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百越：秦始皇怎會陷入人民戰爭汪洋大海？趙佗：政治正確害的_風聞

在秦末漢初的歷史上，今天廣東廣西一帶曾經存在一個由漢人建立的南越國。很多人對南越國的理解是，這是趙佗趁天下大亂建立的一個割據政權。但在筆者看來，這與其説是野心家的一時興起，倒不如説是漢文明在嶺南地區的一次荒野求生。因為當時的趙佗根本就不具備割據的條件，割據從來都不是目的，生存才是。

一、移民南疆

公元前219年，也就是秦始皇統一天下的2年後，秦帝國派遣屠睢為大將開啓了郡縣制帝國的第一次文明擴張。不知為何這件事在正史中均無記載，反倒是成書於西漢年間的《淮南子·人間訓》中把它記錄了下來。

據説這一戰秦始皇動用了50萬大軍征討百越，但筆者對此表示懷疑。因為秦始皇二十六年蒙恬北擊匈奴時率領的兵力也不過是30萬而已！百越在秦國戰略棋盤上的重要性無論如何都比不過匈奴，這50萬很可能是誤載，它大概率是把第二次南征時秦始皇徵發的50萬移民團給算成第一次南征時屠睢的軍隊了。

面對秦人南侵，百越部族推選出來一個叫西甌君“譯籲宋”的人帶頭抵抗。當時秦文明相對於百越擁有降維打擊的優勢，百越聯軍最終被秦軍所破，首領譯籲宋也被屠睢所殺。

見正面對抗打不過，百越只好轉變路線跟秦人打叢林游擊戰。這個辦法最終收穫了奇效，百越地區的秦國駐軍面對無休止的襲擾，“三年不解甲馳弩”，甚至連統帥屠睢都在一次夜襲中被百越所殺，秦軍第一次南征宣告失敗。

5年後，也就是公元前214年，秦始皇發動第二次南征，這次帶隊的是一個叫任囂的人，而他的副將就是本文要説的南越開國皇帝趙佗。這次軍事征服一如既往地勢如破竹，秦軍很快就再次在名義上佔領了整個百越。

但問題的關鍵是，接下來的游擊戰要怎麼應對？任囂軍團要如何避免重蹈屠睢的覆轍？

秦始皇給出的答案是武裝移民建立軍事據點，即“發諸嘗逋亡人、贅婿、賈人為兵，略取南越陸梁地，置桂林、南海、象郡；以謫徙民五十萬人戍五嶺，與越雜處。”

這也就是所謂五十萬嶺南秦軍説法的由來，從今天出土的廣西興安縣遺址和武宣縣勒馬漢城遺址來看，秦代的這些移民據點堪稱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如商鋪、銅鐵作坊、製陶工業、水井、壕溝、高台、馬面城牆等一座城市所需的基礎設施一應俱全。筆者認為，以當年百越人的文明程度是斷然無法攻破這樣一座城市的，有了這些城市的庇護，秦人就能在嶺南站穩腳跟。

但有一個問題，城市每天所需要的資源必須要依靠周邊農業區的供給，越是先進的城市，消耗的資源越多，且不説嶺南當時的生產力跟不跟得上，就説城外神出鬼沒的游擊隊就夠讓人頭疼的了，在安全問題都無法解決的情況下，正常的農業生產是決計無法進行的。

所以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這些城市的運轉必須要依靠秦中央源源不斷的輸血才能維持。一旦中原那邊斷奶，這些定居點馬上就要停擺。到時不用百越人來打，他們自己就能活活餓死。

二、東南一尉

而當秦末農民大起義爆發之後，滅頂之災還是降臨到了嶺南移民團的頭上。

一直以來我們都把秦末大起義的目光聚焦在中原那些英雄豪傑的身上。其實這種認知是不全面的，當年的南方同樣也是反秦戰場的一部分。陳勝吳廣起義之後，百越地區很快也跟着揭竿而起了，而且他們不僅在本地造反，還派出大軍到中原參加滅秦戰爭，甚至連楚漢爭霸都有他們的身影。

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西漢唯一一個善終的異姓王長沙王吳芮，以及劉邦冊封的東越王騶搖、閩越王無諸。這些人都曾經參與過劉邦項羽的滅秦戰爭。

《漢書·西南夷兩粵朝鮮傳》記載：閩粵王無諸及粵東海王搖，其先皆粵王勾踐之後也，姓騶氏。秦並天下，廢為君長，以其地為閩中郡。及諸侯畔秦，無諸、搖率粵歸番陽令吳芮，所謂番君者也，從諸侯滅秦。當是時，項羽主命，不王也，以故不佐楚。漢擊項籍，無諸、搖帥粵人佐漢。

在南方遍地烽火的局面下，嶺南移民面臨着兩個迫在眉睫的問題：

第一，如何在失去中央支援的的情況下抵禦百越起義。

第二，沒有秦中央的輸血，以後的日子怎麼過？

面對第一個問題，任囂和趙佗選擇的辦法是閉關鎖國。史載：南海尉任囂病且死，召龍川令趙佗語曰：聞陳勝等作亂，豪桀叛秦相立，南海闢遠，恐盜兵侵此。吾欲興兵絕新道，自備侍諸侯變，會疾甚。且番禺負山險阻，南北東西數千裏，頗有中國人相輔，此亦一州之主。

也就是説當時任囂已經病重，他找來趙佗對他説：陳勝起義，豪傑叛秦。我擔心戰火波及嶺南，準備閉關絕道，以待時變。番禺有五嶺天險，還有中原來的移民大軍輔佐，足以自立。

以前很多人讀到這裏的時候都會覺得任囂是野心家，中原離嶺南這麼遠，起義怎麼會波及這裏？分明就是想找藉口搞割據嘛！

可聯繫到前面所説的吳芮、騶搖、無諸等人，想必大家多少都能理解當時任囂的苦心了吧？畢竟那些人的地盤可就在他旁邊呀！只有封鎖嶺南才能擋住福建、江西、湖南一帶的百越起義軍前來清算他們這羣大秦餘孽。

可任囂還沒來得及封鎖嶺南就死了，完成這一重任的是他的副手趙佗。

可大家想過沒有，封鎖嶺南這種做法在當時來看無異於造反，嶺南移民團能跟着他們幹嗎？一般情況下，在秦國郡縣制體制下，地方長官想要割據造反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秦朝郡縣制體系搞的是三權分立，郡守管民政，郡尉管軍事，而郡丞負責監察。地方上50人以上的部隊調動都必須得到郡縣長官首肯：“凡興士被甲，用兵五十人以上，必有君符，乃敢行之。”

可嶺南的情況卻很特殊，當年為了更好地管理這塊民風彪悍的新徵服地，秦始皇給嶺南地區的地方長官下放了很多權力。其主要體現就是始皇帝在這裏設置了兩個權力極大的新官職，叫“東南一尉，西北一侯。”這東南一尉指的就是任囂的南海尉，這個職位基本上就是一個把民政、軍事、監察三權集於一身的節度使。

有人也許會説，秦始皇這麼搞不怕他造反嗎？還真不怕，前面説過，嶺南移民的運轉是離不開秦中央輸血的，也就是説，嶺南的財權依然被牢牢捏在秦始皇手上，你前腳剛反，後腳移民團就會把你的腦袋八百里加急送到咸陽。

可現在秦中央跟嶺南的聯繫已經被叛軍隔絕，無論我反不反，這援助都已經斷了。相反，在這滄海橫流的時候，曾經為了特事特辦而設置的東南一尉，反而成了嶺南渡過亂世大劫的天王保命丹，試想一下，如果當時嶺南也像內地那樣搞三權分立，那移民團很有可能會因為彼此制衡而一事無成，最後被百越所吞沒。

而趙佗卻可以利用東南一尉的特權，隨意撤換誅殺秦朝官吏，然後換上自己的親信從而控制嶺南，這種權力內地郡守想都不要想。史載：桂林、南海、象三郡，非三十六郡之限，乃置南海尉以典之，所謂東南一尉也。

三、郡國並行，和揖百越

可解決了封鎖嶺南的問題，還有一個更棘手的問題在等着他呢！那50萬移民團的給養怎麼辦？

漢朝建立後，高祖劉邦在給趙佗的詔書中有過這麼一段話：南海尉佗居南方長治之，其有文理，中縣人以故不耗減。

在詔書中劉邦表示很欽佩，你趙佗在沒有中央輸血的情況下居然能保住中原移民數量不下滑，真是甚有文理啊！那這趙佗是怎麼讓中縣之人不耗減的呢？

答案就是：和揖百越。

其實嶺南地區的水熱條件不比黃河流域差，過去之所以落後，是因為缺乏大規模移民開發和鐵器牛耕這些先進生產工具輸入，以至於在秦人到來前嶺南還處於刀耕火種的發展階段，人口加起來還沒有移民團多。而大秦移民團正好具備開發嶺南的這兩個條件，只要他們能安心開發嶺南，當地產出是可以維持移民團運轉的。

可要開發嶺南有一個前提：安全。

當時嶺南遍地百越游擊隊，離了城牆庇護就有被打黑槍的風險，這讓移民如何安下心來開發？所以要想開發嶺南，要麼消滅百越，要麼就跟百越和解。可很顯然，秦人消滅不了百越。而要和解就必須弄清楚秦朝之前為什麼跟百越鬧得這麼僵，是因為他們入侵了別人的地方嗎？

不是！

百越只是一個泛稱，他們可以分為揚越、東越、閩越、西甌、駱越、于越等諸多分支，這些人並不是同一個民族，平日彼此之間就攻伐不斷，入侵別人地盤的事情更是司空見慣。那為什麼大秦一來他們就一致對外？

答案是：郡縣制。

百越地區是部落社會，人家權力都是世襲的。可秦始皇佔領百越之後非但沒有因地制宜還要百越之君俯首繫頸，委命下吏。也就是讓他們充當郡縣制下的官吏。比如吳芮造反前就是秦朝番陽令。

有人説，不就是換了一個名字嗎？你還是掌權者呀！

不一樣的，按照郡縣制的運轉邏輯，一旦郡縣化之後，你這土皇帝不僅要納税，還失去了世襲的權力，現在人家為了綏靖才讓你繼續當官，可只要時機成熟，人家一紙文書就能把你調走。

前面説過的東越王、閩越王就是因為“秦並天下，廢為君長，以其地為閩中郡”才起兵反叛的，也是因為項羽不肯承認他們的統治地位，越人才站在劉邦這邊的。

那秦始皇為什麼不能因地制宜承認他們的自治地位呢？這跟秦始皇當時面臨的政治困局有關。秦朝初年存在着一條很尖鋭的路線之爭，那就是分封與郡縣之爭。始皇帝剛統一天下那一年，丞相王綰就上書要在齊楚燕這些地方搞分封，理由是“燕、齊、荊地遠，不為置王，無以鎮之。請立諸子”。

最後還是秦始皇和李斯力排眾議才強行壓下這些聲音，但關於分封的呼聲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到了最後甚至逼得秦始皇下了焚書令。

如果秦始皇因為百越偏遠難治就特事特辦，那麼齊楚燕這些地方是不是也可以特事特辦？這口子可不能開！

東南一尉已經是秦始皇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了。分封？那是不可能的。

百越

可嶺南割據後，這個問題就不存在了。你秦始皇有顧忌，可我趙佗沒有呀。後來趙佗在南越地區搞的就是劉邦那套郡國並行制，秦人佔據的地方繼續實行郡縣制設置郡守、縣令等官職，越人佔據的地方則實行分封制，光是有史可載的南越國境內就分封了蒼梧跟西甌兩個王，其他大小諸侯更是不勝凡舉。這要是放秦始皇時代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不僅如此，趙佗還跟百越大族呂家聯姻：男盡尚王女，女盡嫁王子兄弟宗室，及蒼梧秦王有連。

通過這種辦法，趙佗成功把百越大族拉進南越的統治機構，極大地緩解了百越跟外來移民的矛盾。這為中原移民在當地的發展爭取到了一個和平的外部環境。

後來漢武帝滅南越國的時候，之所以沒有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之中，同樣也是因為他承認了地方上的利益：“漢連出兵三歲，誅羌，滅兩粵，番禺以西至蜀南者置初郡十七，且以其故俗治，毋賦税。越桂林監居翁諭甌駱屬漢：皆得為侯。”

文史君説

此外，當時百越地廣人稀，人地矛盾並不突出，中原移民跟百越之間完全可以避免衝突徐徐圖之，只要讓我們紮下根來，通過強大的文化輻射，這塊地遲早會被中原農耕民族佔據。若非秦帝國內部矛盾導致政策過於死板，百越戰爭其實完全可以避免。

參考文獻

司馬遷：《史記·高祖本紀》。

班固：《漢書·西南夷兩粵朝鮮列傳》。

劉安：《淮南子·人間訓》。

覃麗丹、覃彩鑾：《廣西邊疆開發史》，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

廣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南越王博物院編：《南越國宮署遺址出土瓦當選錄》，科學出版社，2021。

（作者：浩然文史·西北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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