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爾茲獎得主廣中平祐：用耳朵學習_風聞

所謂用耳朵學習，並不是通過讀書來獲取知識，而是直接與學習對象接觸，學習該人掌握的知識和思考方法。

撰文丨廣中平祐

在各種各樣的環境中生活，與形形色色的人建立聯繫，可以為我們提供一個發現自我未知部分的契機。細説起來，同與自己在文化、語言、習慣和歷史等方面不同的外國人交往，似乎也是自我發現的一個有效手段。

以我為例，在美國和法國留學的時候，我終日都和與自己的文化背景完全不同的人一起學習，在此過程中我感覺發掘出了沉睡在我身上的潛力和天賦。

經常有人問我在留學的時候，是不是在語言方面受到很大困擾。的確，在與他人交流和授課時存在一些溝通不暢的情況，但除此之外，我並沒有記得有什麼不便之處。

雖然在留學前我曾拼命學習英語，但日常會話的結果表明，我的外語水平確實不盡如人意。對我而言，因為還有數學這門國際語言，所以在學術研究中沒有任何障礙。

與我留學的時候大不相同，現在的日本青年在練習英語會話方面擁有良好的條件，能更多地看到和聽到英語。因此，從語言能力這一點來看，現在的人比過去的人更容易適應留學生活。當時我們日本留學生為了發泄説不好英語的憤懣之情，會聚集到哈克尼斯公共食堂，互相用日語痛痛快快地聊天，度過讓人心情愉悦的短暫時光。在哈佛大學留學的日本學生遍佈各個專業，包括法律、經濟、教育、生物、宗教學等。

用現在流行的話來講，應該説現場具有“跨學科氛圍”。時下醫學和生物學中最重要的問題是什麼？攻讀經濟學的人目前最感興趣的是什麼？美國的教育學、宗教學都教些什麼？來自各個領域的人在此暢所欲言，的確有一種跨學科討論的架勢。

在與這些留學生交談的過程中，我用耳朵學習到了很多知識。從這一點來看，我也由衷地認為留學對一個人的成長大有裨益。

總的來説，在美國用耳朵學習的方式非常普遍，但我們也不能忽視美國通過高薪從各個國家廣納賢才，所以聚集了大批優秀人才這一點。所謂用耳朵學習，並不是通過讀書來獲取知識，而是直接與學習對象接觸，學習該人掌握的知識和思考方法，所以將優秀人才聚集起來有助於大大提升學習者受啓發的程度。

這裏舉個例子説明在美國用耳朵學習的方式很普遍這一點。我們常説美國人與日本人不同，他們很會提問。實際上美國人並沒有什麼高明之處，主要是他們有不懂就問的習慣。

説起不懂就問，我想到了自己在哥倫比亞大學教過的一名學生。

那個學生每次遇到老師都會提問，無論哪位教授，只要遠遠地看到他的身影，都想繞道而行。他不光白天在學校裏問問題，到了深夜也會打通教授家裏的電話進行提問，聊上一個多小時來解決問題。這個學生的能力原本就達不到哥倫比亞大學的入學要求（他經歷特殊，通過面試發現有潛力和幹勁才被破格錄取），所以他問的問題總是讓人束手無策。我在大學校園裏和電話中，都曾幾度遭到他的糾纏，但他的問題無聊透頂，讓我苦不堪言。

然而，差不多入學兩年後，他不再一直問一些無聊的問題了，偶爾也能提出像樣的問題。到了大四的時候，他進步很大，終於寫出一篇優秀的論文，並將其發表在學術界一流的期刊上。我到哈佛大學任教的時候，他已經擔任講師，後來又擔任過斯坦福大學的副教授，如今在加利福尼亞大學擔任教授。

我們通過這個典型的例子可以看出，在美國，通過提問學習，也就是用耳朵學習是一種非常流行的學習方法。日本人往往傾向於把問題分為“有價值的問題”與“無價值的問題”，或者明明知道答案，但為了炫耀自己的才能、構思而去提問。美國人則不然，他們完全不在乎提問是否有價值，總之不懂就問，儘可能通過提問的方式來學習。美國人身上普遍體現了這種學習態度。

的確，一流大學的學生單憑用耳朵學習就能在短時間內把自身的專業提升到一個相當高的水平。如果想學習一本三四百頁的書，在日本的大學裏，學生是不會來到教授面前問這本書寫了什麼的。雖然這確實是一個幼稚且籠統的提問，但是被提問的教授會認真地對此做出解釋，然後學生會圍繞教授的解釋繼續提問。在長達幾個小時的答疑解惑中，學生會大致掌握這本書的核心內容。從結果來看，對於一本大部頭的著作，與其讀完十幾頁後因為看不懂而放棄，不如直接向他人提問。當然，詳細內容還要學生本人去閲讀，但如果能掌握全書大致的要點或框架，理解起來就會事半功倍。

據我觀察，日本的學生在提問的時候，大都使用“為什麼”（why）或“怎麼樣”（how）的句式。不用説，“為什麼”是在問原因，這是一種尋求真相（truth）的問法。而美國的學生常使用“是什麼”（what）的句式進行提問。他們一般會採用“到底是什麼呢”這樣的問法。這是一種尋求“事實”（fact）的問法。

總之，我們可以把日本學生的提問方式解釋為探求事實背後的真相。如果説問“為什麼”是為了瞭解事實之外更多的東西，那麼我覺得這種問法挺了不起的。但是，我們有時會把信息錯認為真相，甚至連事實都不瞭解就濫用“真相”這個詞，陷入自我滿足的狀態。另外，也有人認為了解清楚事實後不行動是危險的，通過事實看透真相是自己的工作，不應該去問別人。我們很難判斷這兩種問法孰優孰劣。

作者：[日] 廣中平祐

譯者：逸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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