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時報丨自由主義正經歷重創,但並未瓦解_風聞
听桥-9分钟前

圖源:© James Fergu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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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主義正經歷重創,但並未瓦解
馬丁·沃爾夫(Martin Wolf)
政府對被統治者負責,今日世界的廣大地區依舊珍視這一基本的民主理念。不然的話,如何解釋這樣一個事實: 超過半數的世界人口將在今年投票?
但另一方面,世界步入斯坦福大學教授拉里·戴蒙德(Larry Diamond)所稱的“民主衰退”已有差不多二十年。中國的實力已經上升。弗拉基米爾·普京扼殺了俄羅斯的民主。在許多國家,威權主義正節節勝出。唐納德·特朗普試圖推翻上一次美國總統選舉的結果後,在這個世界上最有影響力的民主國家,他的再度當選也會是一個決定性的改變。

不同政權類型的國家佔全球生產總值的比重。自上而下的色塊分別代表自由民主、選舉民主、選舉獨裁、封閉獨裁。
但正在發生的事情主要不是對選舉本身的信心喪失了。畢竟,威權主義者時常利用選舉為他們的權力正名。正如弗朗西斯·福山在他最近的書《自由主義及其不滿》(Liberalism and its Discontents)中所論:“自由主義機制受到了直接的攻擊。”他指的是核心的制約性機制,即法院、無黨派的行政系統和獨立媒體。我們正在見證對自由主義信心的喪失,而蘇聯解體後,那一整套信念似已凱歌高奏、鑼鼓喧天。
那麼什麼是自由主義? 2019年夏,為回應普京所稱“所謂的自由主義理念……已經過時了”,我發表了一篇專欄文章,論及這一點。我認為,自由主義不是美國人通常認為的那樣,因為他們國家的歷史是獨一無二的。自由主義者普遍認可的一點是,相信人類可為自己做決定。那意味着,他們有權利制定自己的計劃,表達自己的意見,參與公共生活。

自由主義與經濟繁榮有關。淺色圓點代表發達國家,深色圓點代表新興國家。左欄數字為人均國內生產總值(採用2022年當前價格,依購買力平價方式計算;單位:千美元),橫欄為綜合自由主義指數。
行使權能的那種能力有賴於擁有經濟和政治權利。保護那些權利的機制是必不可少的。但那一權能的行使還有賴於市場協調經濟行為者和自由媒體去辯論真相,協調政黨去組織政治活動。這些機制的背後是價值觀和行為規範: 公民意識;對寬容那些與自己不同的人的必要性的信念;對遏制腐敗而言必不可少的私人利益和公共目的之間的區別。
自由主義是一種態度,而非一套完備的世界哲學。它承認衝突和選擇的不可避免。它既普適又獨特,既理想又務實。它承認,人們如何共同生活的問題不會有終極答案。但一些基本原則仍是存在的。

經濟自由與政治開放相關。淺色圓點代表發達國家,深色圓點代表新興國家。左欄數字代表言論和可問責治理的程度,橫欄為經濟自由指數。
建立在自由主義原則基礎上的社會是世界歷史上最成功的社會,但它們和它們的理念眼下都處境艱難、危機四伏。
正如民主未來中心(Centre for the Future of Democracy)在2022年底發表的一份報告中指出的那樣,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在西方自由民主國家內部激發了對烏克蘭的支持。但相反的情況已在世界其他許多國家發生。“結果是,中國和俄羅斯在發展中國家中的聲望現在已微弱領先於美國。”這確實發人深省。此外,這份報告補充説,根據覆蓋全球97%人口的一些調查,這“不能歸結為單純的經濟利益或地緣政治便利。毋寧説,這種情況遵循了顯而易見的政治和意識形態分歧。在世界各地,關於各社會如何站隊,最有力的預測……是它們的基本價值觀和制度:包括對自由表達、個人選擇和民主機制被實踐和認為合法的程度的信念。”(民主未來中心,由設在英國劍橋大學政治學與國際研究系的Bennett Institute for Public Policy發起於2020年。——譯註)

社會自由主義指數。高收入民主國家(深藍線條)和世界其他國家(粉紅線條)看待個人自由的態度一直有明顯背離。
世界價值觀調查提供的“英格爾哈特-韋爾策爾文化地圖”(Inglehart-Welzel Cultural Map)給出了審視這一情況的一個簡明辦法。它用兩條軸線繪製價值觀: 一條顯示對“自我表達”相相較於“生存”的關注,另一條顯示對“世俗價值”相較於“傳統價值”的關注。值得注意的是,世界上不同地區處在相當不同的位置。西歐和英語國家相對更為看重自我表達(一種自由主義的核心價值),非洲-伊斯蘭國家則相反。有趣的是,相較於美國,“儒家”社會更看重世俗價值觀而非傳統價值觀。但最重要的是,價值觀方面的差別是深刻的。自由主義的一些方面(如自由市場)相當易於流傳,但另一些方面(如改變性別規範)則不是。

美國相較於中國/俄羅斯的聲望(右欄數字以百分點代表美國領先於中國/俄羅斯的程度)。拉美以外的發展中國家民眾正越來越敵視美國。深藍色線條為西方,粉紅色線條為拉美,最下方線條為除拉美之外的全球南方。
但對自由主義的抵制不只在國外顯而易見,在國內也是如此。福山舉例呈現了,進步的左派和反動的右派如何就羣體身份在美國政治中的核心地位達成了一致意見。他們還一致認為,他們的分歧在於哪個羣體掌握權力,而不是如何最好地為個人創造平等機會。但圍繞權力的衝突是一場零和遊戲。此外,“進步”的左派似乎已忘記,在一場身份戰爭中,少數族裔幾乎必敗無疑。為什麼這些活動家無法理解那顯而易見的一點呢?

左為非洲-伊斯蘭地區,國家名稱左起為埃及和印度尼西亞;右為天主教歐洲地區,國家名為法國。橫軸中的負值為生存,正值為自我表達;縱軸中的負值為傳統價值,正值為世俗價值。

左為正教歐洲地區,國家名稱為俄羅斯;右為英語地區,國家名稱自上而下為英國和美國。橫軸中的負值為生存,正值為自我表達;縱軸中的負值為傳統價值,正值為世俗價值。

左為拉美地區,國家名稱自上而下為巴西和墨西哥;右為新教歐洲地區,國家名稱自左至右為德國和瑞典。橫軸中的負值為生存,正值為自我表達;縱軸中的負值為傳統價值,正值為世俗價值。

左為儒家地區,國家名稱自上而下為日本和中國;右為西方和南亞地區,國家名稱自上而下為馬來西亞和印度。橫軸中的負值為生存,正值為自我表達;縱軸中的負值為傳統價值,正值為世俗價值。
自由主義不只在世界各地,甚至在其中心地帶都處境艱難、危機四伏,與鑑於此,人們很容易認定,未來將是威權政治和傳統社會價值觀的天下。假如是這樣的話,本世紀可能與上個世紀遙相呼應,儘管沒有了那個時代的革命熱情。“偉大領袖”以一己之力擔下一切的魅力似乎亙古不變。部落主義、傳統等級制度和陳腐真理的舒適感也是如此。革命先知的魅力一樣如此,他們承諾要將社會改造得更美好。圍繞權力和生活方式的衝突不可避免。
此外,自由總是意味着艱難的選擇。它必定是受限的。它確實意味着責任、焦慮和不安全感。但自由是寶貴的。必須加以捍衞,不論這項任務有多麼困難。
(作者是英國《金融時報》首席經濟事務評論員。本文原題“Liberalism is battered but not yet broken”,由《金融時報》網站發佈於2024年1月10日。圖説不一定符合原文。譯者聽橋,對機器的初步譯文有所校閲,並略加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