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冰,你壞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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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東野聰明
來源 | 最人物

大冰或許現在也沒想明白,從什麼時候起,“文藝青年”變成了貶義詞;
也不懂為什麼時代的風吹過,自己成為雞湯文學過氣後的主要受害者。
他唯一確定的是,“乖,摸摸頭”和“阿彌陀佛麼麼噠”這兩句話,最好還是不要再説了。


大約在2018年,大冰的風評漸漸出現異樣。
在沒有成為羣嘲對象之前,暢銷書作家大冰的故事常被冠以“傳奇”這一形容。
他在書中描述着文藝青年嚮往的詩與遠方:沒開通火車的拉薩,還被稱為“行吟詩人”的流浪歌手,既可以朝九晚五,又可以浪跡天涯的生活模式。
頂着主持人、民謠歌手、揹包客等多重身份,大冰一度被媒體稱之為“90後最想成為的人”。

大冰
而如今,時代的風吹過,曾經的精神偶像大冰,卻不知何時成為了一個梗,在網友的二次創作中不斷迭代,歷久彌新。
在互聯網上,掀起一場圍繞大冰的造梗熱潮,簡稱“冰學”,學科下面,設立不同分支:
其中有對大冰過往文字分析與解構的文學課堂,認為他筆下的故事不過是雞湯,文字粗糙、劣質且矯情。
也有以“大冰人設”為基礎的數學分支。
因為大冰曾給自己貼上包括主持人、作家、民謠歌手、油畫畫師、手鼓藝人等十二個標籤。

大冰個人介紹
所以在網絡上,出現了“1大冰=12人”的計量單位,並以此衍生,產出許多段子。

網友關於大冰的造梗熱潮
除此之外,大家還對大冰的粉絲進行了“受眾分析”——
只聽過大冰名字的叫新冰蛋子,讀過大冰書的粉絲,又被按照深淺程度分為冰學學士、冰學碩士、冰學博士與退伍老冰。

網友關於大冰的造梗熱潮
曾幾何時,大冰的作品是各大圖書暢銷榜榜首的絕對佔領者。
而如今頂流作家跌下神壇,似乎每個人都可以站在高點對他進行評判。
但事實真如此嗎?
實際上,雖然線上被嘲諷,線下大冰人氣依舊,就像娛樂圈裏常説的,黑紅也是紅,在當今互聯網,被羣嘲本身也是一種流量。
在抖音上,大冰名字的標籤下,相關播放量高達4.6億,小紅書上,關於“冰學”討論的帖子多達16萬。

大冰話題抖音播放量
2022年9月,大冰推出新書《保重》,在實體書日漸式微的今天,他依舊能夠做到在短短幾小時就賣出幾十萬本,賣到脱銷。
另一方面,雖然如今互聯網上,人人“談冰色變”,但大冰依舊有許多支持者。
在那些嘲諷大冰的帖子下,總有人跳出來維護大冰,稱文學沒有高低之分,無論如何,是大冰陪伴他們度過青春歲月,讓他們看到自由與遠方,也獲得快樂。


網友對於大冰的評價
有人説,大冰是時代的產物,卻也正因如此,他才會過時,被留在了過去。
不可否認,大冰的成功確實有一部分要歸功於時代,但在時代之外,個人的選擇、能力與運氣也無法忽視。
畢竟,在那個時代下,“大冰”也只出現了一個。

在成為“資深西藏拉漂”之前,大冰是成長在山東煙台的“焉冰”,父母都是中醫教授,據大冰自己講述,年幼時,他常會縮在父母的書房裏,閲讀古文書籍。
高中畢業後,大冰以專業第一的成績考入山東藝術學院,主攻風景油畫專業。畢業那年他向電視台投去簡歷,順利進入山東電視台社教部。
那是1999年,大冰19歲,之後幾年,他從買盒飯的場務做起,先後做過美工師、攝影師、主持人,再到“首席主持人”。

大冰舊照
那時的大冰還沒有留起小鬍子與大背頭,身材也比後來瘦一些。
他在山東衞視主持綜藝《陽光快車道》,節目收視率好,常被安排在黃金時段播出,就連剛剛走紅的黃渤,都曾做客節目。

大冰與黃渤
也是在這期間,大冰的人生開始加入“流浪歌手”與“揹包客”的故事,工作間隙,他常會揹着包去藏區徒步。
為了讓旅行更“純粹”,每次出發前,他都會把銀行卡留在濟南家中,只買一張飛去成都的單程機票,到了成都後,再想盡辦法進藏。
據大冰回憶,那幾年,他曾徒步走過川藏線、滇藏線與青藏線,還揹着手鼓登上珠穆朗瑪峯。
過程中,他斷過三根手指,一隻手腕,兩根肋骨,後來一到冬天就要穿靴子,因為爬雪山把腳後跟也凍壞了。

大冰
同時,大冰也沒有放棄本職工作,依舊勤勤勉勉地在山東台主持,偶爾會在節目中講述自己的流浪故事。
時間久了,人們漸漸知道,大冰不止是主持人,還是個“藝術家”。
一次,崔健登上大冰的節目,一曲終了,大冰深情地對崔健“告白”:
“我也是一個流浪歌手,我曾經聽着您的歌走到了珠穆朗瑪峯腳下,我覺得我可能有資格代表一部分流浪歌手,來表達對您的崇敬。”
説罷,大冰在台上單膝跪地,對着崔健行禮。
對此,崔健有些尷尬地回覆到:“好肉麻啊,不好意思啊讓你們聽我的歌就開始流浪。”

大冰向崔健行禮
2013年,大冰將這些經歷寫成短篇故事,出版了第一本書《他們最幸福》。該書上市一週便賣出10萬本,連續幾周位居銷量榜榜首。
首戰告捷,大冰從主持人轉型成為作家,之後他保持着每一年推出一本新書的頻率,接連推出了《乖,摸摸頭》《阿彌陀佛麼麼噠》等情感勵志小説。
大冰將這些作品命名為“江湖系列”,包裝都是統一的藍色書脊搭配白色封面,也就是後來網友口中的“小藍書”。
每本書以短篇故事構成,內容講述的是大冰在路上遇到的人與事:
椰子姑娘、風馬少年,東北兄弟,成都姑娘,在每個故事的最後,還會附上一個聽歌的二維碼。

大冰創作的“小藍書”系列
那幾年,移動互聯網還沒有全面入侵,自由與遠方的概念尚未過時,人們對於“雞湯”二字也並不警覺。
大冰和他的小藍書搭建出一個精神烏托邦,書中反覆出現的江湖義氣和山川大河,成為被學業和工作困住的小鎮青年們的終極嚮往。
憑藉於此,大冰飛速火遍全國,只要出書,銷量就能突破百萬,其中《好嗎好的》在預售一小時內銷量就突破15萬冊,打破了當當網的銷售記錄。
在2018年發佈的第12屆作家榜上,大冰憑藉一本《我不》,以2400萬的版税超過“童話大王”鄭淵潔,位居榜單第二。

第二年,他再次憑藉新書《你壞》獲得1500萬版税,以第三的成績僅次於劉慈欣和餘華。

後來,每當聊起人生中的不同職業時,大冰總會用“平行宇宙,多元身份”來進行歸納。
而對那幾年的他而言,“作家”這一身份,無疑是最重要的生存宇宙。

在雞湯情感書籍最為流行時,大冰曾和劉同、張皓宸一起,被稱為“書店三巨頭”。
從大冰的《乖,摸摸頭》,到劉同的《你的孤獨,雖敗猶榮》,再到張皓宸的《我與世界只差一個你》。
那幾年,只要走進書店,被擺放在最顯眼位置的書籍,一定出自他們。
但潮流褪去後,為何曾經的“三巨頭”只有大冰留在沙灘上,被反覆羣嘲,還延伸出了“冰學”,或許與大冰曾經的故事,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如今看,拋開受眾閲讀取向,彼時大冰的走紅,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還在於他的自我營銷。
從2013年推出第一本書起,每次有新作品問世,大冰都會在全國開展名為“百城百校”的籤售會,去往各地與讀者們見面握手。
2017年他發佈了一條微博,稱自己已與100萬人握手過,雙手還為此都患上了腱鞘炎。

除此之外,大冰最有名的事件,還有在新書發佈前,公佈自己與編輯關於新書定價的聊天記錄。
對話裏,編輯想要將書價定高一些,大冰卻始終堅持不能超過40塊錢,因為40塊錢是“一個普通人一天的飯錢”。
最終,在一來一回的拉鋸中,書的價格被大冰從45塊錢講到了39.6元,而他的這一行為,讓書迷們對他又多了幾分崇敬。

大冰與編輯對話
大冰的必殺技三,就是多次出現的“最後一本”。
早在2016年,大冰就曾稱自己第三本書《好嗎好的》會是江湖系列的“最終篇”,自己將就此封筆。
但之後幾年,或許是粉絲過於熱情,他又接連出版了3本江湖系列,且過程中又幾次出現“最後一本”的宣言。

大冰發行第三本書時的相關新聞
直到2022年發行《保重》時,大冰依舊稱這本書為“小藍書的收官之作”。
如此運營下,大冰隔三差五就會出現在熱搜,人氣最旺那幾年,他開演唱會,出專輯,還在全國許多旅遊城市開設名為“大冰的小屋”的音樂酒館。
間間生意火爆,不僅吸引來許多讀者與粉絲打卡,明星也偶爾出現在酒吧角落。

只不過,那時誰也沒想到,大冰建立的這個“江湖宇宙”會在日後飛速坍塌,且成為互聯網“反面教材”。

如今人們對於大冰的“嘲諷”,歸納起來無非幾點——
作為作者,文學素養過低;作為流浪歌手,音樂素養不高;作為曾經的文藝青年領袖,又略顯油膩。
但客觀看來,有些事情確實是誤解。
比如大冰曾給自己打上“黃金左臉”的標籤,並非是自戀,而是右耳曾經受過傷,聽力受損,所以習慣以左耳對着別人,後來乾脆以“黃金左臉”自嘲。

大冰
再比如,成名之後,大冰確實做了不少好事。
有一段時間,私信裏常常有人向他求助,有的是沒錢上學的學生,有的是湊不齊父親手術費的青年人,大冰便常在微博上“江湖救濟”,自掏腰包出手相助。
漸漸的,求助的人越來越多,大冰只好每天挑選10個人,幫助他們解決困境。
有幾年教師節,大冰都會給讀者中那些在偏遠山區支教的老師們,送去筆記本或電子閲讀器;
除夕夜,全國各地“大冰的小屋”還會發起免單活動,邀請無法回家的人們一起“抱團取暖”。

宣佈除夕免單的“大冰的小屋”
還沒走紅前,大冰曾揣着500塊錢,在拉薩開了一間酒吧,名為“浮游吧”,並且打出招牌:只要你是流浪歌手,流浪到了藏地,浮游吧管吃管住。
最誇張時,店裏只有兩三個客人,卻有七位流浪歌手。趙雷與大冰的相識,便是在此時。
那時的趙雷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歌手,在北京後海銀錠橋邊唱了三年歌,沒賺到錢,也沒出名,聽朋友説拉薩很美,趙雷想去看看。
在朋友的介紹下,趙雷在浮游吧落下腳來,成為第三個主人,也和大冰成為朋友。

趙雷與大冰
那時候,兩人常在大昭寺廣場欣賞夕陽,光着屁股在院子裏曬太陽,沒錢的時候,還一起用土豆蘸着鹽充飢。
再後來,趙雷去麗江開了一間酒吧,參加過一次快樂男聲,成為全國前20強,卻依舊沒有太多機會。
在這一過程中,大冰先一步頂着“流浪歌手”的身份一夜爆紅。
走紅第二年,大冰出席一場演講,邀請趙雷上台演唱兩首歌曲,演講過程中,他提到台下的趙雷,如此講到:
“趙雷不紅,天理難容,但他還是要輸,因為長得不好看,他輸給了這個時代。”

大冰談趙雷
或許,説出這句話的大冰還未曾參透一個道理:時代的風向總會改變,運氣隨機挑選幸運兒的標準,也在更迭。
2017年,趙雷憑藉一首《成都》成為下一個被選中的人,火遍大街小巷,而大冰則在互聯網的浪潮中,再也無法把握住風向,開始漸漸過氣。
有人在採訪趙雷時,向他提及大冰書中描述的“雷子的窘迫故事”時,趙雷如此回答:
“大冰寫的這個故事吧,有一部分其實是‘捏造’的,怎麼可能。”
時間過去,大昭寺的陽光依舊,浮游吧已經關閉,流浪歌手的故事不再新鮮,趙雷和大冰的人生,也都走向了不同方向。

這兩年,大冰開始越來越少出現在大眾視線中。
早在2020年他便不再更新微博賬號,而是緊跟潮流轉戰抖音。雖然平台換了,內容卻依舊是“老三樣”:
幫助身處困境的粉絲,分享曾經的文章,以及發佈自己的騎行視頻。

騎行時的大冰
讓人意外的是,無論互聯網上的“冰學研究”多麼火熱,在大冰的賬號下面,聚集的依舊是那些真心喜歡他的讀者們,他們真誠地分享着自己的故事,回憶着有大冰陪伴的日子。
2022年,大冰出版了新書,取名《保重》,在個人介紹裏,他刪掉了所有頭銜,只留下兩條——野生作家,説書人。

此時,距離大冰開始寫第一本書,已過去10年,他稱這本《保重》為自己的收官之作,介紹語中,他寫:
“感恩十年,諸君不棄,予我以傾聽,贈我以温飽體面。”
或許這一次,江湖系列終於迎來了終結。
但自始至終,大冰從未公開回應過,如何看待網友的羣嘲與流行的“冰學”,似乎,無論外界如何變化,他依舊生活在屬於自己建造的真空江湖中。

極少的瞬間,大冰會講起江湖外的自己,那個“骨子裏依舊是慌張且敏感的縣城少年”:
“害怕被孤立,被遠離,生怕被人説土、寒磣、不入流,生怕被人嘲笑口袋空空頭腦也空空。
努力靠攏努力扮演努力折騰,越怕丟臉越是丟臉,越想證明越不被證明。”
那是他選擇成為“大冰”的最初時刻,或許,也是“冰學”存在的底層邏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