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日本青年,為何每次到中國就不想走_風聞
心之龙城飞将-1小时前
環球人物
2024年01月08日 18:04:04 來自北京

· 西谷格(本人供圖)。
“這種温暖在日本是無法想象的”
作者:劉瀟
2009年,西谷格來到中國上海,成為一名日籍“滬漂”。
他從事過多種工作:壽司店後廚幫工,遊樂園裏的吉祥物演員,旅行團導遊等。這些經歷讓他大開眼界,看到了中國的活力。
回到日本後,他根據自己的中國經歷,於2018年出版了《中國報道:潛入打工日記》,“不是高高在上地從宏觀角度對中國評頭論足,而是從庶民角度,向日本讀者介紹真正的中國和中國人”。此書在日本引起不小的轟動,讀者感嘆,“比起刻板印象裏的中國,完全是另一個國家”。
近日,西谷在接受環球人物記者採訪時説:“剛來中國時,本以為一兩年就會回國,沒想到,中國豁達的氛圍與我的性格很合拍,不知不覺就呆了6年,現在想來,佔去了人生不小的部分。”
在中國期間,他結識了不少中國朋友,“這些友誼不分輕重,我一直很珍視。中國人大多熱情真誠,一旦認我做朋友,就一定是真心把我當朋友”。
最近他回了趟上海,“一位關係並不十分密切的朋友把我請到他家裏,七八個人圍着大桌子吃家常菜,聊家長裏短,讓我認識了中國式温暖,這種温暖在日本是無法想象的”。

快樂的“滬漂”
十幾年前,一次偶然的機會,西谷在網上看到一家媒體正在招聘編輯,駐地上海。對他來説,中國與寫作是兩個極具吸引力的詞。“看到工作地點在中國就很興奮。”
那時他不知道,剛辦完北京奧運的中國正處於數字化浪潮前夜,即將踏上發展快車道,他也將親身見證中國的大發展。
“出發前,心態其實有點忐忑,但在內心的某個角落,也夢想着今後成為關於中國的寫作專家。”抱着試一試的心態,他隻身來到上海。
相比日本人際關係的距離感,中國人更開放隨和。西谷説説:“剛來中國沒多久,在一次在辦理手機業務時,我與窗口辦理員交談了幾句。很快,我就收到了這名辦理員的短信,邀請我一起吃飯。我們邊吃邊聊,很快成了好兄弟。”
到上海後,西谷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壽司店後廚幫工。“當時,中國的壽司店還處於初級模仿階段。”相比日本廚師細膩的刀工,西谷看着中國廚師在後廚豪爽地將魚大卸八塊,“是一種有趣的異國風情”。

· 西谷曾經在遊樂園工作過一段時間。
他還在遊樂園工作過一段時間,穿着吉祥物衣服與遊客合影,“那時中國還有不少山寨遊樂園,如今已經大大不同了,中國遊樂園的自主IP已經做得很棒了”。
工作之餘,西谷走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在日本,上海的知名度很高。“對於日本人來説,上海有種不一般的都市魅力。”1862年,日本近代政治家高杉晉作第一次訪問中國,用中文在《航海日錄》中記述了初入上海港時的震撼:
“朝早,川蒸汽船來,引本船,左折溯江,兩岸民家風景殆與我邦無異。……入夜,兩岸燈影泳水波,光景如畫。”這些記述深深影響了後世日本人對魔都的崇拜。
2013年,西谷用引人入勝的筆法寫出《魔都:走進上海不為人知的一面》一書,除了描寫繁華的都市景象之外,還“踏出普通遊覽路線”,向日本讀者介紹了一個有趣的上海。這本書目前已被日本國會圖書館收藏。

“中國通作家”
西谷回到日本後,發現日本與他離開的時候相比變化不大,這令他更加感嘆中國發展之迅速,更急於向日本民眾介紹中國的真實情況。於是,他開始向媒體投稿,報道中國的最新動態與面貌。為了寫出最真實的中國,他經常回中國,對多個領域進行深入報道。
由於專注記錄中國,幾年下來,西谷被日本媒體稱作“中國通作家”,常受邀參加中國話題的電視討論。他用親身經歷打破了不少日本人對中國的誤解,還原出一個活力、進取、創新的中國。
2020年,他來到上海,撰寫了報道中國數字化超市的文章,發表在《VOICE(聲音)》週刊上。該雜誌號稱日本銷量最高的綜合期刊。文章開頭寫道:“中國正以極為迅猛的勢頭向數字化社會進發。其中,與人工智能和網絡高度融合的智能生鮮超市向世人展現出強烈的未來感。”

·西谷拍攝的上海一家智能生鮮超市內景。
西谷在文中對比了中日超市:“在日本,超市與網絡的融合程度太低,消費者在網上下單,等待時間太長,購買滲透率幾乎為零。”“中國的智能生鮮超市整潔、高效,能同時應對線上線下的消費者,並保證生鮮產品的新鮮度。”“超市利用AI技術活用數據,根據消費者的消費偏好向消費者推薦商品。中國的商業精神實在令人瞠目。”
西谷還去杭州體驗了一次智能酒店,“一走近前台,就看到兩台AI機器人在大堂裏巡遊,極具未來感”“從客房指引、送餐,到聊天對話,中國的AI機器人實在太厲害了”。體驗過智能酒店後,西谷意猶未盡,“還想跟它聊天,回日本前,乾脆買了一台小型AI機器人”。
西谷還深入瞭解了中國IT企業,這些企業從產品到公司規模都讓他大受震撼。他將稿件結集出版,書名為《數字中國體驗記:日本人不瞭解的中國IT社會大潛入!》

·《數字中國體驗記》。
此書在日本引起不小轟動。《日經新聞》的書評寫道:“在中國,數字化已滲透進社會各個角落。同時,中國還在不斷地對這些技術進行創新、改良,中國積極擁抱新技術的姿態,難道不值得我們日本學習嗎?”有日本網民寫道:“在推進新技術時,中國人往往能大膽突破,敢於創新,不怕失敗,不斷完善,現在的中國真的很強大。”還有人寫道:“不容爭論,中國已經是信息技術先進大國了。”

説真話的人
2022年4月,西谷受邀參加日本最大網絡電視的脱口秀節目。這檔節目以敢於説真話而聞名,對於看膩了片面報道的日本觀眾來説,極具吸引力。
在一期名為《中國真正可怕的地方:越瞭解越覺得贏不了》的特別節目中,主持人問西谷:“日本應該如何與中國這個大國打交道?”西谷回答:“日本人對中國的印象往往停留在10年甚至20年前,這種閉目塞聽是很危險的。中國的發展已經超乎我們的想象。”
在接受環球人物記者採訪時,西谷説:“我覺得現在中國的年輕人對中國的信心大大加強了,他們更能以對等、冷靜的視角來看待日本。”
他也説:“我聽到一些中年的中國朋友説日本科技和經濟很發達,其實這也是誤解。這幾年在網絡科技與經濟發展上,中國早已把日本甩在後面了,日本經濟已經停滯了30年。”
他還特意提到了另一個有意思的事:“中國人普遍認為日本人很矮,其實現在日本人平均身高已經和中國人差不多了。”
兩年前,西谷在日本《週刊新潮》的“讀書萬卷”專欄中,推薦了拓殖大學教授富坂聰的新書《反中“亡國論”:日本離開中國就無法生存的理由》,引起了不少日本讀者的注意。
在日本,客觀評價中國的進步和優點,常被認作替中國“説好話”,許多學者和作家生怕自己的書賣不出去,不敢冒風險説實話。正如富坂聰接受中國媒體採訪時所説的:“在日本,批判中國的論調依然甚囂塵上,日本國內的知華派正在遭遇逆風。”
即便如此,西谷的文章還是如此開頭:一提到中國,一些日本人會用一些短句來形容,中國真可怕、中國真糟糕、中國是威脅。然而,中國是日本最大的貿易伙伴。他常常帶上一句反問:“反中情緒真的符合日本國家利益嗎”?

小城生活家
1981年,西谷出生於日本神奈川縣藤澤市。藤澤位於日本湘南地區,當地地形與中國瀟湘二水匯入洞庭之處相似,江户時代起就被稱為湘南。
湘南地區多山、多河、臨海,當地人從小就喜歡自然,熱情洋溢,開朗直接。“如果突然想去海邊,立馬就去。”

· 湘南“江之電”(沿海鐵路)。
1935年,中國音樂家聶耳在藤澤市鵠沼海岸溺水遇難。當地民眾建立了聶耳紀念碑,由聶耳的日本友人設計並撰寫碑文。後來,紀念碑重修,還建起了郭沫若題寫的“聶耳終焉之地”紀念碑。1981年,藤澤市與聶耳的故鄉昆明市結為友好城市。幾年後,藤澤市民和有關方面又捐資建成聶耳胸像浮雕,聶耳紀念廣場也因此得到擴建。
也許正是這樣的生活背景,讓西谷從小便對中國多了幾分親近。
初中時,西谷已表現出對文字的喜愛。一次,他讀了芥川龍之介取材於佛經故事的《蜘蛛絲》,寫了一篇讀後感,受到老師讚賞,從此愛上了寫作。芥川龍之介是日本大文豪,曾遊覽上海、蘇州和北京等地,與上世紀20年代出版了《上海遊記》和《江南遊記》。
初中畢業後,西谷考入神奈川縣立鎌倉高校(高中)。日本文學家三島由紀夫、太宰治、夏目漱石都曾在鎌倉寫作、生活過。鎌倉還是動漫《灌籃高手》的取景地。西谷説:“鎌倉高校是《灌籃高手》中陵南高校的原型,對中國朋友説起來,他們都感到很驚喜。但我不打籃球,而是加入了吹奏部,我喜歡樂器。”
在課堂上,西谷學習中國歷史,瞭解到1949年10月1日,毛澤東主席在天安門城樓上宣佈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成立。後來,當西谷真的來到天安門前時,還是被城樓的雄偉震撼了,“耳旁頓時迴響起新中國誕生時,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高中畢業後,西谷就讀於早稻田大學社會科學部。學校注重學術和社會實踐,鼓勵學生走出國門,看看日本之外的世界。在這一氛圍感染下,西谷選修了漢語。
語言往往反映出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的文化特色。西谷説,學習漢語後,“我有時會討厭日語。日語總是為了禮貌而禮貌,既冗長又無意義。應該學習中文的簡練:你好嗎?謝謝!既簡潔又熱情”。
學漢語的過程中,西谷知道了一個詞:去偽存真。發現生活的真實成為他的理想,他想親眼看看中國。
2004年,西谷大學畢業前到北京大學短期進修,學習中文,“學會了中文歌《月亮代表我的心》”。令西谷印象最深刻的是中國的大,“第一次感受到中國的規模,連番茄雞蛋湯的碗都很大”。同年,西谷成為《新潟日報》記者,積累了一些報道經驗。然而,新潟畢竟是一個小城市,與他想要獲得的國際視野相去甚遠,那時,對中國的憧憬又開始挑撥着他的心扉。
3年後,西谷辭職,成為一名自由記者,為《週刊郵報》等媒體撰稿,然而,日本新聞業過分商業化,讀者愛看什麼,媒體就寫什麼,關於中國的報道,往往與事實相去甚遠。“我不想陷入遠離實際的觀念,而是希望瞭解中國如同多面體一般的實際情況,進而運用在中國生活的經驗報道中國。”

· 西谷近照(本人供圖)。
在日常生活中,西谷不喜歡按部就班,而是自己把握節奏,做一個地道的生活家,常被生活中的小細節感動。有時,他會在咖啡館寫作,一次寫作時,他把在路上撿的樹葉放在電腦邊,時不時拿起來欣賞。對面的一位陌生人看了,與他相視一笑,似乎感同身受。

· 拈花微笑。
或許想起了釋迦牟尼“拈花微笑”的典故,西谷説:“這就是拈花微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