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助的大學生,自發編了個“生存手冊”_風聞
拳击猫-1小时前
標題為:《無助的大學生,自發編了個“生存手冊”》 ,轉載自:《三聯生活週刊》,作者:楊璐
摘要:
《上海交通大學學生生存手冊》是一本由上海交大畢業生自發撰寫的,62 頁的小冊子。這本冊子的內容包括反思應試教育塑造的“失敗的思維”、如何確立自己未來的目標和志向、如何看待科研團隊和合作伙伴、如何選課、要不要出去打工以及偷懶的旁門左道。

作者告訴師弟師妹們,這本書並不是《逃課手冊》、《考前突擊寶典》,而是希望同學們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幫助有志青年完善自我,實現內心的追求。手冊裏有很多針對大學生普遍困惑的金句。如:“如果一個人把政策評分作為自己的至高追求,那麼他就是這個政策的犧牲品。”它還告訴師弟師妹們務必牢記:“大學四年留給你的是你的人生,在你畢業之時,那一串蒼白的分數其實已經作廢了。”
正文:
一、大學生的困惑
《上海交通大學學生生存手冊》是一本由上海交大畢業生自發撰寫的,62頁的小冊子。社交媒體上,家長和學生們,即便跟上海交大沒關係,也轉發下載來參考。
在序言裏,作者寫道:“自詡為天之驕子的高中畢業生,站在大學門檻上,有時竟會顯得像低齡兒童一樣幼稚。”這本冊子的內容包括反思應試教育塑造的“失敗的思維”、如何確立自己未來的目標和志向、如何看待科研團隊和合作伙伴、如何選課、要不要出去打工以及偷懶的旁門左道。
作者告訴師弟師妹們,**這本書並不是《逃課手冊》《考前突擊寶典》,而是希望同學們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幫助有志青年完善自我,實現內心的追求。手冊裏有很多針對大學生普遍困惑的金句。**如:“如果一個人把政策評分作為自己的至高追求,那麼他就是這個政策的犧牲品。”它還告訴師弟師妹們務必牢記:“大學四年留給你的是你的人生,在你畢業之時,那一串蒼白的分數其實已經作廢了。”

**完成高中到大學的角色轉化,認識自我,樹立人生觀、價值觀和理想,這是本科教育的任務,但現在卻以這種方式由學生間自助進行。**我們找到了這個手冊的主要作者之一,侯曉迪。手冊寫好的時候,侯曉迪已經升學去了美國,他出了幾百美元,拜託國內的同學把手冊打印出來,每個新生宿舍發了一本。
侯曉迪高中讀的是中國人民大學附中實驗班,他本來計劃出國讀本科,但後來沒有成行,高考成績也不夠上清華大學和北京大學。“因為不是我的第一選擇,我對大學生活本身也沒有特別多的預期。即便如此,大學還是有很多讓我失望,甚至離譜的東西。”侯曉迪説。他在大學時代最大的挫折就是GPA,也就是常説的績點。“大一的時候,我是想好好學習的,把GPA都拿好,但荒誕的是我認真寫作業,好好學習,考試分數卻很低。我計算機一直挺強的,找我請教的同學太多,我已經來不及給大家講課了。後來,我就寫了一份講義給同學們。老師哪塊兒講得不清楚,我就再講一遍。看我講義的同學最差的也考了85分,我考76分。”侯曉迪説。
**他還覺得學校裏有一些要求毫無價值。他在手冊裏專門寫了一個小標題叫“悲壯的學習方式”,他覺得吃苦耐勞充其量是悲壯,在真正的知識殿堂裏登不上大雅之堂。**侯曉迪説:“比如微積分是一個很容易計算的東西,為什麼我們要花很多時間去把它做得這麼熟練。我發現交大不禁止考試時候使用PDA為計算器。我的歪點子就上來了,別人背公式的時候,我寫了一個符號微積分的程序。我拿着我自己寫的程序去考試,發現考得也不比大家差。”

侯曉迪對未來一度非常迷茫和糾結,充滿了無力感。這些心事不是老師幫着開解的,而是被一個師兄給點醒了。“他問我的那句話我現在還記得:‘曉迪,你除了做研究,你還有啥出路?’我一下就想明白了,我只有好好做研究一條路。”侯曉迪説。他後來通過看歐美大學公開課和泡在實驗室度過本科學習,他管這叫“全新的生活方式”。他還認識了一撥志同道合的同學。“我們一起做研究,大家幹勁可足了,我號召大家一起通宵寫程序,他們就和我一起通宵。大家覺得只要過得充實,能學到東西就行。那這麼多如飢似渴的好同學,為什麼學校沒有提供這樣的機會呢?”
因為有親身經歷,侯曉迪後來在手冊的開篇,就把本科生這種無論是對學業,還是人生上的迷茫和無助給寫了出來。“領導不會為你負責,對於一個爭做世界一流大學的研究型學校,管好科研和實驗室才是當務之急,相比之下,本科生教學無利可圖。教授也不會為你負責的,拉經費發論文,滿足學院要求才是生存之道。管學生,也是先管好自己的博士和碩士生,而不是100多人大課堂的本科生。科研任務不太重的任課教師,他們也不會為你學不懂負責。學不懂是因為你智商低、不用功,為什麼某某某就能懂。”
他提出了一個好問題:“每個學院有成百上千的學生,每個人有不同的思想、目標、知識背景、接受力,怎麼可能指望統一的教學培養計劃應用在每個人頭上的時候,能夠產生效果呢?”
但是,侯曉迪對大學的評價很複雜。他強調自己當初做這件事並不是批評交大,交大里也有很多好的地方。實際上,他大二通過自己主動爭取,進到了計算機系教授張麗清教授的實驗室裏。“我在學術上很多進展,是在他和他給我創造的環境裏得到了非常多的提升。”侯曉迪説。

這種矛盾性,也是現在大學育人的難處。如果不是學生自己很成熟,特別主動地尋求大學裏的資源,大學無法像高中管高考一樣,管到每個大學生的成人。大學,力不從心。
二、績點不能體現真實水平
侯曉迪讀大學時,心智成熟度是同齡人裏的佼佼者了。他有主見能扛事。他申請國外的本科,其實家長反對,但他堅持要做,然後就失敗了。“對我當時來講,就算天塌下來我也能擔着。最差的情況滾回去高考,那不是一樣?我高中很多媽寶同學,考試分數特別高,稍微有一點風險的事情他們不會去做。我就一路跌跌撞撞過來的。”侯曉迪説。就連這樣的學生在大學裏,都會很長時間不知道自己怎麼辦,心理落差很大,更別説普通的大一新生了。
老師們其實很清楚學生們的困境。一位廣東的輔導員告訴我,他曾經組織過讀書會,本意是既有助於學習,也增加交流。讀書會第一次活動,只來了幾十個人,在此之後參與的人越來越少。“因為這個活動沒有學分也不算志願時長。”這位老師告訴我。學生們的時間都要花在績點上。因為績點跟保送研究生掛鈎。
北京大學教授林小英曾經在論文裏舉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例子。在這兩個例子裏,甄浩學同學想盡情地在知識海洋裏暢遊,選的都是硬核好課,結果第一學期期末,看着一塌糊塗的績點才如夢初醒,知道自己單憑興趣選課是“不知天高地厚”。方曉策同學入學初期因為高數課失去了競爭優勢,但後來他摸透了評價制度的規則和績點計算曲線之後,通過多選給分高的‘水課’的策略實現了績點“逆襲”。

**學生們如此卷,未必能讓未來出現更多的大學問家。他們花時間鑽研的是規則和謀略。**林小英説:“這裏面學問就大了,他要把專業課和無關緊要的課之間做一個很好的比例和組合,必修課和選修課之間做一個組合,最後怎麼能組合成一個最好的GPA分數來。學生之間會有選課秘籍,我們老師是不掌握的。”
**這種學業評價制度下,學生之間的差距可能是信息差,而不是學習。**北京大學教育學院教授劉雲杉説:“學生一上大學就會去問考試標準是什麼、考題是什麼。這時候就發現,這所大學的傳統生源校,學長多,新生就比較懂怎麼看考題,怎麼選課。所謂的小鎮做題家,他不懂這些,認為只要認真聽課就可以了,最後發現成績不突出。”

**真到了保研的時候,績點也不一定能反映出老師看重的素質。**林小英説:“績點是把所有科目,通過計算和加權濃縮成一個數據。這相當於把你所有的努力都揉成了一個小團,比如我需要一個做研究很好的,或者某門課很好的學生,單憑一個數據,我看不出你的特點。有一些成績在腰部的學生,他可能有我看重的品質,但他績點不夠,連保研的敲門磚都沒有。”侯曉迪就是一個例子,他大學四年的績點都不怎麼樣,保不上研究生。但他大三就在AI視覺頂會CVPR上發表了論文,創下了大陸本科生的歷史。後來,他留學加州理工,博士畢業創立自動駕駛技術公司圖森未來。圖森未來作為第一家無人駕駛公司,在美國納斯達克上市。
績點使得剛剛經過高考的學生們,沒辦法在大學裏鬆一口氣,閒適地享受美好的大學生活,補齊過去十幾年錯過的心靈成長。
三、大學的師生關係在變化
侯曉迪的人生目標在學術上,他自學海外著名的公開課,還給它們做字幕傳播知識。大二的時候,他想在大學裏找一個學習組織,跟着大家一起學習。“我把交大計算機系和自動化系所有老師列成一個表,挨個打電話或者發郵件。有的老師回覆歡迎我報考研究生。我説我是大二的學生,來端茶倒水都可以。老師就讓我先把GPA搞上去,保研的時候再聯繫。很多老師都是這樣的。我是按姓氏拼音列的表,最後一個是張麗清老師。他收留了我。”侯曉迪説。

侯曉迪非常喜歡實驗室的氛圍,他買了一牀被子,從大二下學期開始基本住在實驗室裏,只在洗澡換衣服的時候回宿舍。“張老師是個教育家,實驗室裏的氛圍特別好。別人吃飯可能討論足球什麼的,張老師的研究生吃飯就是在討論學術問題。我跟他們討論學術問題不會被人用異樣的眼光來看,以為我腦子不正常,或者在裝腔作勢秀優越感。我有一次發論文快到截止日期了,那天下大雨,老師打着傘身上都淋濕了,過來幫我改論文。因為我在學術表達上有一些不專業的地方。”侯曉迪説。他後來做《生存手冊》就是受到張麗清教授言傳身教的影響。“不圖名不圖利,就是為了大家好。”侯曉迪説。
**幫助學生“成人”,不像班級績點,是件難以量化的事情。**大學在這一方面對老師也沒有剛性的業績要求。侯曉迪的經歷其實就是在模糊地帶裏,老師要不要幫助學生。這跟責任心相關,跟老師自己的處境相關,也跟學生與老師的關係相關。
大學裏過去有很多師徒情深的傳承故事,但現在談論師生關係時不同聲音就多了。廈門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徐嵐寫過很多關於師生關係的文章,這是她一個重要的研究領域。她言簡意賅地把現在大學裏的師生關係總結為師父、師傅和老闆三種形態。這種觀察和總結是從她自己的經歷出發的。她説:“我讀博士的時候,我們所有博士生都管導師叫師傅。我也跟着叫,但實際上,我不清楚是‘傅’還是‘父’。我每一次給導師彙報進展的時候,會寫一張紙條,開頭都稱呼他師傅。後來,我才發現師傅和師父,含義不一樣。”
師傅,是從技能學習角度來稱呼的。徐嵐説:“它實際上是從世界上最早的研究型大學——柏林洪堡大學創辦時開始存在的。柏林洪堡大學通過師傅徒弟關係,把高深知識傳遞下去。同時學生跟老師學的是一種謀生技能。這是一種科研任務導向的師生關係。”**師父,是有情感聯結紐帶的。**徐嵐後來意識到她對自己的導師喊錯了,因為他們的關係更接近於“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徐嵐説:“師父,用父親的父,師生關係總體上是一種思想傳承。秉持着這種理念的老師,經常會説我培養的是一個弟子,而不是説我就是讓學生來為我做項目。這是一種個人關係導向的師生關係。”
**老闆僱員式的師生關係是一種異化。**徐嵐説:“師生關係有一種天然的不平等。無論是技能上的帶領,還是人格上的示範,都是一個經驗豐富的人在你的前面起到一個帶領作用。老師和學生一定有權力關係在裏面,當它變成導師掌握生殺大權,以此來對學生進行一定程度的控制和剝削時,可能就會異化成老闆和僱員的關係。”老闆在師生關係中是一個微妙的稱呼。徐嵐説:“年輕人現在好像是以一種幽默的、故作輕鬆的方式來表達,但他們會承認導師確實是有這種控制性的導向。不過,這跟企業里老板和僱員的關係不完全一樣。導師的這種控制性,體現在比如説對學生沒有那麼多同理心,沒那麼多替學生考量。”
**在這三種師生關係裏,以“師父”為稱呼的這種師生關係最能影響到學生的價值觀、人生觀和為人處世。這種師生關係現在的生存空間沒有那麼大了。**中國的大學從前是精英教育,高篩選下脱穎而出的學生更容易對學術感興趣。老師與有緣的學生結成師徒關係,他培養的是自己的學術傳人和同事。他對學生的期望和付出自然很投入。高等教育大眾化之後,現在每年畢業生已經超過1000萬人,學生對上大學的想法變得多元化。
劉雲杉説:“以前的師生關係裏比較好的一種是大魚前導、小魚尾隨的從遊關係。現在學生可能老師遊和他自己遊沒什麼關係。他可能想的是他能從老師這裏拿到什麼,然後到別的地方去。”
老師也未必有精力像學生的父母一般用愛包裹住每一個學生。老師項目越多的院系,研究生也越多,很難顧得上。徐嵐在研究中發現,總體分下來,人文社科類學科裏,師父關係比較多,個人指導相對多。理工科則是師傅關係,甚至老闆和僱員的關係多,集體指導相對多。徐嵐説:“招生指標的分配是一個核心工作。在各種科研成果指標上表現越好的學校和學科,所獲的指標就越多。導師經費多,帶的學生就越多。但科研項目訓練確實是研究生科研能力提升的重要路徑。”
對於一個本科生來講,跟教授結成師徒關係很困難。徐嵐説:“教育部提出來的是教授上講台,意思是教授不能只帶研究生或者只上研究生的課,也要給本科生上課。但要説讓教授跟本科生發展成親密的師生關係,是很難做到的。實際上,很多學校實行的本科生導師制成為走過場。”

變化中的師生關係,對大學老師和學生雙方來説,都是挑戰。老師們忙着卷科研,在晉升體系裏升級打怪。本科生能不能遇到好老師、他們能從老師那裏學到什麼,以及師生之間是否能夠基於信任來交往,都成為新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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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友1:**現在的大學,企業等等,為了方便管理,很容易把人變成一項一項量化指標數字堆砌而成的“賽博人”,那麼這個時候,我們就要明白,不應去單單追求表面數據,更應當把大部分精力用去更深思索、進步。這位同學價值觀我很贊同,做得真的太棒了!
**網友2:**師父、師傅、老闆,真的關係親疏遠近淋漓盡致的體現了。
**網友3:**作為一個小鎮做題家,大一在摸索怎麼提高分,大二有幸遇到了一個老師,讓我認清了除量化的數字之外,知識的意義才是我們最終能夠內化為個人的成長的。
**網友4:**感覺目前國內本科教育完全沒有想清楚自己想要培養的學生是什麼樣子的,即使是最好的一批大學,作為一名交大學生,一開學我就在水源上看見過這本手冊,令人感覺很悲哀的一點是這本小冊子之中提到的問題現在依然還沒有解決,而且沒有解決的趨勢,認真學習但不懂得利用大學裏面廣泛的信息源的學生會在學校混得真的很慘,另一方面是基礎教育真的培養太多媽寶學生包括我自己,那種面對信息汪洋,完全迷茫的感覺真的會讓人感覺一腔的學習熱情無處施展,最後逐漸擺爛。
**網友5:**考試周刷到這篇文章。作為大一學生,沒法評價。自己身邊有自己努力去進組做課題的學長最後直博,也有什麼都不知道的室友成天到晚寢室裏打遊戲,選擇了什麼樣的生活的人都有。但是理想的大學生活應該是什麼樣的呢,我們還不知道,老師好像也説不清楚,我們就混混沌沌地過日子,轉眼間,一個學期就結束了。我自己的本科生活也已經過去八分之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