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貿易沒優勢，有什麼資格和我談自由？_風聞

2010年7月，著有《最重要的是國有資本退出》等專欄文章，自稱是“中國獨立經濟學者”和“詩人”的某財經作家，曾經在搜狐網上發表過一篇題為《國家邊界無法阻擋自由貿易》的文章。這篇文章裏頭有幾段話，它們是這麼説的：

“以邊境為由阻斷國際貿易的心態和行為，可以説是任何一個國家的傳統，或者可以説，國家主義已經成為全球化貿易的一個魔咒。”

“一部中國近代史，在某種意義上就是中國人拒絕國際貿易的歷史，中國人既不允許自己的民眾走出去做生意，也不歡迎外面的人進來，這在很長時間之內，已然成為一種國家姿態。”

“無論國家的制度有何差異，無論意識形態怎樣不同，貿易卻會超越。人的幸福，生活的演進，這才是我們的主題。那些以國家之名阻斷國際貿易的人，要麼狹隘自私，要麼草菅人命，而在理性的層面，他們最明顯的錯誤，乃是對國際貿易的一種愚昧，一種無知。”

大家要記住這幾段話啊，這是他的文章重點，往後我們要考的。

這段時間我特別愛在網上找些有關電動車的文章來看，無論是國內的還是國外的。看得多了，就經常能發現些頂好玩的東西。你比方説《紐約時報》特約撰稿人羅賓遜·邁耶（Robinson Meyer）最近發佈在紐時上的這篇專欄文章——《中國電動車會像一顆破壞球一樣粉碎我們的底特律》。

“粉碎球”就是懸掛在起重機上的那顆重型金屬球，多見於建築作業，拆牆砸樓賊拉好使。“底特律”就是美國密歇根州的那個底特律，美國五大湖地區僅次於芝加哥的第二大都市，同時也是美國資格最老的工業重鎮之一，以發達的汽車工業聞名。昔日的底特律在美國汽車領域的地位，堪比我們當年的長春。如果説長春是我們共和國汽車工業的長子的話，那麼底特律就是美利堅的合眾國長子。

《中國電動車會像一顆破壞球一樣粉碎我們的底特律》這個標題是個隱喻，意思就是指當下的美國汽車工業在來勢洶洶的中國電動車面前毫無競爭力可言，一旦美國的貿易大門失守讓中國電動車長驅直入，那麼等待着美國汽車工業就將是一場一邊倒的“大屠殺”。

一如當年成吉思汗麾下那支足以令小兒不敢啼哭的蒙古鐵騎。得益於阿巴斯帝國和南宋的能工巧匠幫忙打造的投石機和攻城錘，蒙古鐵騎可以在西征之路上橫掃亞歐諸國，如入無人之境。

如今一晃眼一千年過去了，終於輪到身處北美的美國品嚐一下當年的歐洲諸國在面對步步緊逼的蒙古大軍時的那種恐懼了。而中國人用來轟擊美國貿易大門和貿易護城牆的利器也不是投石機和攻城錘，而是成了以比亞迪和吉利為代表的中國品牌的電動車。

在邁耶看來，美國人引以為傲的所謂三大汽車工業支柱——福特、通用，以及斯特蘭蒂斯，在磨刀霍霍的中國新能源異軍面前，其實和當年面對蒙古鐵騎時的歐洲軍隊也沒什麼區別。別看三巨頭現在的小日子過得還挺滋潤，每天小酒喝着，中國的牛肉罐頭伺候着，就算經歷了長時間的工人大罷工去年也還是賺取了數十億美元的高額利潤，但所有這些美好都不過是鏡花水月而已。

所謂由奢入儉難。三巨頭在燃油車時代的小日子過得越舒服，在電動車時代的轉型就越艱難。無論是核心技術還是經營策略，三巨頭在電動車這塊和中國的新能源異軍完全就不是一個位面上的對手。以比亞迪為例，去年比亞迪共售出了300多萬輛電動車，預計這個數字今年還將提高到400萬輛。為了加緊在國際汽車市場上攻城略地，比亞迪現在在到處圈地建廠，從巴西到泰國，從匈牙利到烏茲別克斯坦，到處都能看到承建比亞迪新廠房的施工工人們忙碌的身影。預計印尼和墨西哥等國很快也將加入到這個大家庭裏來。

在泰國和印尼建廠是為了東南亞，在匈牙利是為了歐洲，在巴西建廠是為了南美，在烏茲別克斯坦建廠是為了獨聯體國家，那麼在墨西哥建的廠子呢？不用説，肯定是奔着北美，尤其是美國來的。

要是讓比亞迪的電動車突破美墨邊境長驅直入，後果不堪設想。邁耶在他的文章中提到了比亞迪在今年2月早些時候推出的新一代插電式混動車“秦”，稱讚其在保持了不俗性能的情況的同時，還將零售價格壓低到了1.1萬美元，即約合人民幣7.92萬元。

這個性價比在當今的美國電動車市場上簡直可以説是嘎嘎亂殺，打遍天下無敵手。要知道，福特去年每賣出一輛電動車就得虧損6.4萬美元，即約合人民幣46萬元，這還是在有拜登政府電動車補貼的情況下取得的成績。可想而知，要是讓新“秦”這條大白鯊衝破貿易邊境牆鑽進了美國市場的話，那麼以福特為代表的三巨頭的那些個電動車，恐怕就只有雙手一攤等死的份兒了。

哪怕不考慮新“秦”這種級別的對手，三巨頭的電動車其實一樣鬥不過其他中國電動車品牌旗下的新品。吉利即將推出的小型全電SUV沃爾沃EX30為例，這款車型在美國的預計零售價格為3.5萬美元，也就是約合人民幣25萬元。3.5萬美元是個什麼概念？就算是把川普時期就定下來的對中國進口車型加徵25%額外關税這個成本也算上，就算是三巨頭旗下的電動車能夠享受到美國政府特批的補貼，沃爾沃EX30一樣能把它那些弱不禁風的美國對手給揍得滿地找牙。

邁耶指出，三巨頭，特別是福特和通用這兩家，它們目前的利潤大頭主要來自三種車型：皮卡、SUV以及跨界車型——當然，都是傳統能源車。因為這些車型很符合美國大環境，也符合美國消費者的口味，所以它們在過去這些年賣得一直挺好，再加上有美國政府罩着，福特和通用在它們國內的這三條賽道上基本沒有什麼對手。

但也恰恰是因為福特和通用在這些傳統能源車型上吃得太深了，所以才更加導致了現在的轉型困難。如今喜歡燃油皮卡和SUV的老派美國消費者已經越來越少了，年輕一代更偏愛低碳環保的電動車。新能源車是乘着碳中和這股東風起飛的，在起點上就佔據了天然的道德制高點，越往後燃油車就越幹不過電動車，因為這是大勢所趨，不會以任何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就算是自以為膀大腰圓的美國人也不行。

對於福特和通用來説，如今最有希望的一條出路，就是趕快把賣皮卡和SUV賺到的錢投入到電動車的研發當中，用自己在優勢領域的資金積累對弱勢領域搞轉移支付，並在轉型的過程中摸索出一條能在新能源車賽道上站穩腳跟賺到錢的路子來。邁耶將這個過程形容為“過獨木橋”，但橋的下面不是小溪小河，而是萬丈深淵。“闖過去就能活下來，但如果在闖關過程中發生了什麼意外，比如依靠銷售燃油皮卡和SUV的盈利模式在電動車轉型完成之前就崩了，那麼等待着福特和通用就只有萬劫不復了。”

雖然邁耶對三巨頭現有盈利模式和未來轉型前景都不太看好，但是他認為拜登政府應該還是會在緊要關頭拉這哥仨一把的。尤其考慮到今年還是美國的大選年，三巨頭基本盤所在的美國中西部又是美國汽車工業的根基所在，拜登自然更有必要力保三巨頭了。在2016的美國大選中，川普曾經以1.1萬票的微弱優勢拿下了密歇根州，殷鑑不遠，拜登這次肯定是要汲取教訓了。

外有強敵，內有罷工，美國三巨頭現在的處境可以説是內憂外患

怎麼個汲取教訓法呢？邁耶在他的文章裏頭提到了三個法子。

一是堅決貫徹《通貨膨脹削減法案》毫不動搖，對在美國國內生產電動車提供慷慨的財政補貼。

二是要對中國企業實施新的貿易限制措施。

三是在修築貿易邊境牆的同時要把握好度，不能把牆修得密不透風，得把一部分中國電動車放進來。福特和通用需要借鑑來自東方的先進生產力以及生產方式，把中國電動車完全拒之門外那就是適得其反了。美國政府應該鼓勵美國的汽車公司從他們的中國競爭對手那裏學習一切知識，幫助美國汽車公司克服他們的傲慢態度。

邁耶認為：“美國必須深刻認識到中國新能源異軍現在在電動車的各個方面到底都發展到什麼程度了。他們的汽車工業到底比我們的強在哪裏？如果做不到知己知彼，那麼轉型求生便無從談起。”

簡而言之，其實就是朱升當年給朱元璋提出的那條戰略方針：廣積糧、高築牆，緩稱王。哪怕是再財雄勢大的傳統車企，轉型過程中也和蜕殼的螃蟹一樣脆弱，所以打好基礎就特別重要。要是蜕殼期間還想那些有的沒的，還覺得自己是海底一霸可以橫行無忌，那麼三巨頭就真的離涼涼不遠了。

雖然眼下形勢嚴峻，前景也不容易樂觀，但是邁耶在他這篇文章的最後，倒是給我們展現了一種在如今的美國人身上難得一見的樂觀主義鬥爭精神。

“我知道，美國想要做的事情確實很困難。我們希望能保住我們在傳統能源領域的優勢地位，往舊瓶子裏頭裝新酒，使之適應未來那個新的零碳世界。”

“所有和美國汽車產業交織在一起的利益相關方——無論是民主黨人、共和黨人、還是三巨頭那樣的美國主要汽車製造商，他們現在都看中國的電動車不爽，哪怕中國已經提前實現了我們那羣嬉皮士還有環保主義者們曾經無比期盼的那個目標：把電動車造得又便宜又好，讓人人都買得起開得起。”

“這事聽着確實是挺諷刺的，但如果他們中國可以，我們美國為什麼不行？為了實現從傳統能源到新能源的華麗轉型，我們就是付出再多勇敢、真誠還有努力，那都是值得的。我們不應該害怕競爭，恰恰相反，我們應該享受這場戰鬥。來日方長，誰知道再過個十幾二十年，我們的福特和通用就不能跟比亞迪與吉利同台競技，逐鹿天下呢？”

在我看來，對於中美兩國今後的新能源車發展，邁耶其實也是懷着“以鬥爭求團結則團結存”的心態來審視的。“高築牆”只是手段，温室裏的花朵開得再豔麗也沒有意義，還是得出去經歷一下風吹雨打才能傲立世間。美國汽車工業不可能為了抵擋中國的新能源異軍而永遠把腦袋埋在沙子裏，因為那就意味着將美國以外的廣大市場拱手讓給了中國。失去了和世界主流接軌的機會而獨活下來的美國汽車工業，毫無意義。

我欣賞這樣邁耶這樣的美國人，雖然他出的那些招都是奔着給我們使絆子來的，但是他並不忌諱同我們競爭。他只是覺得我們現在在電動車這塊鋒芒太盛，讓三巨頭這羣老古董直接正面硬剛的話，保不齊連老底都得輸光了。所以他才覺得美國現在有必要在汽車貿易這塊對我們高築牆，築牆是為了保護美國的傳統能源車企業，給他們在新能源賽道上的轉型和發育爭取時間。等什麼時候美國的電動車工業發育成熟了，有面對我們的一戰之力了，那堵看起來高不可攀的貿易邊境牆還是要拆掉的。

得敢於鬥爭，才能善於鬥爭。連爭一下你都不敢，你哪還有什麼贏面？逢敵亮劍，哪怕學藝不精敗在對手的劍下也不丟人。最糟糕的是畏敵避戰一心只想當縮頭烏龜，這種人就是學會了《辟邪劍法》，也一樣是不入流的慫貨一個，根本不配得到我們的尊重。

所有真理都是有適用範圍的，哪怕是看上去無比政治正確的貿易自由也不例外。自由是有限度的，一個國家的貿易到底應該多自由？最核心的衡量的標準在於這個國家的國情，而不是別人的人云亦云，尤其是那些頂着“經濟學家”的唬人頭銜出來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的人云亦云。我在這一塊的貿易比你的有優勢，那我就提倡大傢伙把這塊的貿易自由度放開一點；反之，那我就要把我的貿易門檻抬高一點，把我的貿易保護牆修得高一點。

高築牆，是為了方便廣積糧；廣積糧，是為了日後能成為王。為了提倡政治正確而提倡政治正確，不具體分析本國國情而將別人的理論生搬硬套到自己頭上，這就是純純的大聰明行為。

孫子曰：“故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能使敵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敵人不得至者，害之也……故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

我搞自由貿易沒有優勢，就算我的國家邊界和你的緊挨着，我也要堅決將你拒之門外；我搞自由貿易有優勢，就算我和你相隔萬里，那我也要以自由之名找上門去，和你痛痛快快地戰上一場。

大爭之世，看文章就得多看一些邁耶這種作家的文章，哪怕他是個美國人，我也敬他是個坦蕩蕩的君子。至於某財經作家這種滿嘴義正詞嚴，滿腹欺世盜名的長慼慼的小人，縱使他長着和我們一樣的黑頭髮、黑眼睛、黃皮膚，這種人的所謂高論，不提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