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為何輸掉“民主之戰”?_風聞
每日读书札记-44分钟前
譯者按:1989年東歐劇變之後,中東歐國家全面接受了自由主義意識形態,開始了私有化、自由化、市場化的新自由主義轉型。但是30年後,自由主義理念在中東歐國家卻已成為過街老鼠,各種反自由主義思潮風起雲湧。伊萬•克拉斯戴夫和斯蒂芬•霍姆斯的《暗淡的光:西方為何輸掉“民主之戰”?》(The Light That Failed: Why the West Is Losing the Fight for Democracy)一書,對西方自由主義在東歐乃至全球的失敗進行了深入的分析。本文為“NYU LAW NEWS”對伊萬•克拉斯戴夫的訪談,從中可以管窺這本書的核心思想。

是什麼啓發您和您的合著者寫這本書?
我們感到困惑。我們想弄明白,為什麼1989年後實現自由民主希望最大的國家——波蘭和匈牙利,會成為反自由、反民主政府掌權的國家。還有很多其他的例子。儘管每個國家都有自身的轉變邏輯,但我們試圖發展出一種理解民粹主義、仇外主義、專制主義等反自由主義思潮崛起的理論,從而有助於我們將不同版本的反自由主義聯繫起來。
您****談到美國將自己設定為被模仿的對象,並向其他國家推廣自身的理念和政治模式。這種“模仿政治”如何產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如果你把民主化和自由化看作是模仿的過程,那麼你馬上就會意識到,模仿者和被模仿者之間的關係是一種不對稱的關係,在這種關係中隱含着一種模仿者相對於被模仿者的優越感。一個國家如果發現自己正處在按照外國模式改造本國政治和經濟的位置上,就會感到羞辱或惱怒,因為在民主、人權、自由市場等 “優越 “的外國理念面前,自己的傳統不得不被拋棄或被貶低。
這是波蘭和匈牙利的反自由主義者和民粹主義者的語言:過去十年來,他們一直在重複的一句話是:“我們不想成為複製品,我們要做真實的自己。我們不喜歡這種模仿外國模式的立場。”
從某種程度上説,我們不難理解怨氣的來源。僅舉幾個例子。如果把西方撒切爾式的私有化概念引入匈牙利這樣一個沒有私人資本的國家,國有企業的管理者就會利用企業的資產將國家的公共財產據為己有。他們會把全體國民幾十年來共同努力創造的財富據為己有。這就造成了對巨大的、毫無合法性的不平等的不滿。
這個例子也揭示了人們對自由主義不滿的根源,因為自由主義認為,對政府或某種制度不滿的最大根源是其侵犯了個人權利。但當你把一個國家的公共財產私有化時,你並沒有侵犯任何人的個人權利。不幸的是,自由主義對公共財產的認識非常貧乏。它主要側重於保護包括私有財產在內的個人自由。此外,當時的西式自由主義傾向於認可 “野蠻的私有化”,認為這是在東方建立自由市場經濟的正常步驟。因此,面對不道德、不公正、不合理的私有化狂潮,後共產主義社會的居民感到怨憤,但他們無法用自由主義的個人主義語言來描述這種怨憤。
第二個非常重要的例子是,1989 年,給予東歐人的首要自由是離開自己國家的自由。在過去 30 年裏,整個地區出現了巨大的人口外流。數百萬受過良好教育的年輕人離開了這些國家。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不可能將最大的自由定義為離開自己國家的自由。人們認為這是一種可怕的損失,甚至是對國家生存的威脅。
這些都是我們在 1989 年沒有預見到的。我們不瞭解後共產主義社會的發展會如何產生真正的怨恨,而這些怨恨會被反精英利用。
您能談談美國的“模仿政治”嗎?
東歐人之所以轉向民粹主義,是因為作為模仿者,他們感到與他們所模仿的模式相比,自己低人一等。與此相反,唐納德·特朗普的職業生涯一開始就説美國是受害者,因為其他國家在模仿美國。特別是在20世紀80年代,他猛烈抨擊日本和德國模仿美國的出口導向型工業體系。二戰後,我們向德國和日本工業產品開放市場,以便它們和平發展並融入世界經濟。特朗普認為這是愚蠢的:我們打敗了他們,就不應該允許他們在美國銷售汽車。
20世紀80年代,他曾被人嘲笑,但進入千禧年後,由於中國作為美國經濟競爭對手的崛起,人們逐漸開始接納他的那種零和貿易觀,因為去工業化造就了一批就業前景暗淡的美國選民。
特朗普利用的是被模仿的不滿,而東歐民粹主義煽動的則是成為“模仿者”的不滿。
當然,特朗普也有意識地反對 “美國是山巔之城 “這一理念,因為這一理想化的形象會吸引移民。當他指責民主黨有舞弊行為、選舉舞弊行為時,他並不僅僅是指篡改選票。他指的是,民主黨首先通過幫助非裔美國人登記投票,其次通過自由主義移民政策引進移民並使其成為公民,從而實現了與他們的共謀。這就是民主黨更深層次的 “欺詐”。他們試圖創造一個新的選民羣體。類似的焦慮在各地都滋生了民粹主義。
您在書中稱唐納德·特朗普為 “徹底變革的政治人物”,而不是 “所謂的正常秩序的短暫偏離”。您為什麼這樣看他?
他做了一件聞所未聞的事。他是美國歷史上第一位公開宣稱美國不代表一種需要被效仿的理念的總統:它不應該成為其他國家的榜樣;它無權教訓其他國家;它並不出類拔萃;它不應該進入伊拉克和阿富汗去幫助伊拉克人和阿富汗人。在他看來,如果我們去伊拉克和阿富汗是為了奪取石油和礦產,那就沒什麼問題。使用軍事力量的唯一理由就是竊取其他國家的財富。他是這麼説的。他説美國在道義上並不比任何其他國家優越。他在人羣中這樣説,人們會尖叫 “美國,美國!” 從來沒有其他總統做過這樣的事。
特朗普讓很多美國人相信,美國可以變得偉大而不優秀。拜登闡述了不同的願景。您認為這在未來幾年會產生怎樣的影響?
拜登説,他的總統任期不會成為第三個奧巴馬政府,他是對的。2021年的世界與2008-2016年大不相同。首先,美國不再擁有足夠的經濟實力和外交影響力來恢復冷戰後的全球霸權。過去,我們認為聯盟就是六十個國家對我們言聽計從。現在不再是了。拜登所能重建的任何國際合作都將在更加公平的條件下進行。此外,在伊拉克事件之後,傳播民主理念似乎已成為痴人説夢。美國將如何在新的國際環境中定位自己仍是未知數,但它不會回到特朗普之前的世界。
趙丁琪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