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建華專欄:南通人“愛你沒商量”的上海情結_風聞
何建华-上海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原副院长-48分钟前
城市學家認為,城市是我們人類為追求美好生活創造的諾亞方舟,在城市這個平台上,所有人的活動組成了一個宏大的集體敍事。上海自1843年開埠以來,無論是被喻為“東方的巴黎”還是“未來的紐約”,被形容為“十里洋場”還是“百里魔都”,這座城市宏大的集體敍事,由來自於海內外的移民羣體縱情演繹抒寫。
“上海情結”深厚而真切
依據上海史學者的研究,上海在1843年開埠時,在江南城市中並不佔顯要地位,人口體量與文化地位均比不上蘇州、南京、杭州,也比不上松江。開埠以後,經過多種因素錯綜複雜的影響,很快躍升為江南地區首位城市。1860年代以後,其經濟、文化地位已經超過了蘇州、南京、杭州。1900年,上海人口超過100萬,為中國最大城市。1935年,上海人口超過370萬,為世界第五大城市,僅次於倫敦、紐約、東京與柏林。1947年,上海人口竟然相當於北平、南京與天津三大城市人口的總和。改革開放之初的1978年,上海常住人口為1053萬,其後基本處於增長態勢,2023年歲末權威數據是上海人口已達2500萬。正是來自於天南地北、五湖四海的移民匯聚於黃浦江畔,用宏大的集體敍事成就了一座輝煌的城市。
基於對上海成長壯大發展集體敍事的城市認知,近代上海移民雖説來自全國各地,但絕大部分來自江南。據統計,1930年,江蘇、浙江兩省籍人佔公共租界人口的88.4%,佔華界人口的85.5%。1950年1月,江蘇、浙江與上海本地籍人,占上海總人口的88.9%。由此可見,近代上海人中,江南人佔了八成以上。新中國成立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上海敞開胸懷迎接海內外新移民,人口倍增的規模與速度,從某種程度上改變了城市集體敍事的構成要素,為這座城市注入了澎湃動能與無限潛力,也展現出這座城市的獨特風采與人文魅力。
中華民族的母親河萬里長江滾滾東逝水,作為一條貫穿自然人文歷史的活躍生命線,在江浙一帶劃分出“江南”與“江北”的認知概念。上海地處江南,江南移民成為支撐上海發展的主體構成,成為上海經濟社會文化發展的內核因素,這已經成為一種共識。然而,一本油墨飄香的《南通人在上海》帶給我新的觀察視點:上海城市的集體敍事具有極其複雜精妙的構成要素與演進邏輯,而且隨着時代的進步不斷遞進變化,與時俱進刷新着人們對上海的城市認知。
《南通人在上海》一書,遴選聚焦40多位不同歷史時期具有一定代表性和影響力的傑出南通人,分列“先賢足音”“紅色印記”“星耀浦江”“業界翹楚”四個篇章着筆記敍,為讀者展現出一幅歷史煙雲與人生軌跡交織輝映的畫卷:“南通接軌上海的開路先鋒”張謇、“如皋鄉賢的滬上情緣”沙元炳、“一位女強人的世紀傳奇”董竹君的歷史迴響;探尋一大會址中的南通元素、“為孫中山留聲的第一人”沈卓吾、“從‘才子司令’到著名出版家”李俊民的紅色血脈;“一代宗師‘活關公’”王鴻壽、“別開生面的吳派傳人”王個簃、“為電影燃燒一生”趙丹、“從一篇《傷痕》到‘三本書’”盧新華的浦江時刻;“大學校長中的‘常青樹’”林克、“激情澎湃親歷浦東開放”沙麟、“‘五院院士’引進‘立德樹人’”李大潛的無私奉獻等。這本書體量不大、容量不小,文風樸實、圖文並茂,真可謂策劃精心、賞心悦目,跨越時空、縱橫捭闔,令讀者沉浸在字裏行間對在上海的南通人油然起敬。
上海與南通“同城化”“一家親”
作為從狼山濠河走出來的在滬學人,筆者認為,與其説《南通人在上海》一書,集中展現了宛若星辰的南通名人“滬漂”的故事與成就,不如説是從心靈深處揭示與釋放出南通人深厚而真切的“上海情結”。稍加梳理,從上海開埠伊始,南通人就對這座工商業城市心嚮往之,結下不解之緣。
張謇被譽為20世紀初期“上海灘上的七張面孔”之一,他在家鄉興實業、辦教育、建城市、做慈善,辦廠要有資本,而此時的張謇是赤手空拳,他首當其衝必須要去拉投資。誰來做這個天使投資人呢?朋友説南通這邊人都窮,而且連紗廠是何物都搞不懂,你得去上海找找金主,他就來上海結識兩個有錢的買辦。後來紗廠從上海向南通運送機器和物料,為了運輸方便,他就向上海買辦朱葆三長期租了一艘濟安小輪,並把小輪改名“大生”輪,漸漸又發現運輸其他旅客有利可圖,1900年,由張謇提議南通方面集資與朱葆三合股成立了“大生輪船公司”往返兩地。當年南通地處偏僻,是典型的農耕社會,完全沒有工業基礎,風氣閉塞、民智未開,上海就是張謇學習和模仿的樣板。可以説,張謇慧眼獨具,他開設的大生駐滬事務所成為將上海的先進生產力和近代工商業城市文明引入到南通的紐帶和橋樑,使南通成為中國近代民族工業發祥地之一,並由此獲得“中國近代第一城”的美譽。
張謇只是一個特例,而在大多數普通勞動者“滬漂”人生追求裏,到上海打工可以掙到更多的錢。於是,數量不小的南通人即許多家庭的曾祖、祖父和父親,都是從天生港、南通港和青龍港,持一張舊船票,乘客船從十六鋪登臨上海,憑自己的手藝做裁縫、木匠、泥水工,開老虎灶,拉黃包車等,在民間與上海這座城市構建起生存與發展的緊密型鏈接。改革開放以來,與上海地緣相近、人緣相連、淵源長久、聯繫密切的綜合優勢得以充分發揮,南通兒女走出江海大地、越過長江天塹,來上海求學、創業、務工,以厚道踏實、勤懇努力的人生奮鬥立足滬上,各行各業南通籍精英人才輩出,使“南通人”作為一個地域水土與人文品質集約而成的概念越來越受到社會各界的關注,作為一個獨特羣體漸入人們視野並一步步被加深認知與友好接受。
地理構造上的長江天塹,阻擋不住南通人對上海的摯愛,而人文的密切連接促進了兩座城市之間的融合發展。統計顯示,改革開放40年以來,上海15%的超高層建築出自南通“鐵軍”之手,南通30%的高層次人才、40%的創投風投機構從上海引進,50%以上的企業與上海合作,60%的進出貨物通過上海口岸週轉,南通還是上海優質農副產品市場服務保障基地,有70%的農副產品供給上海。可以説,上海與南通是“同城化”“一家親”。
書寫南通人“北上海”新華章
按照城市學家的研究,中心城市對周邊城市和地區具有輻射性的綜合影響力、發展帶動力,城市人口、資金、技術、商品等要素在不同城市以及城鄉間不斷流動,使得城市公共品擴散、傳遞與共享,城市經濟社會文化在開放協同中實現兼容性發展。有鑑於此,江蘇省及南通市在謀劃城市經濟社會文化發展的對標對錶座標維度時,首要的就是界定與上海的城市關係與協同發展。20年來,從“北上海”到“後花園”“上海北”再到“上海北大門”“北上海”,南通提出並運用的概念稱謂變化更替,傳遞出的是對接、服務、融入上海的情愫。
相關研究表明,上世紀90年代,蘇州、無錫、南通都是明星城市,改革開放之初,南通的經濟總量曾領先無錫,比蘇州也只差2億多元。浦東開發開放,一定程度上是製造業的對外開放。國外製造業的資本、技術、人才、產業等被吸引到上海,同時在這一過程中也外溢到了蘇南地區,其中蘇州無疑受益最大。隨着蘇州持續接納上海資源外溢,南通發展被拉開了差距,問題的關鍵在於長江天塹的牽制。
如今,“南通難通”成為歷史,“南通好通”夢想成真,“八龍過江”的宏偉藍圖正在成為現實,正在或者説已經跨越長江天塹,南通與上海實現同城化,與蘇州區位“拉平”。承載着“一帶一路”、長江經濟帶、長三角一體化發展等國家戰略,長江入海口迎來千載難逢的發展機遇,將南通推上了海內外矚目的“風口”:躋身GDP“萬億俱樂部”,進入“大城時代”;對接上海、跨江融合,建設長三角一體化滬蘇通核心三角強支點城市;北沿江高鐵、南通新機場、通州灣新出海口等一大批重大工程規劃落地建設,正在成為一片投資聚合的熱土,某種意義上現在可以説到了“南通時刻”。
從世界大江大河對經濟社會發展的規律觀察,若將萬里長江比作一條騰躍的巨龍,入海口是“龍頭”,上海是“龍頭”的下顎,南通則是上顎,兩座城市融為一體、協同發展,才能聚合併發揮更強大的“咬合力”。南通聚焦“一樞紐五城市”,對標對錶建設“北上海”“新蘇南”,即與上海實現優質資源等要素共建共享高度同城化發展,同時將蘇州為代表的蘇南視為座標,關注在城市品質、產業發展、生活質量以及民眾素養等方面的差距,努力追趕超越“蘇南”高品質化,全面提升城市綜合能級,堅定不移走以產業立市、製造強市之路。
可以説,南通人貫穿百餘年、延續幾代人“愛你沒商量”的上海情結,得到了豐厚的回報,那就是在中國式現代化新徵程上建設“北上海”的新實踐。在回饋反哺家鄉建設發展中,在上海的南通人發揮着綜合優勢與巨大作用。如果將《南通人在上海》一書的出版放在宏大遼闊的新時代背景下觀察,其匠心獨具的意義不言而喻。捧讀之餘,讀者不免能從南通人的上海情結裏引發思考,獲得對城市發展與人文進步的有益感悟。
是為序!
(作者何建華,上海社會科學院研究員、原副院長,江蘇省決策諮詢研究基地首席專家、南通大學長三角現代化研究院院長。此文是為由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南通人在上海》一書所作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