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人龍年第一道坎,是搶不到春運回程票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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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搶的返程票、記憶中的綠皮火車和消失的站台話別,都是春運中的難忘故事。
文 | 李瑤
編 | 陳梅希
2月14日,大年初五,回老家過年的打工人胖蛋,已經開始為搶不到節後回北京的返程票而焦慮。
對她而言,這個日子有三件大事,迎財神,提交足夠多的候補訂單,以及過情人節。其中,過情人節顯然是其中最不重要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撞上春節,今年過情人節的氛圍整體比往年淡了許多,她告訴刺蝟公社(ID:ciweigongshe):“今年的情人節都沒啥氣氛,滿大街賣花的人都很少。”
胖蛋原計劃大年初七返京,留一天在北京休整,繼續新一年的打工之旅。但春運搶票,似乎很難如她所願。截至2月14日,她一共候補4條路線共計15個車次,分別是縣城火車站到北京、縣城火車站到天津、隔壁縣城火車站到北京和隔壁縣城火車站到天津。
距離原定的出發日期還剩兩天,胖蛋對12306候補訂單還心存希望,畢竟春節前,她也是在出發前一天才候補到了從天津回老家的車票,又趕緊訂好一大早從北京前往天津的高鐵票。“我到隔壁縣車站35公里,差不多就是從大興(機場)到市裏的距離。到時候讓我爸送我去。”如果最後一種候補方案成功,她將經歷從家鄉到隔壁縣城、再到天津、最後抵達北京的三段式返京路。
春運一詞的最早出現是在1956年,當年鐵路春運發送旅客2300萬人次,旅客主要是軍人、學生和機關幹部,但春運真正成為一種社會現象是在1978年改革開放後。
1980年《人民日報》、新華社等新聞媒體分別報道了當時的春運現況,人口流動限制的放寬,人們可以遠離家鄉外出求學、務工。慢慢地形成了春節前後,人口大規模流動的候鳥遷徙景象。
根據交通運輸部的最新數據,2024年春運期間全國跨區域人員流動量預計將達到90億人次,鐵路、公路、水運、民航的營業性客運量將達18億人次,自駕出行客流約72億人次。
四十多年來,春運的客流量不斷擴大,人們的出行方式、乘坐列車不斷推新,買票形式也不斷推新,其中最突出的就是線上購票和高鐵出行。進入高鐵時代後,打工人們花在春運上的時間被大大縮短,例如同樣是搶票,方式和工具已和從前大不相同。
與春運有關的許多經驗,也只停在了上一代人的記憶裏。

綠皮火車故事多
在河南土生土長的張小穎,今年35歲,雖然工作後就沒有離開過家鄉,但因為兒時的探親經歷,她有豐富的春運經歷,也有很多與綠皮火車有關的“傳奇故事”。
張小穎的媽媽是東北人,遠嫁到了河南,每隔三年,她就會和父母一起回東北過年。千禧年前後,坐綠皮火車趕春運的經歷成為她對少年時代記憶的重要組成部分。從張小穎家回東北沒有直達火車,需要先買到北京站,在北京市區轉一圈到北京西站換乘前往錦州的火車,最後到錦州再拼個車才能回到老家阜新。
雖然張小穎回東北的次數有限,每次回去待的時間也不長,但還是和東北的表兄妹們建立起了革命友誼。初二寒假,父母抽不出空,她自己買了三程站票,隨身攜帶二百多塊零花錢,乘坐三十多個小時的火車回到了東北,和表兄妹們一同過年。
趕車時間長,又是一路站票,她拿了一個大大的編織袋,裏面有自己一路上要吃的零食,還有媽媽準備好的、讓她帶回東北的特產。
在移動電話還不普及的年代,張小穎在火車上只能幹三件事,睡覺、盯空座和看窗外。
張小穎坐過很多次綠皮火車,每次不是趕上寒暑假就是遇上春運。在她的描述裏,“那時候春運的火車車廂很擁擠,能夠擠上火車就是最幸福的事兒。車廂裏,在過道上和連接處背靠着行李休息的,躺在硬座座椅下面睡覺的,比比皆是。”
張小穎當時就坐在編織袋上,盯着車廂看,哪有空座就跑過去坐下,等到座位的主人來了,她再從座位上起來,繼續尋找下一個“落網之魚”。
不過張小穎坐火車最喜歡做的事兒,其實是看窗外的風景。
綠皮火車的行駛速度很慢,根據資料顯示,以不同字母開頭的行駛時速不同。絕大多數情況下,K字頭速度80-120km/h,T字頭100-140km/h,Z字頭120-160km/h。
張小穎坐在火車上,可以看清路過的山脈、農田和湖泊。“尤其是火車一出河南,剛進入河北境內時,鐵軌兩旁有很多魚塘,每個魚塘上都有像噴泉一樣的小瀑布。”這一場景也如同少年時回東北的興奮激動一樣,刻在了她的DNA裏。
前年,張小穎一家三口坐高鐵去北京,高鐵的時速比當年坐過的綠皮火車快了三倍,車窗外的風景來不及細看就會快速閃過,同行的家人刷起了手機,而她卻習慣性的看向窗外,尋找記憶裏的場景。

記憶深處的火車站台
對於很多00後來説,火車站台只會出現在提前進站、等待列車到站的那幾分鐘時間裏。
但在張小穎的記憶中,站台有趣的往事可多了。
張小穎告訴我(一個綠皮火車經驗值為0的00後),之前的火車窗户都可以打開。她在西安念大學,正月十五之後不僅是大中小學開學的日子,更是外出打工人的返城開工時刻。
每到這段時間,綠皮火車的站台人海如潮。除了始發站可以提前半小時進站上車外,其餘站台只有很短的時間上車。在她記憶裏,當時每節車廂的前後車門並不像現在這樣全部打開,而是每次只開一扇門。所以在時間緊、人數多的小站台,會出現乘客在情急之下爬窗上火車的場景。
張小穎就曾親眼目睹了一個人給另外一個人疊羅漢。“他們是從火車的廁所車窗爬進去的,疊羅漢的有同車的乘客,也有親屬,因為當時還有站台票,可以送親友進站。”
站台票,可以憑當日乘坐的列車車票到售票窗口購買,一張票可以購買一張站台票。從現有資料來看,1910年,我國東北地區的中東鐵路開始使用首張站台票;直到1992年,中國鐵路總公司以文件的方式,對站台票的規格、編碼、用字等做了統一規範,每張站台票售價一元。

站台票|圖源小紅書
**在張小穎的認知裏,站台票的存在有幾個原因。一來有行李太多、拿不下的旅客,需要親友幫忙;二來可以讓親友們在站台相互送別到最後一刻。**張小穎記得很清楚,之前每次東北老家來人,都會買站台票送站。等到了火車發車要分別的時候,“(大家)隔着窗户拉着手,站台上的人追着火車跑。那簡直就是大型情深深雨濛濛現場。”但為了方便和規範管理,全國所有火車站均已在2014年停售站台票,關於站台和站台票的故事,也就成為了那個時代和那代人的專屬回憶。
雖然長途的、短途的火車都坐過十幾次,但在少年時代,張小穎從來沒有坐過卧鋪,因此對卧鋪車始終保留着幾分期待。第一次坐卧鋪車是十年前和男朋友一起去廣州,第二次是去年8月帶着兒子從珠海旅遊回家。
談到兩次卧鋪體驗,她回憶道:“第一次坐卧鋪懷着無比激動的心情,樂得屁顛屁顛的,因為完成了童年的夢想;再坐時已為人母,只想着衞不衞生、安不安全。”張小穎十幾年來乘坐火車的感受、心情和關注點的變化,體現了火車到高鐵的變遷,也體現着人們生活方式和生活理念的升級。

從排隊買票,到網上排隊候補
82年生的桃子,距離42週歲生日還有一段時間,回想前四十一年的人生,她説自己一半留在家鄉,一半留在北京。
2003年,面臨畢業的桃子一直有個演員夢。於是,她給自己買了一張去往北京的綠皮火車票,開始了二十年的北漂旅程,就此她與春運結下“不解之緣”。
互聯網還不發達的時候,買火車票只能去火車站售票大廳或火車票代售點。
那時,北京的火車票代售點隨處可見,春運車票開售期間,代售點的門口總排起長隊,桃子每次都會到離公司最近的代售點買票。但線下購票,沒有辦法提前預知哪天有餘票,只能哪天有票買哪天。
桃子回憶稱:“陰曆年二十四到陰曆年二十八的票都很難買到,想要買到一張確定的回家車票,基本上買的都是陰曆年二十九或者陰曆年三十當天的。”
2010年前後,中國互聯網迎來第二次躍遷。2010年1月30日,也是2010年春運首日,12306網站開始試運行,成為線上購買火車票的開端;2013年12月8日,移動端鐵路12306 app正式上線試運行,隨後第三方平台,如攜程、去哪兒網、美團、智行、高鐵管家等也開始提供鐵路購票功能。
在刺蝟公社的小範圍調研中,不同用户有不同的使用習慣。一部分人認為12306是最好用的,沒有雜亂的廣告和額外費用;也有一部分人認為用第三方軟件搶票可以提前填寫乘坐人信息並支付費用,不用擔心因時間不足而錯過搶票時間;但更多為搶票而苦惱的人,則選擇多管齊下,搶到哪個算哪個。
27歲的桑木木,是在杭州工作的爾濱人。大學畢業後的四年來,她經歷了三年春運,但她認為今年的春運車票尤其難搶。
桑木木先是看好了往常坐的卧鋪車次,在美團上開VIP搶票、專人搶票和夜間搶票,自己也在車次發售當天按時在鐵路12306上手動搶票,但是所有渠道都沒有成功。
出於無奈,她緊急提交了好幾單高鐵候補訂單,爭取在“撿漏”隊伍中排在前列,提高候補成功的概率。
過去幾年,各第三方搶票軟件都不斷推出付費加速包,讓很多乘客形成了付費加速包可以提高搶票成功率的認知。但12306多次發佈聲明,表示第三方搶票軟件並沒有優先購票權。
對此,很多消費者也表示靠候補、靠加速包搶票,都不如自己在12306上刷票成功率高。但是每到春節,不少打工人還是會提前買上加速包,為成功買票增設一層心理激勵。第三方平台的付費加速包,更像是春運搶票的安慰劑。
桑木木很贊同:“只要能在大年三十前回到家,多花點錢也值了。”
而依靠候補訂單買到返鄉票的胖蛋,則在年初五就早早安排好了春節假期剩下幾天對搶票計劃。“等到明天晚上,要是還搶不到初七回北京的票,我就候補初八的。實在不行,後天再候補初九的,我請一天年假。”
初九還候補不上?“我就不想上班了。”
可惜,打工人的“狂妄”只能停留在口頭。胖蛋最後又開闢出了第五條春運返程線路,先坐車去35公里外的隔壁縣,再坐高鐵到南京,最後從南京回北京。
大年初九,她將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迎接龍年第一個工作日。
(文中胖蛋、張小穎、桃子、桑木木皆為化名)
參考資料:
四十年:流動中國的春運故事——新華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