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家裏過年，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_風聞

我是上一個龍年結的婚，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基本沒怎麼在家過過年。

一開始當然誰都有意見，頭幾年每年除夕前開始收拾行李，我媽總要在旁邊若有似無嘆氣兩聲，説點含沙射影指桑罵槐的話，例如，大年三十，雞都知道要回窩了，你倒要出去了，呵呵。

有一説一，如果她在2010年左右沒有瘋狂催婚，或許我還窩在家裏，過年一家三口一起走親戚，吃年夜飯。親戚們看到我橫豎橫只有那幾句老生常談：好招對象了，怎麼還沒招對象？招對象麼辰光差不多了。

這件事情告訴我們，人不能既要又要。

至於小陳那邊，我不知道他怎麼交代的。偶爾去過幾次福建，我婆婆説話我聽不太懂，只聽到小陳一連串的“免啦免啦”，我知道是不要不要的意思，但不知道具體到底不要哪些。

我們的初衷是這樣的，不管在哪家過年，都會讓另一家人不太高興，那不如還是以自己高興為主。

先來説説在外面過年的好處，最大的好處，當然是自由。

在上海過年，可以説相當沒勁。輪流去親戚家吃飯，但僅僅是吃飯而已。松江人開飯早，年夜飯略晚一些，總歸五點半燒得差不多了。這意味着五點鐘必須出現在親戚家，這是一種傳統，就像有些地方結婚中午擺酒一樣。

但小時候大人們還會留下來搓一夜麻將，小孩們湊在一起看電視玩摔炮。現在沒了，7點半，親戚們迫不及待起身告辭，再留就讓主人家難做人了，畢竟收拾要收拾半天。回到家無事可做，好像也不過是尋常一天，又因為這頓飯，被限制住了人身自由，完全動彈不得。

出來過新年，主打一個隨心所欲。除夕夜趕飛機，經濟艙吃年夜飯，或者因為倒時差，下午六點直接睡到大年初一。想怎麼過，就怎麼過。昨晚初二，我帶着兩個小孩去沙灘閒逛，有人在遠處放着稀稀拉拉的煙花，馬來員工晃着手電筒，跑來告訴我們，千萬不要下水，最近水裏有劇毒水母。

兒子執着地觀賞着星空，妹在沙灘上堆沙堡。晚風涼爽，目光所及之處，看不到任何人。只有沙灘上的大燈，把我們三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噢，還有一個好處，百無禁忌。在家過年，我母親非常小心翼翼，這個不能做那個不能做。我小時候流行年初一不掃地，不然會把財運洗走。年初一不洗衣服，不然要幹一年的活。過年不能説倒黴的話，不然倒黴一整年……

小陳年初一晚上，立刻吭哧吭哧洗起衣服。因為四天的假期，衣服不洗不夠用。

再説説在外過年的壞處，首當其衝，一定是吃得太差了。

今年還行，年初一定了酒店的海鮮火鍋，一大盤生猛海鮮上來，我由衷跟小陳感嘆：出來過年這麼多次，就這次吃得可以，還算體面，不丟人。前幾年常有一些心酸回憶，年夜飯坐在房車外的露營桌椅上，主菜是切開血水瀰漫的新鮮牛排，放在一次性紙碟上。中間有一大碗水煮蔬菜，天空下着雨，兒子不吃飯，在支起來的頂篷邊緣接水玩，我們一遍遍呼喊他，快來吃，不然鳥把你飯吃啦。

那時候我很懷念農家樂坐的松江菜，深灶大鍋，盛出來一大碗油色鋥亮香氣撲鼻濃油赤醬的紅燒肉，再炒個打霜後吃起來甜絲絲的上海青。那些大菜倒不怎麼有人在乎，我坐在牛排前，還格外想念豬油做的八寶飯。小時候嫌膩，不吃，長大了覺得甜糯米飯裹着青綠絲，裏面甜豆沙餡，果然是將年夜飯推向終點的點睛之筆。

當時桌上肯定已經沒多少人，八寶飯因為好彩頭非上不可，吃的人其實少之又少。我就是那個每年嚮往着刮一勺子的人。當然，如果沒人下手，那個完整的八寶飯會被人打包帶走。也是奇怪，不在年夜飯餐桌上的八寶飯，就失去了它奇妙無窮的滋味，沒人喜歡吃。

一個人連紅燒肉和八寶飯都要懷念，可想而知，這人的年夜飯餐桌有多寡淡。

還有就是漂泊在外的春節，總是少了點味道。人人都説國外現在很有年味，我知道很多地方的唐人街，一到春節開始張燈結綵，也知道只要肯花錢，一定能吃到相當豐盛的年夜飯。説起來，今年是我第一次，不是春節旅行過年，是春節不回家過年。

人在新加坡，小孩學校只放四天，跟感恩節和印度新年一個待遇。當你真正身處異國他鄉時，才明白原來漂泊感是什麼。

那些往年熟悉的東西真的完全消失了，沒有親戚叫你去吃年夜飯，沒有人關心你過年要做點什麼，沒有人一遍遍提醒你，現在離除夕還有多少天，初一要去哪初二要去哪，買東西送了很多紅包袋，往年我都會交給我媽，今年甚至不知道能派什麼用。

以前帶小孩出門，到了收紅包環節，你推我讓好不熱鬧。今年小孩收到唯一的紅包，是酒店給的代金券，艾文去看舞龍表演，額外獲得現金紅包一隻，裏面裝着嶄新的一馬幣。

東南亞酒店每逢農曆新年，基本都有舞龍舞獅，當地人知道中國人最愛財神，有黑臉財神到處發紅包，到處説着恭喜發財恭喜發財。可這種熱鬧彷彿跟你總是隔着一層，沒有那種熟稔的鄉土氣息，本地情懷。

情不自禁懷念起很多年前的春節，坐在鄉下老虎灶前，親戚們絮絮叨叨説着閒話。外面很冷，穿了好幾層棉衣棉褲，忽然有人喊：下雪了。

於是所有人跑到門口看雪，那雪很小，但人人都説，那是個好兆頭，瑞雪兆豐年，今年一定是個好年。作者｜毛利  分享生活，解答情感、家庭困惑，和有趣的人們對話，有機會一起午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