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丨路線鬥爭視角下的俄烏戰爭與以哈衝突_風聞
听桥-昨天 12:24

圖源:Mauricio Lima for The New York 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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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線鬥爭視角下的俄烏戰爭與以哈衝突
托馬斯·弗裏德曼(Thomas L. Friedman)
解釋當今世界最大兩場衝突的方式多種多樣,我自己的簡要表述是,烏克蘭想加入西方,以色列想加入東阿拉伯(Arab East),而俄羅斯在伊朗幫助下試圖阻止烏克蘭,伊朗和哈馬斯則試圖阻止以色列。
那兩條戰線看上去或許大異其趣,實際上有很多共同點。它們反映了兩大對立的國家和非國家行動者網絡之間的一場大規模地緣政治鬥爭,事關誰的價值觀和利益將主導我們的後後冷戰世界:這是在1989年柏林牆倒塌、美國的主要冷戰對手蘇聯集團的解體開創了相對穩定的“美利堅治世”/全球化時代之後。
是的,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地緣政治時刻。
中東的抵抗網絡與包容網絡
一方是抵抗網絡(Resistance Network),致力於維護封閉、獨裁的體制,在其中,過去會埋葬未來。另一方是包容網絡(Inclusion Network),試圖締造更加開放、通達、多元的體制,在其中,未來會埋葬過去。誰將贏得這兩大網絡之間的鬥爭,將在很大程度上決定這個後後冷戰時代的主導特徵。
令人心悸的是,這場衝突正在擴大範圍。週日,我們見證了伊朗支持的抵抗網絡民兵對約旦一處美軍基地發動無人機襲擊,造成3名美軍士兵死亡,25人受傷。約旦是包容網絡的一份子。(週日,即2024年1月28日。以下刪去一段。——譯註)
烏克蘭正試圖擺脱令人窒息的俄羅斯勢力範圍,加入歐盟。弗拉基米爾·普京則試圖阻止,因為他明白,假如擁有大量工程人才、陸軍和農業糧倉的斯拉夫烏克蘭加入了那個歐洲網絡,那麼他那貪婪的斯拉夫獨裁統治將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孤立和非法化。不過,要擊敗普京是不容易的,尤其是在他的網絡盟友伊朗和朝鮮的武器幫助下,和來自渴望獲得俄羅斯廉價石油的白俄羅斯和許多全球南方國家的被動支持下。(本文段刪去一個國家的名字。——譯註)
以色列一度試圖與沙特阿拉伯建立正常關係,這個國家是通往許多中東阿拉伯國家和南亞穆斯林國家的門户,以色列與那些國家仍然沒有外交關係。但不只是以色列人希望看到以色列國家航空公司(El Al)的飛機和以色列技術人員降落在利雅得。在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領導下,沙特阿拉伯自己就渴望成為一個大型經濟關係樞紐,將亞洲、非洲、歐洲、阿拉伯世界和以色列,連入一個以沙特阿拉伯為中心的網絡。他的願景是,締造一種中東版的歐盟,由沙特阿拉伯在這個聯盟中扮演錨定的角色,就像德國與真正的歐盟之間那樣。
伊朗和哈馬斯想阻止這一切,是出於共同和不同的原因。哈馬斯和伊朗共同瞭解到,假如在以色列與阿拉伯聯合酋長國、摩洛哥和巴林基於《亞伯拉罕協議》的關係之外,以色列強化了與正在推進新一輪現代化的沙特阿拉伯的紐帶,該地區世俗化、多元化、市場化程度更高的網絡與更封閉、反多元化、受政治伊斯蘭鼓動的網絡之間的均勢,就可能明顯不利於伊朗和哈馬斯,同時孤立它們。
哈馬斯也不希望見證,以色列與沙特阿拉伯實現了關係正常化,卻沒有就巴勒斯坦人自己的建國願望向他們做任何讓步。以色列總理本雅明·內塔尼亞胡認為,假如他能與伊斯蘭教聖地所在的沙特阿拉伯建立外交關係,卻不需要向巴勒斯坦人做出絲毫讓步,那將是他職業生涯的最高成就,並證明所有批評他的人都錯了。這一目標是不計後果的:內塔尼亞胡本應至少為巴勒斯坦人提供實現更大程度自治的某種路徑,哪怕只為讓沙特阿拉伯更容易在國內進行兜售:以色列眼下正為此付出代價。沙特阿拉伯表示,在與以色列實現關係正常化方面,其態度仍是開放的,但除非以色列現在就最終的兩國方案給出堅定承諾。
所以,不要讓任何人告訴你,烏克蘭和加沙的戰爭無關緊要,孤立存在,或不關美國的事。
這些戰爭很大程度上是我們的事,而且目前我們顯然無可逃避,因為我們已深深捲入了這兩場衝突。關於美國作為包容網絡的領頭羊,最要緊的一點是牢記,我們眼下正按自己的方式打烏克蘭戰爭,但我們是在按伊朗的方式打中東戰爭。
怎麼會這樣?

圖源:Sergey Dolzhenko/EPA, via Shutterstock
普京到底想要什麼
在烏克蘭-俄羅斯戰爭中,烏克蘭的軍隊和人民首當其衝,正在承受衝突造成的全部衝擊,並準備繼續如此。他們要求美國及其盟國提供的,不過只是先進武器和財政援助。我們怎麼能猶豫不決呢?因為有數百億美元,而且沒有一個美國士兵陣亡,烏克蘭極大挫傷了普京的軍隊,大大降低了其對西方和基輔的危險。這是北約有史以來做成的最重大交易。
最近,有線電視新聞網(CNN)援引熟悉內情的消息人士,描述了提交給國會的一份解密美國情報評估。這份報告説,俄羅斯已損失入侵烏克蘭之前所擁有的現役地面部隊的87%,和三分之二的坦克。普京仍能用導彈對烏克蘭施加重大傷害,但他佔領烏克蘭全境並以其作為跳板威脅包容網絡(尤其是受北約保護的歐盟)的夢想,眼下已經破滅。謝謝你,基輔。
在達沃斯與北約領導人就烏克蘭問題共進早餐時,加拿大副總理方慧蘭(Chrystia Freeland)指出,我們西方理當感謝烏克蘭人,而不是強迫他們乞求我們提供更多武器。
她還雄辯地闡發了其中的利害關係: “普京想要的是徹底改造世界秩序”,這一秩序自二戰和冷戰之後不斷演變,在其中,“國家間的競爭是關於誰可以更富有,誰可以幫助他們的人民最繁榮。……普京痛恨那個世界,因為他在那個世界失敗了:他的體制在一個和平、全球、增進財富的範式中是一個失敗者。所以他想要的是推動我們回到狗咬狗的狀態,回到19世紀的列強競爭狀態,因為他認為,哪怕不能贏,他也能在那種狀態下更有效率。……我們不要認為這是一個烏克蘭問題;這是我們所有人的問題。”
她完全正確。
令人着迷的1979
中東的這場鬥爭有不同而且令人着迷的源頭: 1979年,那裏的抵抗網絡和包容網絡在兩個月內相繼誕生。
中東的抵抗網絡誕生於1979年2月1日,當日,霍梅尼(Ayatollah Ruhollah Khomeini)從巴黎飛抵德黑蘭,結束了一場革命,這場革命罷黜了伊朗國王,催生了伊朗伊斯蘭共和國。這個共和國試圖將其意識形態輸出到整個穆斯林世界,同時謀求將美國趕出該地區,並摧毀以色列。
中東的包容網絡誕生於同一年,當時美國安排埃及和以色列達成和約,首次促成阿拉伯-以色列合作。也是在1979年,阿拉伯聯合酋長國港口城市迪拜的統治者謝赫·拉希德 (Sheikh Rashid ibn Saeed Al Maktoum)建成了世界上最大港口之一傑貝阿里港(Jebel Ali Port),將迪拜和阿拉伯聯合酋長國建成了一個全球樞紐,通過貿易、旅遊、服務、航運、投資和世界級航空公司,這個樞紐會將東部阿拉伯與地球上幾乎每一個角落聯繫在一起。
2015年,隨着王儲薩勒曼在那一年發跡(我最近在利雅得與他有會面) ,也因為他極度渴望將沙特阿拉伯改造為更大一號的巨大迪拜,並使其成為一個一體化程度大大提高的地區的文化、投資、會議、旅遊和製造業中心,這一中東包容網絡突飛猛進。

黎巴嫩邊境附近,一名以色列士兵。圖源:Ronen Zvulun/Reuters
黎巴嫩裔阿聯酋政治分析人士、天空新聞阿拉伯語頻道(Sky News Arab)總經理納迪姆·科泰奇(Nadim Koteich)幫助我洞見了這兩個努力塑造中東的網絡之間的對比。他解釋説,抵抗網絡由“伊朗、伊斯蘭主義者和聖戰分子”在一個他們稱為“戰場團結”的過程中精心謀劃。他指出,這個網絡“試圖在民兵、反對派、宗教派別和宗派領袖之間假設橋樑”,組建一個反以色列、反美、反西方的軸心,可以同時從各個方向,向加沙、約旦河西岸和黎巴嫩邊境的以色列,和紅海、敍利亞、伊拉克和沙特阿拉伯的美國施壓。
科泰奇説,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包容網絡”,它專注於“編織”全球和區域市場(而非戰線)、商務會議、新聞機構、精英、對沖基金、技術孵化器和重要貿易路線。他補充説,這一網絡“超越了傳統界限,形成了一個有可能重新定義實力結構並創造區域穩定新範例的經濟和技術相互依存的網絡”。
所以今天,當美國通過其代理人烏克蘭,間接削弱俄羅斯的能力時,中東的情況截然不同。在那裏,是伊朗通過德黑蘭的代理人,即加沙的哈馬斯、也門的胡塞武裝、黎巴嫩和敍利亞的真主黨以及伊拉克的什葉派民兵,正安逸地袖手旁觀,間接與以色列和美國開戰,有時與沙特阿拉伯開戰。
伊朗正在收穫所有好處,而且事實上沒有為其代理人的工作付出代價。在沒有陷入一場它們都希望避免的熱戰的情形下,美國、以色列及它們心照不宣的阿拉伯盟友尚未展露向伊朗施壓的意願或方式。
遏制伊朗的最佳方式
我個人的觀點是,遏制伊朗的最佳方式是增進其內部的壓力,包容網絡在那裏擁有最多的盟友: 伊朗的年輕人以及他們加入該網絡的熱切期盼。我們怎麼知道?因為許多渴望被納入的伊朗年輕人自2022年9月以來就在公開反抗現政權,當時,因據稱沒有正確佩戴頭巾,22歲的女子瑪莎·阿米尼(Mahsa Amini)在德黑蘭遭伊朗道德警察逮捕,後來死於拘押當中。

巴勒斯坦人站在與埃及交界處的圍欄上,他們在邊境線的加沙一側搭建了一個帳篷營地。 圖源: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一個政權統治下,女性因沒有充分遮蓋自己而遭逮捕,之後又在被拘押期間身亡:這樣一個政權並不穩固或受歡迎。此外,許多受過良好教育的伊朗人知道,他們的政權正在利用人們對巴勒斯坦事業的支持,充當伊朗帝國主義在整個地區的掩護。在整個中東地區,德黑蘭間接控制了敍利亞、黎巴嫩、伊拉克和也門。所以,出人意料的是,自10月7日哈馬斯襲擊事件發生以來,我們不斷見證伊朗有抗議者湧現,表達對以色列的支持,並反對德黑蘭代價高昂的帝國主義冒險。是的,你沒看錯。
《倫敦猶太人紀事報》(London Jewish Chronicle)10月9日報道説:“在伊朗國家足球體育場舉行的波斯波利斯 (Persepolis)和戈爾戈哈爾 (Gol Gohar)兩隻足球隊之間的比賽中,伊斯蘭革命衞隊的特工試圖在球場上揮舞巴勒斯坦國旗,以爭取觀眾支持巴勒斯坦事業。”該報發佈了來自X即前 Twitter的原始視頻。“作為伊斯蘭革命衞隊的五支力量之一,巴斯基民兵組織(Basij)沒有收穫同情,而是迎來了看台上球迷高呼的口號: ‘巴勒斯坦國旗應該插進你們的屁股!’關於這一事件的視頻在社交媒體上瘋傳。”其中包括這樣的推文: “真正的伊朗人將永遠支持以色列!這個伊斯蘭共和國是一支佔領軍。”
去年10月,華盛頓的無黨派智庫史汀生中心(Stimson Center)發表了一篇有關伊朗反對哈馬斯襲擊的評論,作者為生活在伊朗的分析人士。文中附上了一位著名伊朗分析人士在 Instagram上發佈的一段令人驚歎的視頻,其中顯示,有伊朗大學生“拒絕踩過美國和以色列的國旗,以示對巴勒斯坦人的支持,那些國旗經常被放置在伊朗一些大學的入口處”。與此同時,《經濟學人》報道説,伊朗“一些咖啡館裏的服務員”“將六芒星別在了圍裙上”。(六芒星,即stars of David,又稱所羅門封印、大衞星、猶太星等,是猶太教和猶太文化的標誌。——譯註)
這種態度絕不普遍;其他有許多伊朗人肯定站在哈馬斯一邊,尤其是同情加沙地帶的平民傷亡。儘管如此,總部設在倫敦的伊朗反對派頻道伊朗國際(Iran International)仍指出:“‘沒有加沙,沒有黎巴嫩,我將為伊朗而死。’一直是伊朗許多抗議活動中反覆出現的口號。”
抵抗網絡的成員極為擅長拆除和破壞東西,但不像包容網絡的成員,他們沒有展示出,他們有能力建立任何人都想移民過去的政府或社會,更不用説效仿了。(要進入胡塞武裝統治下的也門,簽證排隊時間不長。)我們沒有足夠強調這一點。
巨大危險,巨大機遇
出於所有這些原因,這是一個既存在巨大危險又存在巨大機遇的時刻,特別是對以色列而言。抵抗網絡和包容網絡之間的競爭,意味着該地區對接受一個猶太國家從未像現在這樣更敵對或更殷切。
在內塔尼亞胡失敗的領導下飽受精神創痛的以色列眼下看不到這一點,真是太糟糕了。假如有一天,以色列可能同意與改造後的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展開一個長期進程,為兩個民族建立兩個國家,它就能夠決定性地撬動抵抗網絡和包容網絡之間的平衡。
抵抗網絡不會有任何理由為其大手大腳的戰爭和日積月累的武器辯護,那些戰爭和武器據稱是要擊敗以色列和美國,但實際上是為控制自己的人民,確保它們自己掌權。與此同時,包容網絡會發現它壯大自身、凝聚人心和贏得作戰要容易得多。
如我所曾説的那樣,今天有多得多的利害關係不在我們的視線之內。
(作者是美國國際事務專欄作家。本文原題“A Titanic Geopolitical Struggle Is Underway”,見於2024年1月26日《紐約時報》印刷版,目前的版本依據最新動態有更新。超鏈接和除截圖外的圖片為原文所有。譯者聽橋,對源自機器的譯文有校閲,併為原文加上小標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