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少女，與她的500萬“復興”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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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東野聰明
來源 | 最人物
在圍棋比賽中，有一個名為“勝負手”的術語。
指在對局中，形勢不容樂觀的一方走出關鍵一步，就此扭轉棋局。
對職業棋手戰鷹而言，很長一段時間裏，如何在棋局中破局、取得勝利是她人生中“100%的追求”。
但天賦的困境長久存在，“勝負手”的瞬間也極少降臨，過程中，她將自己歸類為“差生”，在自我懷疑與迷茫中不斷掙扎。
直到26歲這年，屬於戰鷹人生的“勝負手”出現，故事就此改變走向。
對戰鷹而言，變化是在過去兩年發生的。
在此之前，她是六歲就進入對局的職業棋手，生活中的一切都圍繞棋盤展開，勝負是唯一目標。
26歲之後，她成為B站上一名圍棋主播，重新梳理人生後，輸贏的迫切感開始減弱，讓更多人“看到圍棋”成為她的全新方向。
如同兩條螺旋交錯的路徑，一邊是想要贏的戰鷹，一邊是想要快樂的戰鷹，在經歷漫長的重構後，終於匯聚成一個瞬間——
昨晚，在2023年B站百大UP主盛典上，28歲的戰鷹從中國圍棋宣傳文化部部長楊誠手中，接過了“直播年度黑馬”的獎盃。
這也意味着，在過去一年裏，她是B站綜合數據增長最快的主播，也將圍棋推向更廣闊的注視中。
獲獎的戰鷹與中國圍棋宣傳部部長楊誠
站在台上，她手握着屬於自己那座金色獎盃，感謝了父母、觀眾與始終在堅持的自己，望向來時路，她感嘆道：
“在我過去20多年的學習生涯中，一直是處於吊車尾般的存在，感謝B站，讓我找到了自我價值。”
這一年，是戰鷹成為棋手的第23年，也是她成為B站UP主的第4年。
戰鷹
回頭看，上一次圍棋在國內受到如此廣泛的關注，還要回到2017年，世界冠軍柯潔大戰人工智能AlphaGo。
再往前看，是1980年，第一屆中日圍棋擂台賽，中國選手聶衞平接連戰勝日本一流選手，引起舉國歡慶。
但在中國圍棋的世界裏，這樣的瞬間並不太多。
近些年，圍棋的影響力漸漸減弱，與圍棋有關的話題很難跨出圈層，AlphaGo的出現更是讓大眾開始討論，在圍棋這項競技運動中，“人”存在的意義究竟還剩多少。
如同一艘緩慢下降的戰艦，戰鷹成為了那個“想努力托起戰艦的人”。
回看戰鷹的走紅過程，不可否認，她的圍棋分享與講解足夠專業，但真正讓戰鷹得以破圈的，還要歸功於其獨特的“抽象藝術”與充滿活力的直播狀態。
比如，她曾在聊天中突然掏出一個小鱷魚夾子，對着鏡頭喊道“如果你不乖，我就夾你夾你”；
有時和網友聊到開心處，她還會套上一件印有蒙娜麗莎圖案的服裝，即興演唱一首《蒙娜麗莎的眼淚》。
戰鷹“小鱷魚”名場面
除了創造快樂，戰鷹還會分享作為職業棋手，自己經歷過的失敗，並且不介意大家將這些失敗製作成梗，反覆提及。
渾然天成的喜劇天賦搭配上不願服輸的樂觀，成為戰鷹被看到的原因，在短短兩年內，她的B站賬號“棋手戰鷹”就收穫了147萬粉絲，每次直播時，直播間裏都有數十萬觀眾。
戰鷹B站賬號
在2023年9月的一場互聯網女神大賽決賽中，戰鷹更是以近10倍票數的優勢戰勝高圓圓，拿下冠軍。
毋庸置疑，頂着“職業棋手”破圈的戰鷹，為圍棋圈吸引來大量關注。過去，許多人對於圍棋有着一定距離感，認為下棋需要一個人足夠嚴謹、細緻與周全才可以嘗試。
戰鷹的出現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拋開輸贏，下圍棋可以是一件很快樂、很接地氣的事情。”
似乎，在名叫“圍棋”的平靜海域裏，戰鷹成為“造浪者”，創造出一片巨大的漣漪。
而在這背後，是一個棋手無關於勝負的對局，也是一個女生漫長的自我和解。
對於一名職業圍棋選手而言，熱愛、天賦與堅持幾乎是缺一不可的三要素。而在戰鷹的職業生涯中，她有着接近滿格的熱愛與堅持，卻在天賦上總是“差一截”。
1995年，戰鷹出生在河北保定，因為父親曾是戰鬥機飛行員，所以在孩子出生前，父母便決定，無論男孩還是女孩，都取名為“戰鷹”。
6歲時，戰鷹開始學下圍棋，最初幾年，她手握的是“天才少女”的劇本：半年內便在全省比賽中拿下第六名的成績，之後幾屆省內女子圍棋比賽中，她更是連續幾次捧起冠軍獎盃。
正因為此，12歲那年，在父母的支持下，戰鷹離開家鄉，北上學棋，決定成為一名職業棋手。
戰鷹
魔法正是在此刻失效的。
曾經在省裏時，戰鷹幾乎很難遇到對手，就算發燒感冒，也依舊能輕鬆拿下冠軍，可當來到北京後，她面對的是來自全國最優秀的棋手，天賦不再奏效，敗局頻繁出現。
就連被稱為“圍棋高考”的定段賽，她都考了整整八次，才勉強達到最低的初段，成為一名“墊底”職業選手——
按照中國圍棋施行的職業棋手等級劃分，職業棋手最低為初段，最高則為九段。
很長一段時間，戰鷹總如此形容自己：“這些年，不斷成為自以為人上人的同時，又在不斷成為人上人中最差的那幾個。”
下棋中的戰鷹
進入職業賽場後，在圍甲聯賽打拼的日子依然艱辛。之後幾年，戰鷹從初段升為二段，參加過不少比賽，但統計下來，總是輸多於贏。
日子一年年翻過，戰鷹陷入對未來的迷茫，作為職業棋手，她的年齡不斷增長，但“天賦困境”始終無法破解，如何邁出下一步以及是否要轉型，成為她最大的困擾。
直到2021年，在一次女子圍甲聯賽中，戰鷹遇到了同為女棋手的芮乃偉。
作為世界上第一位女子圍棋九段選手，彼時58歲的芮乃偉無疑是中國棋壇最頂端的存在，在對局中，芮乃偉那種不在意輸贏，對於圍棋單純的熱愛讓戰鷹深深被打動。
她開始意識到，或許在圍棋中，重要的不止輸贏與黑白分明的對局，就像每盤棋局裏，通往最終勝利的“路”有許多條，戰鷹説：
“跟別人的差距好像再怎麼努力也不太能夠趕得上，就想着要不要試試別的路。”
2021年5月，戰鷹在B站開啓了第一場直播，嘗試講解圍棋，卻一直不温不火。直到2022年10月，戰鷹在一場直播中被慫恿去讀圍棋貼吧對自己的評價，讀惡評時她一直很淡定，但讀到一條評論時她突然破防大哭：
“戰鷹直播怎麼了，她靠下棋又掙不到錢，只能靠直播，不然還怎麼讓人家生活。”
三年講棋無人問，一朝破防天下知。
這一段真情流露，真正讓她爆火，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她的賬號，進入她的直播間，在2022年底的一次直播中，戰鷹直播間的熱度不斷上升，最終到達B站全站首位。
戰鷹
戰鷹下播之後，依舊有許多人停留在她的直播，通過彈幕聊天，久久沒有散去，後來回憶起那一幕，戰鷹説：
“當時我的腦海裏只有四個字：何德何能。”
直播中的戰鷹
也是在這一過程中，戰鷹漸漸意識到圍棋行業所面臨的困局。
作為圍棋博主，戰鷹起初以為關注自己的粉絲中，至少有十分之一的人會下圍棋，但漸漸的，她發覺這一預判或許過於樂觀：
“後來覺得有1/100就不錯了，現在我覺得可能是1/1000。”
許多人甚至分不清象棋、圍棋與五子棋，在戰鷹的直播間裏，最初常有人以為圍棋的獲勝前提，是“五顆同色棋子連成一條線”。
意識到這一現狀後，戰鷹開始有意識在直播過程中加入簡單的圍棋科普。
她還特地錄製6期圍棋入門小課堂，從基礎知識、術語、不同吃子方式等角度對圍棋進行層層遞進的講解。
講解圍棋相關知識的戰鷹
目前，這幾期入門視頻總播放量已超過300萬，這也意味着，在B站，數以萬計的網友打破了關於圍棋的認知壁壘。
戰鷹的“圍棋入門小課堂”
在戰鷹的規劃中，她希望儘可能將圍棋的專業內容拆解開，通俗易懂地講述，讓大家能聽懂，感興趣，願意接觸圍棋，讓更多人走進棋局，也讓圍棋走出去。
過程中，戰鷹發現自己人生中的一些壁壘，也同時被打破了。
她開始真切地感受到：棋盤內的輸贏固然重要，但棋盤外的世界，也同樣精彩。
在圍棋圈內，一些變化正悄無聲息地出現。
戰鷹的破圈提供了某種可能與選擇，越來越多的棋手決定入駐B站，嘗試以不同的風格講解圍棋、分享各類與圍棋有關的內容。
比如和柯潔一樣同為職業圍棋九段，曾獲得過天元、名人和棋聖三項重要國內頭銜的“棋士連笑”。
入駐B站後，他曾在直播中花費幾十分鐘，由淺入深的覆盤圍棋史上影響力最大的一盤棋——柯潔對戰AlphaGo的第二局。
講述中，他還穿插了當年自己看這盤棋的思考與背後的故事，因為講解專業充滿乾貨，視頻下面網友紛紛感謝連笑，稱他的分享為“給普通棋迷做慈善”。
連笑講解“柯潔對戰AlphaGo第二局”
再比如“中國第五位世界冠軍三冠王”，職業棋手陳耀燁也在B站開設了自己的線上“圍棋教室”，並覆盤了2013年第九屆“春蘭杯”上，自己與世界頂級棋手李世石九段的第三盤對局。
在當年，陳耀燁在對決中擊敗李世石，成為中國第十二位圍棋世界冠軍，而這場對局，也成為許多學圍棋人心中的“經典一戰”。
陳耀燁覆盤“春蘭杯”比賽
時過境遷，當陳耀燁親自在B站進行復盤時，有網友在視頻下感嘆：
“淚目啊，在B站看到我剛學棋的時候關注的第一盤比賽，還是粉了九年的偶像講解的。”
除此之外，世界女子圍棋冠軍棋手於之瑩 ，業餘六段選手棋士陳林濤都先後在B站開設了自己的賬號講解圍棋。
在棋局上，每位棋手都有自己的風格，他們對於圍棋的講解方向與側重都不盡相同，也正因為此，圍棋愛好者們能收穫更多樣的選擇與交流機會。
在B站，“圍棋宇宙”正在形成。
隨着大批棋手入駐，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圍棋，嘗試在棋盤上擺下第一顆棋子。
戰鷹走紅後，她的教練彭荃七段曾在直播中感嘆：“如果戰鷹能把中國圍棋人口漲個500萬，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如果有第二個戰鷹出現，或許中國圍棋真的就慢慢起飛了。”
戰鷹
500萬的夢想是否能成真，答案尚且沒有定論，但可以確定的是，在中國，圍棋確實迎來了一次“復興”。
戰鷹曾在直播中提及自己去國外參加比賽，在與韓國選手閒聊中，對方曾與她感嘆，羨慕中國圍棋氛圍這兩年變得這麼好。
另一方面，雖然已經破圈，但在戰鷹的B站賬號上，無論是直播還是視頻，她分享的大部分內容依舊與圍棋有關。
對戰鷹而言，圍棋始終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無論如何，推廣圍棋與普及圍棋永遠是我的重任。”
獲得2023bilibili“直播年度黑馬獎”的戰鷹
曾經，在一次直播中，有粉絲問戰鷹，如果回到13歲，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她毫不猶豫地回答：
在北京馬曉春圍棋道場，為自己的職業棋手定段夢而衝擊。
縱使站在28歲這年，戰鷹早已清晰地知道，成為一名職業棋手所要面對的艱辛、殘酷與自我懷疑，但她依舊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圍棋。
落子無悔，抉擇本身就是向前。
更何況，戰鷹比誰都明白，輸贏之外，下圍棋是一件多麼精彩、迷人且快樂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