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科學界十大學術不端：諾獎得主、名校校長皆涉其中_風聞

編者按

在學術領域，剛剛過去的2023年並不很令人滿意，全球學術期刊撤稿量超過了一萬篇。這些被撤稿的文章有許多來自論文工廠，可能對於整個學術界來説顯得無足輕重；但另有一些文章，其發表時會在自己所在的領域內得到廣泛關注，被撤稿時則可能引起軒然大波。

這些撤稿事件，有超過半數與學術偵探們的揭露性工作有關。可以説，他們是學術環境的清潔工，是科學共同體的瞭望哨，是學術尊嚴的捍衞者。

正是這羣學術偵探，依據被撤論文的重要性、牽涉面的深廣度及引起的轟動效應等因素評選出了2023年十大學術不端事件，並授權《返樸》在中文互聯網首發。

本文由參與本次評選的學術偵探、生命科學家羅敏奕編譯。

以下事件，排名不分前後。

編譯 | 羅敏奕

撤稿最多的諾獎得主：Gregg L Semenza

Gregg L Semenza在2016年獲拉斯克獎之後不久，就有一篇論文被掛Pubpeer，但當時沒有引起波瀾。3年後他獲諾貝爾獎，但隨後幾天就有20篇論文被集中掛了Pubpeer，引起軒然大波，也吸引了更多科學偵探去檢視其論文。大家同心協力之下，至今已經掛出他的59篇論文。繼2022年4篇論文撤稿之後，2023年Gregg L Semenza又被撤稿5篇，以10篇的數目戴上了諾獎獲得者撤稿總數的桂冠（2022年之後撤了9篇，另有一篇撤稿發生在2011年）。

https://pubpeer.com/search?q=authors:“Semenza”

半年撤遍CNS的名校校長：Marc Tessier-Lavigne

斯坦福大學校長Marc Tessier-Lavigne 因其多篇論文涉嫌學術不端而被迫撤稿辭職，可以算是2023年最令人瞠目的學術不端事件之一。尤其是，他被本校19歲的年輕學生記者在校報報道，對於2009年一篇發表在《自然》的論文，他早在發表前就知道論文數據不可靠，卻長期隱瞞造假行為。這篇論文首次報道了-澱粉樣前體蛋白 (APP) 和死亡受體6 (DR6) 在阿爾茨海默症病因中的關鍵作用。論文發表的第二天，當年他效力的Genentech公司CEO就在年度報告中向投資者們宣佈，公司將以此論文的發現為新的出發點，研發抗體和小分子藥物，從一個全新的角度攻下阿爾茨海默症這個讓數百萬人遭受痛苦的不治之症。

Marc Tessier-Lavigne包庇造假拒不撤稿的行為，不僅把眾多研究者引入歧途，也把Genentech公司拖入欺瞞投資人的嫌疑中。

12月18日，《自然》將這篇極具影響力的論文撤稿，把他所涉及的學術不端醜聞在2023年年終推向高潮。Marc Tessier-Lavigne總共撤稿4篇，雖然數目不大，但是全部在2023年下半年，而且囊括了科學界三本最著名的期刊，就是被合稱為CNS的《細胞》《自然》和《科學》，堪稱撤遍名刊的第一人。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nature07767 ；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1586-023-06943-3

金錢、科學和法律的多維度糾纏：Cassava（卡薩瓦）

阿爾茨海默症（AD）是影響全球數百萬人的醫學難題，卡薩瓦科學公司是眾多AD新藥研發公司中比較活躍的一家，其新藥Simufilam已經進入三期臨牀試驗並聲稱有良好的效果。2021年8月份，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的一封確認函突然把卡薩瓦推上了風口浪尖。隨確認函一起公開的一封公民請願書和相關文件，向FDA提供了卡薩瓦研發部門及Simufilam的共同發明者、紐約城市大學教授Hoau-Yan Wang長期科研數據造假的分析，並要求FDA立即叫停其新藥臨牀試驗。

隨着事件真相進一步明朗，公眾們得知發出請願書的是幾位醫生和醫學科學家，除了聲稱出於對病人負責的目的而主動站出來揭露真相之外，他們也直言自己曾用此事件對卡薩瓦股票做買空賣空投機交易而受益。

2022年，PlosONE撤稿了Hoau-Yan Wang的5篇論文，其學校則於2023年10月完成了對他的科研不端行為的調查，指出由於Hoau-Yan Wang的極度不配合，完全沒有提供實驗室記錄以至於調查無法得出明確的結論，但是調查委員會明確指出Hoau-Yan Wang在數據管理和記錄上有着長期令人不能接受的不端行為（long-standing and egregious misconduct in data management and record keeping by Dr. Wang）。有鑑於此，《自然-醫學》趕了個晚集，於2023年12月對Simufilam的關鍵論文發了編輯關注。

卡薩瓦在科學界似乎陷入四面楚歌之中，但是令人意外的是，病人及家屬（他們本是受害者）卻與公司站在一起，聯合公司的投資人，對科學界的質疑和批評展開反攻，並起訴當初的請願人。2023年年關剛過，紐約南區的聯邦地區法院裁定法官Ona Wang做出裁決支持請願人，駁回卡薩瓦方面的起訴。值得一提的是，Wang法官在裁定書中毫不掩飾自己杜克大學生物學博士的資質對自己閲卷所提供的幫助。

Cassava Sciences, Inc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1591-023-02757-y

https://www.science.org/content/article/co-developer-cassava-s-potential-alzheimer-s-drug-cited-egregious-misconduct

整個研究所集體造假，違反研究倫理超400起

法國馬賽地中海傳染病醫療與教學研究所在新冠疫情中聲名大噪，倒並非是因為他們發現了新冠病毒的新變種或者什麼有效的新療法，而是他們羣體性的科研不端行為令全球科學界咂舌。在所長Didier Raoult率領下，這個研究所的科研人員集體強勢推廣羥氯喹治療新冠，在遭到科學偵探們質疑之後不是積極參與討論澄清，而是在網絡上組團，對以Elisabeth Bik為代表的科學偵探們展開兇猛的網暴，並威脅要起訴。

然而他們的好運氣在2023年似乎用完了，不僅法國官方對研究所展開刑事調查因而所長被迫退休，而且科學界團結起來簽名支持被攻擊的科學偵探，同時還分析了他們大量的臨牀研究，寫成文章發表在“Research Integrity and Peer Review”期刊2023年8月刊。調查發現令人瞠目結舌，因為這個研究所竟然有456項臨牀研究被認為違反了研究倫理，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竟然有258項臨牀研究使用的是同一個倫理批准號，而數十個研究則完全沒有經過倫理審批。目前他們在Pubpeer掛出的論文達458篇。

https://researchintegrityjournal.biomedcentral.com/articles/10.1186/s41073-023-00134-4

卡羅琳斯卡的鐵窗男神：Paolo Macchiarini

Paolo Macchiarini聲名鵲起於瑞典著名的卡羅琳斯卡醫學院（KI），沒錯，就是負責評選和授予諾貝爾醫學生理學獎的那個名校。2010年前後，因為聲稱可以用病人自身的幹細胞在骨架上生成人造氣管並移植給氣管缺失的病人，Macchiarini被KI看中並招入麾下，支持他於2011年施行了世界首例人造氣管移植手術。一時間Macchiarini聲名大噪，被各國媒體廣泛報道，由此和當年美國NBC派去採訪的新聞製片人Benita Alexander結識，展開了一段俊男靚女童話般的戀情並籌備婚禮。

然而隨着接受治療、移植了他所謂的幹細胞人造氣管的病人相繼病逝，該手術的騙局不可避免地暴露了。多名科學記者和學術偵探不遺餘力地揭發其論文並在媒體公佈真相，最終導致Macchiarini被KI開除，而且包庇其惡行的KI官員也引咎辭職。瑞典法院判處Macchiarini 2年半徒刑，2023年其上訴失敗，將於近期開始鐵窗生涯。

這一事件已經延續許多年，從KI到政府官員都在隱瞞包庇事件男主角，受苦的是那些枉死的病人。2023年，瑞典法院的判決終於可以生效。

這期間，Alexander也發現她的男神早就在意大利有一個正式結婚的妻子，且兒女雙全，另外還與他一個死去病人的母親發展了一段同居關係，並育有一女。這段故事被網飛拍成了3集紀錄片Bad Surgeon。

https://www.science.org/content/article/disgraced-surgeon-paolo-macchiarini-whose-crimes-inspired-opera-headed-prison

在《自然》雜誌上雙起雙落：Ranga Dias

美國紐約羅切斯特大學助理教授Ranga Dias博士已經不是第一次因為疑似數據造假而被撤稿了，尤其是在其室温超導論文於2022年被《自然》撤稿之後，突然又石破天驚般地在《自然》發表另一篇常温超導論文。論文發表之後很快被掛上Pubpeer，而且多位科學界人士公開對其結果表示懷疑。同時，大家對《自然》沒有接受之前的教訓而繼續發表來自Dias這個有疑似造假前科作者的吸睛論文持批評態度。

《自然》在一邊倒的批評聲中先是對論文掛上了編輯關注的標籤，然後基於調查結果於2023年11月將論文撤稿。《自然》期刊兩次對Dias常温超導論文的接受、發表又撤稿的略顯輕率的做法實在令學術界費解，致使科學界的批評焦點從造假者轉向了《自然》這本著名期刊。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1586-023-05742-0

糞便移植治百病：Sabine Hazan

Sabine Hazan是一位在加州Ventura開業的消化科醫生，但卻成天在用腸道菌羣的理論指導治療除了消化科之外的各種疾病，包括兒童自閉症，也包括預防並治療新冠。除了寫書、開視頻講解她包治百病的腸道菌羣理論和實踐外，Hazan還開公司做羥氯喹、VC、VD、鋅補充劑等預防新冠的臨牀試驗。Hazan最喜歡用的開場白就是兩件事：一是幾年來接受她治療的新冠病人沒有死於新冠的，二是她如何引領了7個新冠臨牀試驗。如此這般，還真圈到了眾多粉絲。

Hazan一篇從腸道菌羣的角度出發支持伊維菌素治療新冠的論文，在被學術偵探們質疑舉報之後於2023年5月撤稿。她以受害者的角色指責學術偵探們，甚至威脅要把質疑者送進監獄。學術偵探們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挖出了FDA對其臨牀試驗現場審查之後給Hazan的警告信，其多項違規中甚至包括不經倫理審批就徵召臨牀試驗志願者等低級錯誤。對其聲稱的所謂7項臨牀試驗，學術偵探們發現只有一項是治療試驗，另外2項已經撤回，2項在FDA發出警告信之後就再也沒有更新，1項是觀察性數據採集，1項是預防新冠的試驗，其數據採集的時間點止於受試者新冠陽性（既然本就不是治療性的臨牀試驗，也就不可能有病人死亡）。所以她的所謂“7項臨牀試驗沒有死一個病人”，屬於説瞎話矇騙不知情的公眾。目前大家一致認為Hazan完全不具有運行臨牀試驗的水平。

https://www.frontiersin.org/articles/10.3389/fmicb.2023.1216170/full

https://www.frontiersin.org/articles/10.3389/fmicb.2022.952321/full

https://pubpeer.com/publications/1F4FD2BEEBCD740ECF4C6D1C8805BF?utm_source=Safari&utm_medium=BrowserExtension&utm_campaign=Safari

教科書式質疑“降服”諾獎得主

斯坦福大學教授Thomas C. Südhof，不僅因為是一位諾獎得主，也因為其華裔太太陳路教授而在中國聞名。但2023年，Thomas C. Südhof遇到了一些煩心事，共14篇論文被掛Pubpeer，質疑者中不乏知名的Elisabeth Bik和Pubpeer上的常客Orchestes quercus。

交鋒一開始，Südhof方面主要是論文的其他作者在回覆質疑，而且相當一部分質疑得到了滿意的解決。但是，其博士後Pei-Yi Lin作為第一作者回復對其2023年論文的質疑似乎不那麼順利，她給出的更新版數據反而讓質疑者發現人為編造的痕跡。質疑者Orchestes quercus沒有直指其編造，而是用統計學分析指出她的數據出現這種程度的重複是小概率事件，不應該多次發生。Lin批評質疑者不顧她給出的生物學原理上的背景知識和數據拷貝時不慎出錯的説辭，宣佈不再回復質疑。

兩個月後，Südhof親自上陣，重申這些問題僅僅是數據在文件之間拷貝時不慎出錯，並解釋已經向期刊遞交了更正。Orchestes quercus堅持己見，和Südhof開始了堪稱典範的交流，繼續用統計學從不同角度指出這種失誤是幾乎不可能發生的。經過60多個回合長達一個月的交流，Südhof終於被説服，公開承認這篇論文中的數據問題不可能是拷貝中不慎發生的小錯，並坦承論文有重大數據錯誤，論戰至此方告一段落。期刊PNAS也正式於10月中給論文掛上了編輯關注的標籤，第一作者Pei-Yi Lin目前在學校的狀況顯示是在休假中，推測斯坦福方面可能啓動了學術不端調查。

Lin, P.Y., Chen, L.Y., Zhou, P., Lee, S.H., Trotter, J.H., and Südhof, T.C. (2023) Neurexin-2 restricts synapse numbers and restrains the presynaptic release probability by an alternative splicing-dependent mechanism. PNAS120, e2300363120

https://pubpeer.com/publications/DAF32F6DB6C166337E5381F769AE52?utm_source=Safari&utm_medium=BrowserExtension&utm_campaign=Safari

https://med.stanford.edu/sudhoflab/science-resources/integrity---pubpeer.html

(paper #8 in the above link)

史上最廣泛最大量的撤稿：Hindawi

2023年國際期刊超過10000篇被撤稿的論文中，有8000多篇來自Hindawi旗下期刊。Hindawi批量撤稿事件詳見《專訪：2023年論文撤稿超10000篇，背後發生了什麼？》

天馬行空的科幻式論文

兩位來自尼日利亞的藥理學/毒理學作者，在回顧2022年1月底至2月初這一週的全球新冠疫情時，引用了作者之一之前寫的一篇不知所云類似於三流科幻作品的論文。論文被質疑並被舉報至期刊，之後撤稿。

被引用的論文標題是The Earth: A Lost Planet from another Universe，作者在其中談論自己的臆想，認為地球是迷失在我們這個宇宙裏的、來自其它宇宙的冒失闖入者。科幻論文只有不到兩頁，怎麼看都像是初中生的夢後隨筆。

被撤的論文沒什麼影響力，學術偵探們選取這個案例，是想給期刊編輯以警示：如果任由科學標準信馬由繮，那麼必然會有論文天馬行空。

撤稿論文：Update report on Virological and mortality distribution and implication of COVID-19 pandemic across the globe from 28th January to 3rd February 2022

Int J Epidemiol Health Sci 2023;4: e47

http//doi.org/10.51757/IJEHS.4.2023.696940

本文受科普中國·星空計劃項目扶持

出品：中國科協科普部

監製：中國科學技術出版社有限公司、北京中科星河文化傳媒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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