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做,日常發瘋_風聞
娱乐硬糖-娱乐硬糖官方账号-1小时前

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拍攝於1967年的美國電影《雌雄大盜》有顆法國新浪潮式自由不羈的靈魂。克萊德是一個有暴力傾向和性功能障礙的男人,邦妮是一個渴望逃離乏味生活的女人。兩人意外邂逅結成雌雄大盜去搶銀行,留下一路歡聲笑語和瘋狂暴力。邦妮將他們的事蹟寫成詩歌寄給報社,他們成了美國偶像。
這部電影驚人的原創性還在於創造了一種範式:他們年輕,他們相愛,他們還殺人。而當這一範式被應用於2024年的中年韓國人身上,他們既不想對這精神性無能的破爛世界宣戰,也不想上頭條、做網紅、揚名立萬,《好久沒做》的男女主角將敲詐來的錢悉數供奉於家族的面子工程——
丈夫Samuel給老爹在首爾安排了一場豪華壽宴,為顯闊氣還點了一瓶水井坊,在親戚“哦莫”的驚歎聲中,夫復何求;妻子友真則把錢給了妹妹,用作外甥女的鋼琴培訓費,自我感動到發出了平壤電視台的哭泣播音腔:“我們家可多少年都沒有這樣的天才啦!”

韓式性喜劇秒變豆瓣生活組,咱就不能先自己痛快痛快嗎?不愧是東亞人,違法犯罪心繫家族傳承,已經發瘋仍要延遲滿足。
從《黑暗榮耀》到《好久沒做》,韓國人“發瘋”是越來越頻繁了。《黑暗榮耀》還在進行隆重的復仇,《好久沒做》已是經濟下行的小家庭所面臨的一攬子雞毛蒜皮。瘋癲是對現實無法容納部分的一種呈現,更是對社會秩序的一種反抗。但通過發瘋來反抗一種顯性小秩序的同時,是否正在對一種隱性大秩序納頭便拜,不管是韓式發瘋還是中式發瘋,大家心裏明白,寧願糊塗。
沒錢使人發瘋
《好久沒做》的主角Samuel和友真是韓國地產泡沫的受害者之一,高價購入的房子爆跌一億五千萬韓元讓夫妻倆生活捉襟見肘。在威脅出軌的朋友意外得到封口費後,嚐到甜頭的夫妻倆開啓了敲詐生涯,以此填補虧空。
在這場發瘋實錄中,宣泄的是破產家庭的憤懣,以及對精英階層假面的揭露。Samuel每天辛苦開出租,卻不如靠妻子起家的朋友正秀過得滋潤。同時,正秀對出軌一事的低道德感更讓Samuel憤怒不已。
正秀説:“我覺得我女朋友出軌了。”Samuel黑人問號:“你不是有老婆嗎?”正秀:“對啊,可是我女朋友出軌了。”Samuel地爺看手機:“你不也在出軌嗎?”正秀:“這哪能一樣。”這段信息量爆棚的對話,震撼程度不亞於韓寒當年的“女友妻子都是親人”,又呼應今日中文互聯網的“我老公好像失戀了”。

瘋癲通常被視為非理性的行為,然而它往往是理性行為做到極致後的一種反叛。兩夫妻並非沒有努力生活,Samuel開出租困得睡着,友真吃飯只就一點鹹菜,每天在酒店前台陪笑臉。可是因為出租車被Samuel停在禁停區泡了水後保險無法理賠,小家庭的最後一根稻草壓上了。
**友真最先覺醒:“努力生活的代價就只是這樣,不覺得委屈嗎?”**Samuel也被正秀嘲諷過,首爾大學畢業卻當的哥。果然,韓劇有自己的“孔乙己文學”。當發現正秀的女兒用零花錢炒股一個月賺100萬,而夫妻倆卻拿不出2000修車費時,他們決定脱下心理的長衫:讓出軌者都付出應有的代價吧!

在獲得正秀掏出的封口費後,夫妻倆的煩惱也被熨平了。先換了車,然後給每個家人都買了禮物,讓他們看到自己過得很光鮮。他們並沒有揮霍詐騙所得,而是拿來填補家族的面子和虛榮心。比如喝水井坊,是Samuel跟蹤檢察官時發現對方在喝,於是自己也想去模仿那種上流生活。(水井坊這廣告打得太值了!)
而這正是他們被長期規訓的結果,發瘋似的搞錢,卻用在了稀奇古怪地“找補”上。無論是壽宴還是鋼琴培訓費,他們內心渴望的既非金錢本身也非改善個人生活,而是金錢所帶來的話語權和家庭地位。

成功學雞湯把兒童時的選擇行為分成及時行樂和延遲滿足,歐美人大多是及時行樂的代表,而東亞人則是典型的延遲滿足。單論人生種種快感的體驗,類似Samuel和友真這樣的東亞人真心活得太累。
僅就矛盾敍事來看,《好久沒做》並沒有尖鋭地像奉俊昊的《寄生蟲》,Samuel夫婦也並未走上萬劫不復的犯罪道路。它更像是針對不敢發瘋的東亞人開得一個小小的玩笑,威脅的仍然是好面子的東亞人:“出軌之事,吾已得知。想要面子,留下銀子。”
壓抑的家庭,難言的性
《好久沒做》裏每對出軌CP,都是韓國社會的一面小鏡像。他們反映的不僅是畸變的親密關係,更有背後壓抑的家庭氛圍。
第一對CP,兩人都是銀行職員,利用午餐時間在天台停車場偷情。“邊吃漢堡邊偷腥邊掐表”這一啼笑皆非的場景,直指工作對人性的壓榨和異化。車震情節看得人可笑又可憐,你們倆真是餓了!

第二對CP是一對老年人,女方常年被丈夫無視和冷暴力,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她自稱是像電飯煲一樣的女人。當她看着街對面的年輕人接吻,感慨自己一輩子都沒接過吻。服務員大姐問她不接吻怎麼生了兩個孩子,她説:“就是直接跳過了接吻啊!”
而因登山結識的姜大爺,第一次讓她感受到了被尊重被愛護是什麼感覺。這一部分,無疑是在白描東亞家庭婦女的高付出和低認可度——給看電視的丈夫端食物,會因為擋到電視而被一腳踢開。而姜大爺會叫她姐姐,會覺得她做的每個動作都很可愛。

第三對CP是一對蕾絲,姐姐已為人婦,每天被婆婆三令五申並且要隨叫隨到。她辛苦扮演賢惠媳婦,煩得不行了就往婆婆送人的手工皂裏吐口水。其實封口費(兩隻金鴨子)最後被鐵T給截獲了,但姐姐卻讓鐵T把金鴨給男女主:一是她要為出軌付出代價,二是她婆婆想把金鴨作為小姑子的嫁妝,而這原本是她的嫁妝。
作為性少數羣體,姐姐由一開始逃避到最後選擇和鐵T交往,實際經歷了複雜的心理鬥爭。不管她做沒做好逃離家庭的準備,她都有了直面自己的勇氣。
**出軌理由千千萬,家庭壓抑佔一半。**在《好久沒做》的案例裏,我們看到的大多不是沉湎肉慾的人,而是一個個渴望被愛被理解的個體。Samuel夫妻經由對敲詐對象的觀察,也在探索他們夫妻的相處之道。年輕時熱情似火,怎麼人到中年身未老心先衰呢?
劇集的英文名《LTNS》是Long Time No Sex的縮寫,與其説是“好久沒做”不如説是“好久沒溝通”。在監視被敲詐對象的過程中,Samuel夫妻不僅長時間待在一起,還不知不覺多了很多敞開心扉的機會。Samuel偷拍大爺大
媽身上被打濕後,提議和友真模仿年輕時打電話,結果倆人聊得血脈賁張。

硬糖君懷疑大部分中年夫妻的LTNS都是缺乏交流導致的,因為我們東亞人諱談自身需求,更諱談性。兩者結合在一起,性需求那就是禁忌裏的禁忌,難言裏的難言。六六那麼大膽的創作者,在《雙面膠》裏也只能説“濕濕手好翻書”。妻子未得滿足抱怨丈夫,丈夫不思自己的原因卻埋怨妻子荷爾蒙分泌過盛應該看醫生。
韓式性喜劇邁入中年
“我好像聽人説,男性射精需要的時間是7分鐘。”當友真震驚於銀行CP在20分鐘內又吃飯又做愛時,Samuel義正嚴辭地向妻子解釋。結果友真更困惑了,就為了這幾分鐘,至於如此折騰嗎?

和本世紀初紅遍中國大學生宿舍的電影《色即是空》相比,《好久沒做》標誌着韓國性喜劇也已進入中年,就和當年的大學生一樣、和當下的社會氛圍一樣。不再用好奇的目光渴求性,而是用近乎冷峻的態度審視性。女神和性幻想早已消散無蹤,唯有赤裸裸的數據和狗血姦情被大眾嚼笑。
《好久沒做》用戲謔的方式探討了中年羣體諱談卻又不得不面對的性話題。Samuel和友真寧願各自動手解決,也不願進行夫妻生活,原因就是雙方把房事當成了一種任務。各自按對方XP穿好裙子和制服,卻都覺得釦子系得太緊勒肚子……所以男同胞抱怨老婆沒魅力的時候,也多看看自己的肚腩。與其錯在他人不如自糾自查。
《色即是空》作為DVD時代的性啓蒙片,以“舔海報”和“生命麪包”名震世紀初的中文論壇。那會兒你要是沒看過這片兒,基本跟沒看過《大話西遊》一樣out。

如今再看,電影講的除了大學校園裏青澀的愛更有對愛的思考。舔狗男主最後贏得美人心,仍是一種理想化的書寫。晚熟的恩植,就像大多數東亞青少年一樣。在最需要性教育的年紀,只能接觸到一些天馬行空的古怪知識。表白時笨拙,被女神當成二愣子。和高富帥相比,他有的只是等待的耐心。
在《誰和她睡過了》裏,美麗的高中女老師智英是全校男老師和學生的幻想對象。人們對智英的私生活展開三人成虎的議論,最後卻發現“誰都沒和她睡覺”。一切只是香豔的誤會,或者説是男人刻在基因裏的對性感女性的偏見。
孫藝珍的《妻子結婚了》,可以視為一部性轉男女傳統地位的電影。她坦誠的態度和獨立的思想,賦予了她超越既有性別秩序的意味。她是男人世界的闖入者,而她的男友們則被刻畫成女性化的,具有典型的棄婦怨婦特徵。

二十年後,在《好久沒做》裏,性已不再讓人趨之若鶩,它更像是一種有心無力的疲憊,是可有可無的應付。大大方方説男人時間短,也不怕本土男觀眾急眼了。凱特·米利特的《性政治》寫説:“性革命的主要目的是結束男權制,廢除大男子主義思想和帶有大男主主義思想的地位、角色和氣質的傳統的社會化方式。”
“韓國沒有不可憐的女人,韓國遍地都是垃圾男人。”激情開炮的《好久沒做》,台詞也一瘋到底。從某種意義上説,韓式性喜劇步入疲憊的中年,也是傳統男權崩潰的象徵。在舊秩序將崩、新秩序未立的混亂期,人們發瘋,並迷茫。
儘管審查依舊是道門檻,但硬糖君想説中年性喜劇在國劇、國產片應該也大有可為。畢竟關於性與家庭的控訴,也是我們取之不盡的天然寶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