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和蘇/俄的關係,就是一部虐戀史_風聞
孤烟暮蝉-时评人-珍惜未来,远离公知35分钟前
今天咱們不聊時政,聊點讓我老婦聊發少女狂的瑪麗蘇的東西。最近我在上網的時候刷到一條微博,説是咱們的一位網友在翻看俄方對我們的回憶錄時有感。在中俄關系中——不能説全部,但起碼有相當一部分俄羅斯人是抱着這樣的心態在和我們打交道的:
“凡是和他們(指中國)做生意,我們就沒有不吃虧的時候……因此我們總斥責他們是狡猾的狐狸。結果契丹人(中國和中國人在俄烏里頭的稱謂,直譯過來就是契丹和契丹人)非但不以為然,反倒還和我們説:哎呀,狐狸在和你交往的時候可是會念着你的好的咧,還會在合適的時候回報你的恩德。中國古時候就有狐狸報恩的故事,不信我們翻開古籍給你們看好了……”
想當初中蘇兩國交惡的時候,我們曾經怒斥過蘇聯:“你們這就是得隴望蜀!”然後蘇聯那邊的中文翻譯估計是中文水平確實捉急,沒看明白咱們的成語是什麼意思,照直了給莫斯科那邊翻譯,完了直接給克里姆林宮裏頭的人看懵了,於是給我們這邊回信説:“我們什麼時候説要你們的甘肅了?至於覬覦你們的四川那更是無稽之談了。”

因為這段往事説起來實在是蠻有意思,而且細品之下甚至還有點瑪麗蘇的味道——瑪麗蘇聯的味道:狐狸和北極熊眉來眼去,完了趁着北極熊放鬆警惕的工夫從它身上薅下來熊毛做大衣。北極熊發現自己從後背到屁股都快被薅禿嚕皮之後勃然大怒,質問狐狸你到底是鬧哪樣。結果狐狸不慌也不忙,幾個媚眼拋過去、幾瓶伏特加灌下肚,就把毛毛熊給哄得服服帖帖了,然後就接着在熊屁股上繼續薅熊毛……
我不想改變俄羅斯人對我們的刻板印象——實際上也改變不了,不光是我,我們誰也沒有這個能力。不光是他們對我們,我們對他們的刻板印象其實一樣也沒少到哪兒去。他們覺得我們是狡猾的狐狸,我們則認為他們是霸道的北極熊。也沒事先徵求過你的意見,動不動就要一屁股拱到你家來,翻你的冰箱、睡你的沙發,還把你留着過年的臘味燻肉都給吃了,完了拍拍那肉墩墩的熊屁股就一走了之,只留下滿屋的狼藉,讓你一個人在隆冬的寒風中凌亂。
但其實在中俄兩國如今的刻板印象形成之前,我們大家對彼此的觀感其實還是經歷過一段蜜月期的。1942年冬天,陳毅陳老總曾經創作過一首題為《送沉張諸君赴延安》的詩,其中有幾句是這麼寫的:
萬里長征不計程,指津自有北辰星。
太行山上辭殘雪,延安城頭望柳青。
北辰星就是北極星,也就是北斗七星中的紫微星,是最靠近北天極的恆星體。因為北極星處在天球轉動的軸上,所以在我們這些地上的凡人看來,它幾乎是靜止不動的,羣星都是在圍繞着它打轉,其穩定性超乎一切,因此北極星在我國的文化體系中有着超乎尋常的至高地位。在古時候,往往只有至尊至貴之人,比如皇帝,才有資格被稱之為“北辰”或“紫微星”。你得到了紫微星的稱號,那你就是天命所歸,是天之驕子,是眾望所歸的領航人和舵手。
《論語·為政篇》有云: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孔子他老人家都這麼説了,北辰星的分量可想而知。

就陳老總這兩句上下文的語境來看,“指津自有北辰星”裏頭的北辰星,指代的顯然是延安和我們的黨。但實際上,結合當時的時代背景還有我們所處的環境來看,“指津自有北辰星”裏的北辰星其實還可以延伸出一層含義。延安在當時還不是最北的,在延安以北還有莫斯科這顆星辰。當時的中國革命要看延安,而延安則北望着莫斯科。
我這麼説並非只是出於腦補,當年延安發給莫斯科那邊的電報裏頭確實就有“此事可詢北辰兄意見”一類的説法,這個指代意味就很明顯了。如果不是因為敬仰到了一定高度,我們也不會用這麼曖昧的稱謂來指代蘇聯的名稱。
大家可別小看“北辰”兩個字,除去它本身指代北極星的含義不談,這兩個字本身在我們的文化體系裏頭的分量那也是重若千鈞的。北為尊,歷代封建王朝的首都大多位於北方,指北遙望就是在仰慕天命。北高而南低,居北就是處於優勢地位。蘇聯正好又在我們的北面,兩層含義一結合起來,這個意味就不得了了。
至於“辰”,這個字最早其實是指大地回春時萬物復甦、身體震顫的景象。辰的發現源於我們的農耕文化,起初是用來指導我們的農業生產的。後來又引申出了日月和星星的含義,被用於廣泛指代天體,然後就登堂入室,從地上一下子就到了天上。但是不管怎麼變化,“辰”這個字在我們中文的語境始終都是相當不得了的,不是對你敬仰之情濃厚到一定地步,就我們中國人那個含蓄內斂的性格,別説是你蘇聯這種外人了,就連我們自己人,那也是打死都不會這麼叫你的。
我記得我之前在網上曾經看到過一個説法,真偽無從考證,但是那個説法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別看當時的延安還很弱小,和蔣介石所主導的重慶政權相比,時人恐怕未必會認我們是中華正統,但是我們管蘇聯叫“辰兄”,這已經是中華上下五千年歷史上的頭一遭了。以前這個稱謂都是隻有我們自己人之中的人中龍鳳我們才會這叫的,結果現在把這個稱謂給了你。這已經是我們能給予你的最大敬意了,其曖昧程度堪比朱慶餘當年寫給張籍的那兩句:“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不能再直接了,再直接那就要變成庸俗土氣的:“我宣你(我喜歡你),你造嗎(你知道嗎)?”了。
然而很遺憾的是,蘇聯似乎從始至終都沒有get到我們的這個點,叫你“辰兄”你毫無反應,最後弄得我們非得管你叫“老大哥”才覺得中聽。而中蘇兩家的交情恰好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走向惡化的。我們對蘇聯在稱謂上的微妙變化當然不是導致中蘇交惡的原因,但卻是一種結果。雙方的感情要是淡了,那麼連帶着就連稱呼你的方式都會發生變化。父子之間,關係好的時候兒子叫父親“爸爸”,關係不好了那就是“老不死的”;戀人之間,關係好的時候你是他/她眼中的“寶寶”,可一旦分手了,那就是恨不得不共戴天的仇人了。

我們和蘇聯後來的關係也差不多,“老大哥”這個完全不符合我們中國人審美意味的稱呼,算是我們對蘇聯的最後一個尊稱了。在上個世紀50年代末中蘇交惡之後,我們這邊對蘇聯的叫法那是要多難聽有多難聽,而且還是變着花樣來的。什麼“修正主義”啊、“紅色帝國”啊、“大國沙文”啊、“霸權做派”啊,基本上我們是怎麼罵美國的,就是怎麼罵蘇聯的。沒有最難聽,只有更難聽。那情形其實跟我們失戀之後咒罵前對象也沒差到哪兒去,在一起的時候愛的有多深,鬧掰之後恨得就有多深。
再後來,蘇聯解體了,從北極熊的殘軀裏鑽出來的俄羅斯成為了莫斯科的新主人,昔日的中蘇關係變成了中俄關系。這時的俄羅斯已不再像當年的辰兄了,但也並非後來的蘇修,這一時期的我們更多是把俄羅斯當成了一個大體老師。它對我們來説仍然有很多值得參考、借鑑和學習的地方。但是總體而言,我們對俄羅斯的態度還是引以為鑑更多一些,和曾經對蘇聯那種奉若圭臬的心態已經完全不同了。
那種感覺就好像你有一天在大街上無意中撞見了你落寞的前對象,他/她混得很慘,你當初和他/她分手的時候曾經發過毒誓,這輩子都不要再和這個人扯上任何關係。然而真讓你看到了他/她折墮的模樣,你終究還是於心不忍。可在不忍之餘,你又暗自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幸虧當初和他/她分得早,不然這會兒我就得和他/她一樣折墮了。
再後來,隨着國際形勢的發展和地緣政治的變遷,在過去30年來,中俄兩國關係起起伏伏,跌跌撞撞,但最後終於還是在共同利益和壓力的驅使下,再次走到了一起。
如今的中俄關系更像是兩個生意上的合夥人,雖然過去有過舊交,但是現在大家在聊天做事時更多還是以公事為主,私交也有,但是相對而言並沒有那麼多。利益取代了感情,成為了這一時期中俄在交往時新的潤滑劑。而且即便有時候大家閒下來要攀一攀舊交情了,彼此之間也是相當剋制且謹慎的,至多也就是“中俄合作沒有上限”,而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用一種小迷弟迷妹看偶像時的那種全是光芒在閃爍的眼神注視着你,完了開口就是一句“不知北辰兄意下如何?”
但是你要説現在的中俄關系裏頭就一點悸動的火花都沒有了吧,我覺得倒也不盡然。幾年前我們解放軍三軍儀仗隊去俄羅斯參加紅場閲兵,在莫斯科大街上排練隊列的時候,是一邊唱着《喀秋莎》一邊練的。當時我們還有留學生給這段場景拍下來了,我到現在都記得那段短視頻的一段畫外女音:
“我都快哭了。”(I’m Gonna Cry)
我不知道這話是不是個俄羅斯婦女説的,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因為聽到我們唱的《喀秋莎》所以才想哭的。
但我願意相信她是。
2024年是美俄兩國的大選年,我在月初的時候就看到新聞了,説是美國保守派媒體福克斯新聞前當家主持塔克·卡爾森“不知怎麼地”,突然就跑到莫斯科去,還和克里姆林宮那邊搭上了線,説是還要採訪普京。於是我們這邊有人就擔心,卡爾森這老小子搞不好是奉了共和黨內部的MAGA派的命令,來莫斯科搞串聯的。他甚至還有可能肩負着促成俄方與美國一道“聯俄抗中”的秘密使命,而這也恰恰是川普一直以來所倡導的。

我不知道卡爾森這次去莫斯科到底唱的哪出,我也不知道中俄兩國的關係是否會因為今年是美俄大選年的緣故而產生什麼變化。但是我有信心,不管我們面對的是什麼變化,至少這一次的我們不會再像半個多世紀前的那時那樣,因為對方可能的移情別戀或三心二意就和他/她不共戴天了。這不是因為我們如今所面臨的壓力比當年的更小,而是因為現在的我們比當年的更強大、更成熟,也更有定力了。
交往總是伴隨着起伏的,當年當兄弟的時候尚且如此,更別説現在的大家只是生意上的合夥人了。
但我還是那個觀點,不管是做兄弟,做同志,做戀人,還是做生意上的合夥人,我們的主要矛盾都只有一個:那就是我們一定要過得比他們好。只要我們過得比他們好,那就什麼事都難不倒。
和很多上了年紀的人一樣,我也很喜歡《喀秋莎》這首歌。在今天這期內容的最後,我想給大家念一段我個人很喜歡的對她的描述,伴隨《喀秋莎》那熟悉的旋律,結束這期節目吧:
“大家都不懂事的時候,也曾兵戎相見。大家都艱難的時候,也曾肝膽相照。後來時過境遷,都成熟了,會來事了。表面上和和氣氣,暗地裏互相算計。談不上至交,説路人又可惜,勉強算是個舊友吧。恰逢一個好日子,大家都高高興興。我到你家來做客,是人羣裏的其中一個。在這燦爛的季節裏重逢,我也沒什麼可以送給你的,不如,就送你一首你曾經教會我的歌吧。”
旋律還是那個令人熟悉的旋律,但其實我的心裏比誰都明白。那個真正教會我唱這首歌的人,早就留在了1991年的冬天。而我則獨自循着曾經那個你留下的道路,一往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