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準好男人,曾被歷史批量製造_風聞
不宁-39分钟前
標準好男人,曾被歷史批量製造
屯不寧 2024.1.222
先來看一段話:
“古語有之,‘生相憐,死相捐(捐者,棄也;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此語至矣。相憐之道,非唯情也:勤,能使逸;飢,能使飽;寒,能使温;窮,能使達也。……”
倆人相愛,他對你有情,那麼他就不能只是用情之一字來對待(糊弄)你,而須得把這情意付諸於行動,得在行動上見真章:你之所以勤勞能幹,是因為有太多不得不去打理的事務,於是勞累加身疲憊不堪又手足胼胝形容枯槁,嬌靨不再如花,心神不再似燕,眼可見地要迎着凋零狂奔……這時,他來了,他的情(情意)來了,他的情的全部具現,為的正是要能夠把你從這該死的“勤”中解脱出來,正是要使你“逸”,安逸地舒適地隨心所欲地生活!此即謂,“勤,能使逸。”至於“(你)飢,(他)能使飽;(你)寒,(他)能使温;(你)窮,(他)能使達”,便不煩言。噢,“窮”,這裏的窮不是貧窮,而是境遇的窘迫,這時,他認為應該他做的,是為你清除障礙,以使你一帆風順顯耀通達。
總而言之,他的信念就是要寵着你慣着你由着你——
“恣耳之所欲聽,恣目之所欲視,恣鼻之所欲向,恣口之所欲言,恣體之所欲安,恣意之所欲行。”
眼耳口鼻體意,方方面面從內到外,他都如你所願從你所欲,他享受你的恣意和滿足,他甘之如飴。哪怕那些連你自己或都很感躊躇的事情,“口之所欲道者是非”(説是非論長短),他也能全然地理解和縱容,會視之所以困擾你阻止你説長論短的道德觀念為不必要的壓抑人性的枷鎖:
“口之所欲道者是非,而不得言,謂之閼智。”
閼是堵塞,不是禁止;所謂閼智,就是腦子被塞了住,思想被堵了住,整一副缺智少識的白痴樣。雖説舉手投足很白痴,但他卻不認為這是你原本的模樣,而只是受了非人性的壓抑,是被人毒害了的,閼住了智,以致你不能“恣口之所欲言”地完成思維訓練,形成自己直接經驗的認知。在他眼中,誰幹的,誰就是壞的,惡的,需要被擯斥被打倒的。如今既然他來了,他的情來了,他的情的全部具現,所為的正是要把你從這惡魔的掌控中解放出來,看(去聲)着你守着你陪着你——
“熙熙然(開開心心快快樂樂倖幸福福地)以候死,一日,一月,一年,十年……”
談死煞風景?“生同衾,死同穴”,他是要同你把這情和愛一直談到地老天荒呢。
話説,這款是好男人吧?
話説,這款他稀有吧?
話説,這款我們着實難言他稀有。這款的背後,有着一整套的理論架構,也曾在中國歷史上興盛長達數個世紀,史家們還有專門的學名招呼他——
玄學。
玄學是道家……道士……?玄學是道家,道家不是道教,更扯不上什麼道士。道家只是一種思想體系,而玄學卻是這一思想體系下最出鏡最出彩的一大分支。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三觀而已。玄學之人,在中國歷史上都是些有血有肉個性鮮明神彩飛揚的人物,像廣為稱譽的“竹林七賢”,他們個頂個地品行高潔,個頂個地富有生活情趣,哪怕其中的小字輩也名揚千古——劉伶在後世被尊為“酒仙”,阮咸乾脆就直接成為他所創造的樂器的名字。他們,何止是不無聊不無趣,恰恰相反,他們簡直就是最會生活最懂審美最擅嬉樂的一羣人。記錄有他們言行的《世説新語》,這書的魅力,難道竟與這羣人張揚鮮明的色彩和風格無關?魏晉風度,正是他們的標籤。
噢,他們還有個特點——有錢。
噢,還有——貌。
石崇和潘安,一個鬥富一個美貌,而如此不經的事情卻被這倆給幹進了素以嚴肅莊重見稱的青史之上……這倆,也是這羣人的代表。石崇為鬥富所修的金谷園,一直到今天,園子雖已不在,但這仨字卻仍然掛在洛陽人的嘴邊用來稱呼那原址的一大片地兒。當然,他們有錢是因為那是中國歷史上閥閲正盛的階段,而整個的社會財富和政治資源也基本由他們掌控和分配,——頗有些像……現如今這總統議員身後的大財東。再説貌。那是個最看臉的時代,臉是從政的必備條件,尤其奉行玄學的這羣人,他們更是對相貌對美有着非一般的執着。他們不會放一個看不過眼兒的人進他們的圈子,即便進了也不會青眼相待。或許也正因為此,他們主導了中國藝術的進程,拉開了美的自覺的大幕,也上演了堪稱頂峯的表演,——無論是理論還是實踐,無論是文學、藝術還是日常器用,他們都成就驚人。
話説,這款,可以吧?
話説,他們不稀有吧?整整幾個世紀的歷史舞台,批量地製造,一代接一代地製造。
話説,他們今天可以不稀有嗎?話説,他們之所以心甘情願地為情意付出,奉行憐愛的寵溺和嬌慣,哪怕要與整個世界為敵,是因為他們首先根本就是這樣的人,持有這般的觀念抱有這般的想法——任情縱性,身名俱泰,不受拘縛。
不拘縛。
他們不拘縛你,也自然不受你的拘縛;他們理解你支持你,便當然要求你的理解你的支持。他們的憐愛,寵溺和嬌慣,毫不勉強;但也要求你的情和愛,你的理解和支持,毫不勉強。
不拘縛,這款,能接受嗎?
不願接受但還想要?話説,他們的三觀會塌掉不……
如果説能接受不拘縛,為着自己的終身幸福願意理解他們支持他們,大不了日後再想辦法往死裏綁就是。那麼,當你倒騰到他們思想根柢處時又會看到,他們的情,全部的愛和寵,都只出自兩個字:
為我。

也被稱作——貴己!
“我”,——為自己!他們,只有對自己的任情縱性才是全部的真和實;而你,不過是他們的情的自然需要。換言之,不干預自身之外萬事萬物的本性慾求和自然發展,這本就是他們的信仰。於外無干,於己更無干,他們説——
“事苟變,情也變,則死生之願不得同矣!”
不是他們要變,而是自然在變,只是他們順其自然,僅此而已,因為自然之道正是他們所信奉和守護的,也正是自然之道在教他們如何地寵你由你慣你。**於是,“生同衾,死同穴”,**當他們説“生生世世,死生無改”時,你聽到的分明是山盟海誓的承諾,而他們説出的卻只是他們此時此刻的情和意;你以為這是如實的敍説,他們卻視其為文學的修飾——那只****是種愛到極處的程度表達。這話,假嗎?怕也只是大家在理解上走岔了道罷啦。
還是這款,能接受嗎?
**之所以寵着慣着由着的,正是之所以不可接受的。**當順着本心的想望來提出要求時,是不是得琢磨琢磨所需要同步付出的代價呢?萬事古難全啊,姐妹們!務些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