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無國界”,真的嗎?_風聞
东方哲思-胸有诗书气自华2小时前
**“科學無國界”****,**真的嗎?
——****“科學有國界”而知識無國界
文/東方哲思
科學有國界嗎?有!是的,你沒有聽錯。
長期以來,我們聽到的説法是“科學無國界”,很多人(估計大部分發展中國家的人)都相信了。我們不假思索,信以為真。先不説這個觀點是否經得住檢驗,我們先來考慮下它產生的時代背景。
紀錄片《錢學森》
“科學無國界”這只是前半句,完整的説法是“科學無國界,科學家有祖國”。這句話是法國科學家巴斯德提出的名言。19世紀後期,普法戰爭期間,法國與德國原來密切的科學與人才交流面臨考驗。在德國所頒發的一個獎時,法國科學家路易·巴斯德拒絕接受——來自發動對法戰爭的德國的獎項時,他説了這麼一句話。
一般的理解,這句話核心含義:一是科學成果可由全人類無國界共享;二是無論某種科學發現和技術發明最初屬於東方或西方科學,全人類科學界都可無國界地學習效仿。
然而,這句話,在20世紀中美之間再次被檢驗,到21世紀10年代,再次被檢驗——甚至“科學無國界”本身都值得質疑。真的“科學無國界”嗎?
“科學”一詞,追溯它的祖墳,是近代歐洲工業革命以後出現的。17世紀第一次工業革命以降,牛頓《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於1687年發表,提出了著名的萬有引力定律(Law of universal gravitation)。而19世紀下半期(第二次工業革命開始)更是一個知識爆炸的時期,當時化學、生物學、地質學等領域都相繼提出了影響至今的理論、學説。例如,達爾文《物種起源》出版於1859年,戴維斯地貌循環學説(傳統地貌學理論-“地貌面”、“侵蝕旋迴”)在1899年提出。今天已經盡人皆知的“滴水穿石”作用在當時知識界面對世界眾多大峽谷疑問也產生一番爭論。
看看當今學術頂級期刊英國《Nature》和美國《Science》,分別誕生於1869年和1880年。世界上最大的醫學與科學文獻出版社之一愛思唯爾(Elsevier)於1880年創辦,如今旗下出版2000種期刊,每年發表超過35萬篇學術論文。
隨着紛繁複雜的專門知識的產生和大量累積,那麼知識分類就不可避免。按照術語出現的先後順序,一種説法是大約1830年法國實證主義哲學家孔德在對知識進行學科分類時開始使用“Science”一詞,代表研究各個自然學科的學問,而把研究各個學科的一般學問稱之為“philosophy”(哲學)。於是,“科學”與“哲學”就成了兩個並行的知識體系。科學統領了針對自然現象的分科知識,包括物理、化學、生理學、地質學,等等。哲學統領了學科知識之外的“科學學”。
在更早期的康德哲學體系裏,關於空間的知識歸為“地理”,關於時間的知識歸為“歷史”,而關於知識和思想本身就是哲學。1830年孔德使用的“Science”(科學),實際上源於拉丁文scientin,意為“學問”、“知識”。1874年,日本學者福澤瑜吉於對譯英文時把“science”譯為“科學”(分科之學),而把“philosophy”譯成“哲學”(通用學問)。中文的“科學”一詞源出近代日本學界①。一般認為,1897年康有為編《日本書目志》時將《科學入門》和《科學之原理》最早介紹到國內。嚴復譯著的《天演論》也使用“科學”一詞。
①説法:“科學"一詞是由近代日本學界初用於對譯英文中的"Science”,但是“科學”一詞最先是來源於拉丁文scientia,意為“知識”、“學問”。中國科技史學家樊洪業先生考證,中國最早引入“科學”二字的學者是康有為先生,他在1897年11前編寫的《日本書目志》一書中介紹了這樣兩本書:“《科學入門》,普及舍譯;《科學之原理》,本村駿吉譯。”另一種説法:“科學"乃是中國本來就有的詞語,並非從日本引進的外來語(周程《“科學"一詞並非從日本引進》)。
然而,二戰以後,歐美世界以美國為中心,在科學、技術、經濟等走向一體化、標準化,進而成為全球化的規則。人文與科學之爭也持續出現,最典型的一個代表就是“地理學”的學科地位——究竟是不是“科學”?有關世界的地理知識,毫無疑問是人文學科,而現代發展起來的氣候學、水文學、土壤學等屬於“科學”。科學本身就是“各自然學科”,因此中國人引入歐美學科分科體系(尤其20世紀80年代大學學科建設),自己發明的“人文學科”或“社會科學”簡直是混淆概念,根本沒有理解什麼是“科學”。
在20世紀50年代到80年代,世界處於美蘇兩大勢力爭霸的格局下,科技人才並不能完全自由流動。國內最早面臨“科學無國界”的提法,據説最早是我國科學家錢學森堅持要從美國回到中國,服務社會主義中國——美國人那時就提出了這樣一個概念,意圖籠絡別國的人才。
等到20世紀80年末至今,美國資本進軍全世界,尤其中國等社會主義陣營的國家,希望吸引最優秀的人才到美國學習,為美國服務。那麼,“科學無國界”的概念自然是順應了美國的需要。
現在,尤其2018年以來,美國總統特朗普開始針對亞裔尤其華裔科學家的審查,並中斷所謂敏感行業的科研合作,打壓中國留學生,“科學無國界”的説法已經站不住腳。今年,俄烏衝突,不僅美國各個方面,還有整個西歐幾乎從科學、藝術、金融、企業、商業等方面全方位中斷或打壓俄羅斯。世界發展中國家登時頓悟:什麼科學無國界,純屬忽悠!
毋庸置疑,“科學有國界”,這體現在從事/服務科學研究的人員、硬件(如實驗室)、制度、體系、政策和氛圍——有形的“要素”,存在國別鴻溝。其中,最最核心的科研要素——科學家和工程師,是有國籍的!
曾經有人提出:“科學無國家,但科學家有祖國。”這種認識深刻但還不全面。科學家是核心要素,但不光是科學家有自己的國家,還有科學儀器、實驗室也是有自己的國家。比如,儀器生產商不賣給你,實驗室不讓你使用——就像美國禁止華為公司購買美國技術的芯片,也禁止高端光刻機賣給中國。
對比而言,“科學知識無國界”,這體現在科學研究的認識、見識、理論、思想——無形的“效用或影響”,遵循傳播即得。其中,最直接的結果——知識或思想,是沒有限制的。
知道就是知道了,不知道就不知道。這就像,學生從課堂上老師教學中得到知識(信息),知道了,就是自己的,誰也拿不走。這是無形的。
那麼,歐美這些掌握先進科學的國家或機構能限制什麼?答案是能限制處在它們本國的人員不到別國去交流、限制科學研究的資料不被髮送或帶出——限制進行“科學知識”傳播的交流渠道。知識本身無從限制,限制的是承載知識的媒介。當然,這也間接限制了知識。
還有一個例證,可以説明“科學有國界而知識無國界”。中國在1960年代初,面臨中蘇交惡——蘇聯撤走了合作的科學家、技術人才、技術資料,而中國只有已經知道的關於原子彈的模糊知識,也就是這個模糊知識(思想/理論)指導中國人繼續完成原子彈的爆炸。如果一開始,我們都不知道具體的原理,那麼在科學體系封鎖的情況下,估計要耗費更長的時間。
現在,世界各國各機構之間,因為地緣政治和疫情政策等因素而無法自由流動,可以説很好地體現了“科學家有國界”,在誰的地盤上,基本是服務於誰的。但是通過遠程的、文字的、學術出版等方式進行的傳播交流,讓科學知識隨便突破了國界,而且成為受眾國家或人員的“習得”——這可不是哪個總統所能限制。
知識與專利、與產品最大的不同就在於,知識不是易耗品——是習得性的、積累性的、無形的。它存在於人們的腦海裏、記憶中。
那麼,在21世紀20世紀開始,我們明白了“科學有國界而知識無國界”,又怎麼樣呢?茲事甚大。
中國科學院一位資深院士在呼籲為中國基金委期刊“Fundamental Research”投稿時指出,中國科學研究從跟跑、追跑到並跑,今後必然應當發展到我們自己的領跑階段,但科學羣體心態的轉變和國家政策的調整更為關鍵,長期的跟跑、追跑養成了科學界的崇洋迷外心態!一個老院士在會議上曾講過,應當儘快結束中國科學界的“外包工”狀態,改變針對外國科學家出題目(猜想、假説)、我國掏錢買外國造的儀器、國家花錢設立項目、出了成果再花錢發在外國人辦的刊物上(有些學科尤其崇洋NSC刊物),真正實現我國科學領域的高質量發展。
聽來,振聾發聵。令人不得不反思,我們的“科學界”心態是“形而上”還是“形而下”,是面向真正人類命運的世界前沿問題,還是服務具有人文情懷的本國現實需求?二者也許並不是二元對立,二是一體兩面。今天的科學與技術,很難説誰是真正的基礎,誰是真的應用——技術端的發展已經在個別領域走到基礎研究的前面,成為“技術與基礎”融為一體的研究。
華為的5G實踐,新一代人工智能的開發,用任正非的話説,“突破進入無人區”——本身就是基礎信息原理和工程技術的結合。工程師“被迫”轉向基礎理論研究。
如本文一開始所講,“科學”本身的誕生,其實就是兩次工業革命帶來的知識爆炸的結果。也就是説,“科學”是技術發展的“果實”,而不是花瓣;“科學”和“技術”都是現實社會生產實踐的“結果”。
一言以蔽之,“科學”不是無根之水。
問題就出在,科學研究的人員自身——長期脱離生產一線和現實社會,鑽進象牙塔,專注於海量的科學文獻(所謂的“科學界”)而不能自拔,覺得自己身在“科學”,於是產生了“科學”而“研究”。換言之,科學最初產生於現實實踐,但隨着“科學”範式的建立和體系化,隨着科學研究隊伍的龐大、科學文獻的海量,科研人員之間形成了“圈子”,這個圈子自己開始越來越“獨立”,於是“自説自話”。
中國在引進“科學”時是從二手傳遞者日本那裏來的,同時在改造現代學科時又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所有的分類知識統統“學科化”——科學化。人文學科也就是成了“科學”。
科學,就要有假説、理論,有數據支持、分析規範、邏輯討論等等,也就是“科學範式”。事實上,人文的學問很多無法“科學化”,比如文化的影響,政府的決策,戰爭的發展。
故而,西方很多大學的學院或學科目錄裏,看到“科學與人文”——二者是並列的。哲學是“科學與人文”的統籌。
作為後發國家,我們既然習得了“科學”和“科學體系”,自然要明確什麼是核心的要素,如何去提高本國的科技生產力。這大概是對國內有識之士提出的“外國人出題目、我們去驗證”的回應吧。
“長期的跟跑、追跑養成了科學界的崇洋迷外心態”,其實是學生心態!國外尤其歐美科學家是老師——教師爺,也許人家提出的啥也不是,我們卻奉若神明。就如同,我們的古代經學家也提出了很多奇思妙論,但真正被後世學者認可和接受的只有一部分。
我們的一個普通博士生為什麼不可以提出一些富有想象力的概念或假説?只要能邏輯自洽。也許,外國就是一個博士提出的。比如《科學革命的結構》就是一篇博士學位論文。
想想看。可是我們中國人太內卷,太認等級——若中國的博士用中文發表文章提出一個假説,怎麼可能被人相信?還是外來的和尚好唸經。反正隔着語言差異,隔着國別鴻溝。
最後,用魯迅的疑問“中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來回應目前中國科學界的心態。扭轉“學生心態”,平視全世界。
作者:東方哲思,現供職於 中國科學院青藏高原研究所
從事自然地理、歷史地理研究與科普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