過多追憶,不去要求處處貼合、復原歷史,那麼從劇情來講還是蠻好看的,畢竟滬語版的地道程度相當到位了,另外看在那些多加了幾十根雞腿的燈光師、攝影師和剪輯師的份上,給全劇打個八九分還是公道的。

1993年,寶總已經是萬眾矚目的大佬了,而我那年在大學裏談了一場戀愛。當時的女朋友也是嫁去了香港,而在三十年後的電視劇裏看到了一樣的劇情。
也有區別,寶總跟女朋友説再給他十年,而他只用了六年就做到了;我麼,過了三十年也不過是個勉強小康的凡夫俗子。
寶總有幾點我是完全沒得比的。
第一,他帥呀,帥的人説什麼都對,顏值很多時候就是正義、就是機會,我一男的看着胡歌都喜歡,換我自己就算砸個幾十萬去整容植髮也趕不上。
第二,他對金錢有足夠的執念和動力呀,跌了就再爬起來,哪裏能賺錢就奔哪裏去,永不停歇,永無止境。哪像我這種人讀書太多讀到戇忒,大學畢業時只覺得能有個獨立衞浴的二居室、能天天有紅雙喜和雀巢咖啡就是理想生活了,要是碰到像汪小姐這樣的紅顏知己説八點半我怎麼會不去呢,七點就買好玫瑰花掐秒錶了好伐。而且人家開業,自己人不到,卻送輛車,一輛有故事的車,用上海話講叫“戳心境”,這種事情我也做不出來。所以雪芝是看走了眼,而我當年那個女朋友看我前途有限,還是蠻精準的。
第三,他有個好師傅,爺叔是生意場上的高手,而我的師傅是國企職場的前輩,彼此的路徑肯定就不一樣。所以他做大佬,我做企業管理、寫書、教人職場提升,圈子、師傅、機會,都是比自身想法和努力更有決定性的因素。

第四,也是最要緊的,他夠狠,敢賭,發小兄弟的一家一當,一個敢給、一個也真敢要,在紅鷺酒家對出言不遜的小混混他敢一記耳光甩過去,諸暨的黑工廠敢一個人殺過去,他不成事誰成事?而我這種爺孃都是教師、從小一路好學生、直到大學畢業都沒打過相打的人,説白了根本就不具備做老闆的膽色。
但是除了這幾個不能比的,我也有跟寶總一樣的幾個特質的。寶總還有幾個底色你們能看到伐?
**首先是誠信。**能抱着一大提兜的鈔票毫不動心的死等,才有了爺叔的認可和傾力相幫;答應麒麟會不説的事情守口如瓶;給差點撞死自己的阿四一本人家自己也不一定知道存在的土地權證。炒股艦隊一個個成員既沒背景、又沒能力,但是每個人的錢算得清清爽爽分毫不差,因此在股市大戰時蔡司令、胖阿姨、郵票李一個個都全力以赴。李李透了信息,寶總並沒照做,但是哪怕兩頭吃了虧,該給的信息提成也照單全付。你會説你也很誠信的呀,問題是日常情況講誠信不算難,要在巨大的利益誘惑和壓力面前還能做到,並且把自己的經濟利益和得失放在第二位,你想好了再説你可以。
**其次是同理心。**這不僅僅是情商的問題,同理心的底層是包容與悲憫,這也是人與人之間層級分野的關鍵因素之一。有同理心的人,才會有高效和雙贏的溝通結果,才會有人與人之間的真心相待,於是才有更多的人脈資源和收益。而只看得到自己的小利、只會從自己的角度思考問題的人,格局也就只能那樣了,充其量一個庸碌的小生意人罷了。而且有了誠信和同理心,生命中才會得到貴人的幫助。你又會説你也能,自己不需要付出、沒有損害的同理心當然很容易有,鍵盤俠都有,因為廉價。面對讓自己背上巨大黑鍋的蔡司令、面對要殺了自己的啞巴阿四,他還能用同理心去處理,用上海話説:這才是模子。蔡司令後來幫他操盤在股市大戰裏大賺一筆,那個阿四我猜可能也會在某個時刻來施以援手吧。
**最後一條,比説話做事更重要的,是不説和不做。**寶總成事,除了該出手時就出手,更重要的是不該做的不做、不該説的不説。我們總是擔心自己會錯過機會,也總是會不知進退地不肯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哪怕對它並沒有認知和把握。很多時候讓我們遭受重大損失的,往往不是該拿的沒有拿到,而是為了一些本就不屬於自己、拿不到的東西付出太多,例如過度承諾做不到的事去換取利益,例如股市上盲目地聽消息、加槓桿,劇中聽信馬路股評家而高位接盤的股民包括小江西在內,與其説是莊家狡猾,不如説輸給自己的貪念和無知。寶總説的那句話:不該講的,講不清楚的,沒想好的,沒把握的,為難自己的,為難別人的,都不響。同樣,不該做的,看不清楚的,沒把握的,會傷害自己原則的,會傷害別人利益的,他也都不做。你懂嗎?能做到嗎?
我不過是個凡人,在職場上達到了一點小位置而已,現在寫寫書講講課,總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我這一路能走過來就靠的是這三點。如果你能堅守誠信,保有同理心,並且懂得控制和放棄,那麼你也許當不了大老闆,但是在職場在生活中過得比大多數人強,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2023年底,“繁花”上線,而那個時代已經下線多年了。
那個時代,一切都在變化中,所有規則都在打破和重塑,到處都是機會,也到處都是風險。只要敢想敢試,加上一點運氣的加持,一切都有可能。白手起家的故事還是很常見的,各行各業都有,年輕人在職場上也是充滿了機會。那個時代寬泛一點算,大約從八十年代中期一直到二零零八年前吧,其中以二零零一年互聯網泡沫破裂為分野,前半程是各種顛覆和野蠻生長,後半程是伴隨着逐漸成熟的互聯網技術對生產製造和商業模式的重構。而從全球金融危機開始,高速增長戛然而止,全球包括中國都開始進入了調整期。
所以,拿“繁花”裏的故事,已經套不上我們這個時代了。我們這些45+老男孩看劇還能勾起一些當年的熱血;九零、零零後的上海人,除了喜出望外地發現原來在公共媒體上還能聽到上海話之外,劇裏的那個世界和你們已經沒什麼關係了。
不過有些人生經驗,還是值得感受的。
李李在至真園遭到聯手打擊、大廚出走的那天,找到寶總只聽了一句話,就立刻電話遣散了廚師團隊。寶總説了香港大廚支援的事情,她就一直等到六點,所有人都慌得一批,而她穩如泰山,換做是你有沒有這種定力?她為什麼可以用人不疑?來自於識人能力和直覺,因為從寶總的經歷可以看到他的特質和商業人品,從其言談神情可以讀出從容和篤定,從邏輯看寶總完全沒有摻合這件事的直接利益,而一旦沒管成反而會大失顏面,因此李李才會給予全盤的信任。既然信了就不要首鼠兩端,也不要丟了靜氣、亂了分寸,這一點範總在三羊上市那兩天的毛躁表現就能看出這個人格局還是不行啊。

汪小姐在發配去倉庫的第一天,范志毅扮演的那個老師傅很出彩,一番六親不認的訓斥加上蠻不講理的任務分配,換做是你會怎麼做?是搬救兵,還是硬剛?汪小姐的選擇是一個人、一通宵、整理完一大間倉庫!范志毅説不相信、要是能做到把腦袋給她當球踢的時候,汪小姐昂着頭響亮地喊:球呢?**這一刻,她在這塊自己被迫蟄伏的爛泥沼澤地裏硬生生打開了一條通道!**也打開了自己的心氣和格局!你有沒有能力去判斷,哪一個時刻是你生死攸關的關口或者是你千載難逢的契機?你又有沒有去為此all in的勇氣和魄力?
再來看,範總的“厚臉皮”和能屈能伸的姿態你有沒有?而且他的見事和自我控制也超過了大部分人。麻老闆的判斷力和學習力你有沒有?匯聯徐總的眼光和為人處事能力你有沒有?至真園潘經理的職業選擇和專業能力你有沒有?領班敏敏的知分寸、懂進退你有沒有?甚至説,黃河路上那家煙雜店老闆的觀察力和情商你有沒有?……
這些是每一個職場人看劇應該去感受和理解的地方。當你擁有這些眼界、氣質和能力,那麼無論是怎樣的時代、怎樣的經濟形勢,你都可以達成越來越好的結果。畢竟,人生只能和過去的自己比,不能跟人橫向去比,更不能跟電視劇裏的故事去比,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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