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0億身家，首富的消失靜悄悄_風聞

作者 | 陸六六

來源 | 最人物

近日，美國雜誌《土地報告》給出了全美最新的“地主”排名，排在第82位的，是中國人陳天橋。

2015年，他耗資8500萬美元在美國購得了19.8萬英畝的林地，如今已經成為美國第二大外籍“地主”。

陳天橋，一個遙遠且有些陌生的名字。

20年前，他的身份還是“中國網遊教父”，因《傳奇》身價暴漲至150億，31歲時成為“中國最年輕首富”。

20年後，據胡潤財富數據顯示，陳天橋的財富已從2004年的80億元，膨脹到了2023年的530億元。

消失於公眾視野許久的陳天橋依然很有錢，可他説，錢與名都不是他的理想。

1973年，陳天橋出生在浙江紹興，祖上不算富裕，直到他呱呱墜地時，家裏還沒有擺脱“貧農”的標籤。

陳天橋的父親早年在杭州唸書，畢業後成為工程師，後被調至上海工作。

讀書可以改變命運，這是陳天橋從父親那裏學到的真理。於是整個學生時代，他都異常刻苦努力。17歲，他考入復旦大學經濟系，僅用3年就完成了本科課程，成為學校歷史上鮮有的“跳級畢業生”。

離開學校後，陳天橋迅速入職陸家嘴集團（中國房地產上市公司十強），前後不到2年，他便從“後勤放映員”晉升為總裁辦管理層，在上海高檔寫字樓裏獲得獨立辦公室時，他剛剛22歲。

陳天橋青年時期

1995年，陳天橋擔任董事長秘書一職，公司特意為他準備了一台嶄新的台式電腦。彼時，中國每萬人電腦保有量是24台，多年後，陳天橋的老領導回憶道：“當年這小子願意給我當秘書，八成是看中了辦公室裏有電腦。”

那時人人都説電腦是稀罕玩意，可陳天橋想到的卻是“它是很重要的未來”。於是便買了一台回家。

他的弟弟陳大年當時正在讀中學，叛逆，愛玩，家中有了電腦便更無心學習，每天都要玩到凌晨三四點才睡覺。因為“玩物喪志”，陳大年本就一般的學習成績更下一層，連大學都沒考上，為此父母沒少埋怨哥哥陳天橋。

陳大年

在總裁辦當秘書那幾年，陳天橋時常需要跟着領導外出洽談業務，他口才很好，腦子靈活，執行力也很強，非常受領導青睞。

1998年，集團的一位領導即將調任至浦東新區繼續仕途，走馬上任前，他找到陳天橋談話，希望這位得力手下繼續跟隨自己，開啓新的征途。面對這個極為難得的機會，出乎所有人預料，陳天橋不僅選擇拒絕，還遞出了一封辭職信，他對領導説：“謝謝您，但那不是我的理想。”

陳天橋覺得自己還是適合“做企業”。

離開陸家嘴集團後，陳天橋果斷投入了金融市場，入職了一家證券公司。隨着改革開放的深入和各項利好政策推進，股市一片繁榮，陳天橋很快賺到了人生“第一桶金”。

也是在那時，陳天橋與後來的妻子雒（luò）芊芊相識，二人從戀愛到結婚不過只用了2個月，日後陳天橋本人多次笑稱，在證券公司，自己最大的收益就是娶到了一個老婆。

陳天橋與妻子雒芊芊

這是1998年的深秋，陳天橋25歲，事業有成，家庭美滿，正是意氣風發時，同樣神采飛揚的，還有中國的互聯網行業。

這一年，劉強東在中關村創辦了京東；學成歸來的張朝陽拿着導師資助的創業基金成立了搜狐；青春懵懂的馬化騰和同學一起註冊了“騰訊QQ”；李彥宏離開華爾街投身硅谷，弄出了“百度一下”……

還沒有成為“互聯網大佬”的馬化騰

在互聯網“藍海”變為“紅海”前，人人都有機會順勢而上，何況早有準備的陳天橋。

1999年年初，陳天橋從證券公司離職，打算自立門户，開一家互聯網公司。但他是學經濟的，不懂技術，得找個人蔘謀一下，於是就找到了弟弟陳大年。

高考失利後，這位“網癮少年”進入職高學習財務專業，卻日日沉迷電腦遊戲，同學玩計算，他玩計算機。

最初陳大年和別人一樣，買光碟安裝單機遊戲，聽説互聯網能下載遊戲，他又抱着户口本去申請家庭網絡，成了中國第一代“網民”。

為了能讓遊戲在電腦裏“跑”得更快一些，他自學了DOS指令，Windows98上線後，他又開始研究編寫軟件——N年後的“WiFi萬能鑰匙”，就是出自陳大年之手。

陳大年

哥哥陳天橋馳騁金融市場時，年僅17歲的陳大年已經順利開發了6、7個軟件，其中就包括了全中國第一個支持插件功能的軟件。

別人眼中不學無術的“宅男”，其實是一位編程“天才少年”，陳天橋找到弟弟，邀請他加入自己的創業計劃。

陳天橋：小老弟，和哥哥一起闖事業吧！

陳大年：不感興趣。

陳天橋：能掙很多錢。

陳大年：無所謂。

陳天橋：可以讓你隨便玩電腦。

陳大年：成交！

1999年，陳天橋與妻子、弟弟在上海浦東新區科學院專家樓裏租下了一套三居室，以50萬啓動資金，成立了盛大網絡有限公司。

這一年，陳天橋剛剛26歲。

“盛大”誕生時，正是資本瘋狂湧入互聯網行業的年月。

那時候，陳天橋正和弟弟運營一個名為“歸谷”的虛擬網絡社區，註冊用户超過百萬，一度創下單日平均瀏覽量600萬人次的流量“奇蹟”。

聽聞中華網正在尋找“可以投資的小網站”，陳天橋借用自己之前積累的人脈，在上海某高檔酒店的套房裏見到了中華網CEO。見面後，還沒等陳天橋開口，對方便搶先説到：明天帶着合同來簽約，300萬美元，你的“歸谷”我要了。

1999年年底，“盛大”得到了第一筆資金。拿着最先打到賬户上的200萬美元，陳天橋在運營虛擬社區的基礎上，又開展了動畫產業。他先是購買了“黑貓警長”的版權，辦起卡通雜誌，又與電視台聯合舉辦全國性的卡通比賽，順利承接了為奧迪、飄柔等知名品牌做動畫廣告的項目。

陳天橋還提出“一魚四吃”的想法：一條魚可以分為四個部分，以不同的方式烹飪；同理，一個品牌也可以衍生出多種周邊產品，即運營IP實現盈利。那時，陳天橋的終極夢想是做中國的“網絡迪士尼”。

然而人算總是不抵“天算”。2000年，互聯網泡沫迅速破滅，輝煌不再，整個行業雞飛蛋打。

那個時候“盛大”最出名的產品依舊只有“歸谷”，社區內雖流量巨大，但始終無法良好變現——得想個法子掙錢。

一天下班後，陳天橋看見弟弟陳大年正坐在書房裏玩電腦遊戲，畫面雖然很粗糙，但整體感覺很刺激，他問弟弟玩的什麼？對方説，這是一款韓國網絡遊戲，目前還沒有進入中國市場。

中國市場還沒有這個東西？陳天橋知道，絕佳的機會來了。

幾天後，他帶着一份購買韓國網絡遊戲《傳奇》代理權的意向書，找到了中華網投資人，試圖説服對方，拿出剩下的100萬美元資金，在中國市場全力推廣網絡遊戲的發展。

在行業整體下行的“寒冬”裏，去開墾一片未知的田野，無疑是冒險且要命的。中華網求穩，要求“盛大”繼續虛擬社區和動畫產業的探尋，否則只能撤資。

陳天橋當然知道其中驚險，但放棄和中庸都不是他的風格：

“就好比我在賭場，手裏只有一塊錢。要麼回家，保住錢；要麼冷靜分析，做出選擇，最後賭一把，説不定可以贏1000塊。最錯誤的就是猶豫不決，還要損失一筆入場費。”

左右權衡之下，陳天橋選擇孤注一擲。2001年7月，陳天橋拿出口袋裏僅剩的30萬美元，購買了《傳奇》在中國的獨家代理權，而後拿着代理合同找到戴爾、浪潮等廠家，申請試用服務器2個月，做筆大買賣。

服務器廠商看陳天橋手握國際正規合同，侃侃而談，不像騙子，八成還是大客户，趕忙同意。拿着兩份合同，陳天橋又找到了電信，提出要免費的帶寬，配合測試，日後可以按比例分成。電信一看，戴爾都入局了，靠譜，籤合同！

那段時間，一款名為《傳奇》的網絡遊戲即將上線的消息在業內廣泛流傳。

為迎合青少年羣體，互聯網產品多選擇在寒暑假上線，但《傳奇》卻選擇在開學後上線測試，“當時所有人都説「陳天橋這個人傻掉了」，一個門外漢非要做門內事。”可陳天橋想的是，這恰好是一個沒有競爭對手的天賜時機。

2001年9月28日，網絡遊戲《傳奇》開始公測，一個月內，玩家人數暴漲至12萬，所有人都驚呆了。

2個月後，測試結束，《傳奇》開始收費，當月即實現盈利。在玩網絡遊戲還需要購買點卡的年代，“傳奇”點卡幾度供不應求。最瘋狂時，玩家甚至等不及點卡印刷上市，直接揹着現金到盛大公司現場購買、抄寫卡號和密碼。

網絡遊戲《傳奇1》畫面 

《傳奇》上線1年，在線玩家數已經超過50萬，是當時全世界在線人數最高的網絡遊戲；到了《傳奇2》，這個數據又被刷新為65萬，相當於國外所有網遊在線人數總和。

2002年，中國網絡遊戲市場規模為9.1億元人民幣，其中有6.8億來自《傳奇》。

毫無疑問，陳天橋一手創造了中國網遊行業的美好“錢景”，同時也將自己送上高位。

2004年，陳天橋帶領“盛大”在納斯達克上市，有消息稱，“盛大”是當時股票市值最大的中國互聯網公司，一度也被認為是“全球市值最高的遊戲公司”，而作為“盛大”創始人，陳天橋的身價也狂飆至150億人民幣。

在31歲這一年，陳天橋以“史上最年輕首富”的身份登上財經報紙首頁。富豪榜更新那天，陳天橋正牽着妻子雒芊芊的手漫步在上海復興公園。

隨後，他在報亭買了一份印有自己“首富”肖像的報紙，鋪在草坪上，躺下，閉上眼睛。陽光照耀在他的臉上，不算灼熱，卻惹得內心一陣躁動：

有錢了，然後呢？

這位“中國最年輕的首富”感受到了巨大的迷茫。

日後所有人都説陳天橋的創業故事一片坦途，但現實是，所有“傳奇”的背後，一定都是危機四伏。

《傳奇》開啓了中國網遊事業，循着這條陳天橋嘗試過的道路，行業內出現了大量“國外引進，國內上線”的網遊產品，競爭逐步趨向白熱化。

除此之外，自2001年《傳奇》爆紅，“盛大”與韓國遊戲開發者之間便一直處於矛盾之中。雙方爭執的話題從“點卡分成”，逐漸發展為遊戲版權歸屬。到了2002年年底，《傳奇》服務器源代碼泄露，市面上出現大量盜版“私服”，陳天橋與韓國人徹底決裂，雙方几度對簿公堂。

然而生意場上的事情，並不能對陳天橋造成實質“傷害”。

同行業競爭激烈？那是常態，加快自研腳步開發新遊戲就可以應對；韓國人想收回代理權？那就收購他們的公司——赴美上市後，陳天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買下《傳奇》韓國開發方29%的股份，成為其公司董事長。

對於此時的陳天橋來説，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真正讓他煩惱的，是那些用錢也無法解決的困局。

2004年4月，《傳奇》玩家小羅怒氣衝衝地來到了盛大集團樓下。幾天前，他剛剛花7000元購買了一批盜版遊戲裝備，因為系統修改了程序，他斥重金買下的裝備全部被認定為“複製品”，被平台強制收回。

在多次與客服交涉無果後，小羅提着汽油、拿着打火機來到盛大辦公樓下，試圖“用激烈的手段引出高層領導解決問題”。

這場危險的談判持續了20分鐘，不想就在小羅放棄點火，決定和平協商時，手中的打火機突然滑落，火苗瞬間點燃了他的衣角——“盛大玩家自焚”事件就這樣發生了。

“盛大玩家自焚”相關新聞報道

因為撲救及時，小羅沒有生命危險，傷情為二度燒傷。沒有鬧出人命，不幸中的萬幸，卻讓陳天橋無比後怕。

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因為自己下令修改一個程序，動了“自焚”的心思，這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都是無比可怕的事情。

不可避免地，“盛大”也因此陷入了一場巨大的輿論圍剿。

那段時間，先是有媒體借“自焚”暗指《傳奇》過度斂財；之後又有教育專家在講座時痛罵網絡遊戲是“精神鴉片”。

緊接着，有關《傳奇》玩家“網遊遭「殺」現實中尋仇”、“ 玩《傳奇》屢敗為出氣竟下殺手”等惡性事件不斷被新聞報道，有媒體甚至直言“中國千萬個少年的墮落從《傳奇》開始”。

圖源：中國法院網

2005年9月，第二屆中國網商大會“西湖論劍”在杭州舉行。

過程中，一位女性觀眾忽然起身，怒斥網易創始人丁磊毀掉了她的兒子，説因為沉迷網遊，兒子不僅無心學習，還離家出走了。“如果3年前知道你們在弄網絡遊戲，我恨不得用槍崩了你！”

丁磊聽後一臉無措，小心翼翼地問：“你兒子玩的是什麼遊戲？”

母親回答：“傳奇！”

丁磊長舒一口氣：“那是陳天橋的。”

“西湖論劍”上的一場“錯殺”，將輿論“討伐”網絡遊戲的聲波推向了另一個高潮，也讓當天未出席論壇的陳天橋再次成為眾矢之的。

從“網遊教父”淪為“網絡罪人”時，陳天橋32歲，成全與毀滅他的是同一種東西。

後來再回憶起這一年，陳天橋更多提起的，不是成為“中國最年輕首富”的欣喜驕傲，也不是被詬病“販賣精神毒藥”的無奈，腦海中反覆回放的，是一個普通的春日上午——那天是陳天橋的生日。

他駕駛着車，像往常一樣去公司上班，等待信號燈由紅轉綠時，他打開了窗户，春風吹過臉頰，一個念頭變得非常強烈：

“我做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錢？那只是富豪榜上的晉級遊戲。名？那他真的很泄氣。

“我是有家國天下的情懷，網遊承載不了我的夢想。我每年納税1個億，如果這是在別的行業，一定會被當成大企業的典範宣傳，而我卻不得不小心謹慎，不敢對外多説一句話，就是因為我做的是網絡遊戲。”

“西湖論劍”結束後不久，一位名為史玉柱的“傳奇資深玩家”，氣勢洶洶地來到了盛大集團，聲稱要找陳天橋理論一番。

怎麼又有人找？陳天橋心裏一驚，趕忙讓秘書將人請到了辦公室。

二人見面後，史玉柱告訴陳天橋，自己是程序員出身，發現《傳奇》有一個系統bug，兩張地圖切換時會有0.5秒的延遲。利用這個時間差，他可以用同一個賬號登錄多台電腦做任務，這樣自己的“遊戲資產”就可以無限翻倍。

這次找到陳天橋，是因為史玉柱的新玩法被系統認定為“作弊”，賬號被封了，他覺得很委屈，程序的漏洞憑什麼讓玩家“背鍋”？

陳天橋一聽，覺得有道理，當即便讓技術部恢復了史玉柱的賬號，不想2個月後，賬號因相同的理由再次被封，史玉柱想：“算了，不和他玩了，我自己弄個遊戲吧。”

這款遊戲便是《征途》。

早期中國網遊市場的運營模式，主要依靠“買斷”和“按時收費”，即玩家花錢“買遊戲”，要麼一次性付清享有永久使用權；要麼按時繳費，多買多玩，少買少玩。

直到《征途》提出“遊戲免費+道具收費”的運營模式，既有規則被一夜打亂，中國網遊行業大變天，大批玩家迅速向免費的《征途》靠攏，無數人從此走上“氪金”之路。

史玉柱

可以預料，長久下去，盛大遊戲一定會失去市場“霸主”地位。可史玉柱一個靠賣《腦白金》發家的銷售，怎麼會對網遊行業瞭解頗深？陳天橋調查後發現，《征途》研發團隊裏的20名成員，居然全都是史玉柱從“盛大”《英雄年代》項目組“挖”走的！

陳天橋表面隱忍不發聲，實際早有準備。

某天，陳天橋找來盛大CFO（首席財務官），只問了對方一個問題：“如果從明天開始《傳奇》免費，公司將會賠掉多少錢？”而這位被問得一臉茫然的CFO就是日後馬雲的接班人“逍遙子”張勇。

2005年年底，《征途》剛剛開始內測，13天后，陳天橋宣佈《傳奇2》對玩家永久免費。

史玉柱、陳天橋一頓操作猛如虎，玩家玩嗨了，同行炸鍋了。不賣遊戲，賣道具，這跟瘋了有什麼區別？不少人推測，二人會賠得連底褲都不剩。

但現實是，陳天橋又一次賭贏了——根據當年“盛大”對外公佈的財報，2005年公司網絡遊戲收入達到16.58億元人民幣，比較前一年增長37.1%。

《傳奇》再創佳績，陳天橋卻沒有感受到太多的喜悦。

“這不是我的理想。”他又一次講起這句話。

在《傳奇》對外宣佈永久免費的同一年，陳天橋終於將擱置了多年的“網絡迪士尼”計劃再次提上日程。

他逐步退出了遊戲業務，開始花費大量的時間、精力、金錢，去運作一個名為“盛大盒子”的家庭娛樂產品。

在陳天橋的規劃中，“盛大盒子”應該是一個能上網、能玩遊戲、能看電視的“集大成者”。

為了實現這個目標，他先後談妥了英特爾、微軟、菲利普等全球幾十家頂級IT和電信企業的資源；邀請淘寶、新浪、噹噹、易趣等幾十個互聯網應用入局；收購了包括起點文學、紅袖添香、榕樹下、瀟湘書院、晉江文學等諸多文學網站成立“盛大文學”，是《鬼吹燈》《甄嬛傳》《步步驚心》等大熱IP的誕生地……

在“盛大盒子”面前，陳天橋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狂想家。他企圖將一切好玩的、好用的、好看的都裝進“盒子”，實現真正意義上的互動娛樂。人人都説這是陳天橋的轉型之戰，但他自己説：

“我從來都不承認「盛大」是一個IT公司。網絡遊戲也只是媒體隨着技術的成熟所產生的新形式。站在這個高度看問題，那沒有什麼是不能被我們收購的。”

陳天橋下定決心，要做喜歡的事情。

然而“盒子”的想法並沒有獲得太多人的認同。

“盛大”內部高層認為新產品太過“燒錢”，與其花費大把鈔票開拓新業務，不如加快遊戲自研開發，鞏固“王牌”產業。為此，公司數次展開內部會議，幾輪爭論最終以陳天橋的強勢發言收尾：

“現在不是「做」還是「不做」的問題，而是誰不做，誰就走人。”

外界對於「盒子」的態度同樣不算積極。當時陳天橋拿着策劃書拜訪了包括華為在內的多家研發公司，得到的回覆全都是“可以，但沒必要”。理由是，在電視機頂盒佔據絕對市場優勢的情況下，“盛大盒子”的構思未免有些畫蛇添足。況且以當時的民用帶寬條件，根本不足以支撐“盒子”運行。

超前一步是前驅，超前太多那就是不合時宜。

可什麼也不能阻攔陳天橋，既然沒有人願意研製生產，那就自己來。那時候陳天橋開出“雙倍工資”從華為、微軟強勢挖角上千名工程師到“盛大”參與開發研究製造“盒子”。

耗時10個月，近乎傾注陳天橋所有心血的“夢幻盒子”終於製造完成。拿到樣品的那一天，陳天橋給盛大所有中高層領導一人發了一台。第二天得到反饋：“研究了一晚上都沒弄明白，只能當個風扇使。”陳天橋本人也説，自己琢磨了4個小時才把盒子連接成功。

又經過幾個月的改良，終於在2005年10月，“盛大盒子”閃亮登場，售價6850元——這在當時等同於“天價”，悲劇從這一刻起就註定了。

幾乎是可預料的，“盛大盒子”正式發售後銷售慘淡，哪怕是在高端富裕市場一個月也只能賣出20台。

盛大盒子

2006年，有關部門一紙禁令叫停準iptv業務，禁止所有未獲得許可，就把互聯網內容搬上電視機的行為，“盛大公司”以反面典型被寫進通知。

至此，陳天橋耗資10億的“狂想盒子”徹底被摔得粉碎。

“盒子”沒了，《傳奇》還在。那時候，所有人都認定，經歷了失敗的陳天橋，一定會調轉船頭回到網遊領域重振旗鼓，然而很多事情已無法回到從前。

自陳天橋強勢轉變運營策略開始，公司內部便消極情緒不斷。一位曾在“盛大”負責遊戲開發的員工説，陳天橋一邊對外宣稱“傳奇是爛遊戲，盛大是好公司”，一邊又用“爛遊戲”掙來的錢，養活“盒子”，大家早已怨聲載道。

2007年開始，“盛大”中高層領導接連離職，大批優秀人才轉戰別處，團隊自研能力下降，《傳奇》之外，盛大再無“王牌”。

與此同時，網易、九城、騰訊等企業乘勝追擊，《魔獸世界》等新遊戲陸續登場，內憂外患下，“盛大”已成為昨日輝煌。

《魔獸》

36歲時，陳天橋生了一場病。

那是2009年，陳天橋在國際航班上突感不適，呼吸困難，胸口絞痛。經診斷，他患上了驚恐症，一種急性焦慮障礙，陳天橋曾這樣描述發病時的感受：

“就像一個人突然拿刀刺中你的要害，你想阻止，卻阻止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越刺越深……”

那幾乎是一個幻滅的時刻。

一個有理想、有才情、有遠見正值壯年的男人，在自己事業、財富都位於最高點時，被診斷出患有精神類疾病，並被醫生告知，要停止工作，遠離壓力，輕鬆生活。

那可以是“不甘”的頂點，當然，也可以是“完全解放”的時刻。

2009年5月，陳天橋宣佈將“盛大遊戲”分拆上市，成功融資10億美元。3年後，盛大網絡從美國退市，成功私有化，套現88億。之後幾年中，盛大遊戲、盛大文學接連退市、出售。

2014年，陳天橋宣佈正式卸任盛大遊戲董事，拋出所有股票，移居國外靜養、生活。

此後近10年，陳天橋從“網遊”世界消失了。再出現時，他已變身為投資人、“地主”和“腦科學研究者”。

盛大官網曾公佈在海外擁有的具體林地面積為70萬英畝，接近半個上海市大小。其中林地主要位於美國俄勒岡州，以及加拿大的安大略。除此之外，陳天橋還在美國紐約、洛杉磯等地投資房產，買下多處豪宅。

其中一處莊園，位於南加州大學校園內，那裏有他贊助成立的“天橋腦科學研究院”。

2016年11月，陳天橋宣佈和妻子聯名成立陳天橋雒芊芊腦科學研究院，多年間出資已超過20億人民幣。

這或許跟他的驚恐症有關，又或許跟他的下一步創業計劃有關，可以確定的是，他已不會重複從前的“傳奇”。

最近一次被媒體大規模報道，是他宣佈追加10億元投入“AI+腦科學”，並稱“這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發明，更是千載難逢的機遇”。

實際上，在陳天橋退隱江湖的時間裏，不斷有人勸説他迴歸互聯網市場，以他的能力和眼界，一定可以再創輝煌。

可然後呢？陳天橋反問。

“我又不是沒有做過首富，首富的滋味，我30歲就嘗過了。”

“那不是我的理想。”陳天橋早就説過。

告別“網絡遊戲”後的陳天橋

圖源：穀雨x故事硬核

時至今日，陳天橋已經不會主動提起“盛大遊戲”。如有人問起，他的回答多數會圍繞一個故事展開：

記得20年前，他決定引進《傳奇》時，一度玩到不可自拔。

有天，他熬了一個通宵終於讓自己的遊戲等級漲了兩級。然後他驚訝地發現，升級獎勵僅是砍出去的那把刀，多了一道白光特效。

望着電腦屏幕，陳天橋思考良久：

“難道玩遊戲追求的就是這麼一道白光嗎？”

給予他回答的，只有靜謐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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