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脾氣,過癮!”_風聞
张佳玮-作家-17分钟前
秋天,去重慶人和街一個街邊麪館吃早午飯。看菜單發愁:都想吃怎麼辦?
老闆娘説:點三樣小份好唻。
三鮮面好吃——這家三鮮面的三鮮,是豬肚豬腸豬肉。問老闆娘怎麼處理得既湯清如水,又沒腥味?老闆娘一邊醃肉一邊答:白胡椒調味噻!
素椒雜醬麪好吃,好吃得我吃完了面,空口把醬都吃淨了。問老闆娘這醬怎麼調味的,老闆娘一邊醃肉一邊答:先下糖再下鹽噻!
甜水麪好吃。問老闆娘怎麼會這麼好吃,老闆娘一邊醃肉一邊答:自家打粗麪嘛。
最後吃冰粉涼糕時,聽老闆娘訓起了當家的,説昨天肥腸沒醃對。怎麼沒醃對呢?説她家的狗“嘴巴刁得很”,每天吃店裏的下腳料和剩菜時,如果味道不對,就不肯吃;像昨天,狗就不太肯吃,這都怪當家的,“你味道調不好,狗都不肯吃。”
我看看桌上被自己風捲殘雲吃得一乾二淨的盤子,總覺得似乎哪裏有點不太對……
秋天,在北京豐台吃午飯時,看到隔壁桌老夫老妻吃芋頭燉肉。老爺子不停夾肉給老伴,時不時給自己夾塊芋頭;老太太默默地碗裏吃一筷肉,夾一塊肉給老爺子,又從老爺子盤裏夾回一個芋頭。這奇妙的流動持續了一會兒,老爺子夾起一塊肥肉眯眼看,老太太説:
“都看不清就甭(bin,第二聲)給我夾了。自己多吃!”
同去的朋友輕聲對我道:“老太太這脾氣,過癮!”
12月初,去吃豌雜乾餾面。
嬢嬢端面來,大概怕我外行,用重慶味普通話殷切教導我:多拌拌,拌勻了,麪條才入味,才好吃,多拌拌……
我用重慶話回答:我曉得,要和轉(重慶話讀作豁攥)。嬢嬢放心地走了。
1月初,午飯去吃豌雜乾餾,説不要加辣了。嬢嬢問怎麼了,我説咳嗽呢。嬢嬢聽了説:那葱都不要了。
端上面來,發現肉臊子多了。嬢嬢説:嚯攥!(和轉/攪拌)
沒了麻辣味,豌雜還是好吃,只好吃得四平八穩,且豌雜的濃稠和榨菜的味道略分明瞭。
大概多了麻辣和葱,如席間多了酒,拍照多了濾鏡,背景音樂多了動次打次的律動,多一點混沌跳動的快樂。
安穩吃完,買單告別。嬢嬢問是不是沒辣還是差一點,我説是啊。謝謝嬢嬢加的肉。
嬢嬢説生病都要多吃點肉,把病吃好了,又闊以吃辣!

之前秋天,在無錫,鼻塞,沒睡好。早起去早麪館坐下,頭疼,要了面、肥腸與薑絲。
看:坐在門口的吃客,大多年輕些,吃拌麪多;吃湯麪的,有人還脱了外套疊在膝上,免得沾湯;面來,筷子擦碗溜底一拌,唏哩呼嚕地吃:呼嚕是把面塞嘴裏,唏哩是吸溜面;吃完最後一口,腮幫還在嚼,外套已披上,餐巾紙一抹嘴,“老闆娘我吃好了!”出門去。坐店堂深處的吃客,大多年長些,吃湯麪多,吃一口,唏哩唏哩地吸,梭羅羅地收尾,手指橫託着碗沿捧起,輕輕喝一口湯。筷子輕輕在碗裏一找,又找起一絲面,唏哩唏哩地吸。吃喝完半碗,把薑絲放下去,輕輕拌開,薑絲在湯裏漾着,接着慢慢吃。
店裏也賣白斬雞肉、鴨肉和素雞。麪湯是雞骨鴨骨熬的,加醬油和葱花。我一口面,一口肥腸,一口薑絲,一口湯,偶爾抬頭看看店裏掛的梅蘭竹菊、“家和萬事興”、“面面俱到”。
面吃完了,還剩半碗湯,我歇一下;老闆娘搖擺着走來,問我要不要收了,我説不,別收,好湯啊,這我要喝了——我有點鼻塞。
老闆娘一聽,一拍手一點頭,轉身去廚窗邊,須臾回來:託一碗浮滿了葱的湯放桌上,把我吃剩的半碗湯端開,“你這碗湯不熱了,弗要吃了——吃熱湯!整個吃下去!”
我託碗把麪湯喝了,鼻尖出汗,眨眼,有些眩暈。老闆娘拍我,説披好衣服,不要冷,回去,好好休息!回到家,和衣又睡了一小時。
醒過來,鼻子通了。

還是這家吃早面。這家夫妻麪館,入冬薑絲免費,配湯麪,無論單吃還是泡湯都極宜。熟客大多過意不去,吃完過櫃枱,會遞老闆一支煙。
那天去吃時,有人遞煙,老闆抬手謝絕了,“謝謝,在戒煙了。”
於是客人打趣:“幾十歲人了,戒煙,屏得牢啊?(忍得住啊?)”
老闆:“我自家屏是屏不牢,但是(看看老闆娘)為的我妹妹好。”
櫃枱邊幾個老客“咿”地起鬨,老闆娘推推老闆,“端面端面,還妹妹,你賈寶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