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大學生，吃夠了師生戀的苦”_風聞
视觉志-视觉志官方账号-你陪着我的时候，我没羡慕过任何人1小时前
作者 | 小飈
來源 | 視覺志
在這個越來越開放的年代，“師生戀”已經並不是什麼特別的新聞。
很多影視作品都不乏師生戀題材。
二十多年前的日劇《魔女的條件》，講的就是30歲的女老師和17歲的男高中生相戀的故事。瀧澤秀的憂鬱，松島菜菜子的親切，曾經讓很多人迷戀上的了這對師生的愛情；
在英國電影《裂縫》裏，女子學校跳水隊的老師被美麗的轉學少女吸引。兩個人的感情，也唯美也病態；
《裂縫》劇照
在國內，許鞍華導演的電影《男人四十》，張學友飾演四十歲的男教師，和班裏“不良”少女展開一場不倫之戀。
影視作品讓師生戀自動擁有一層憂傷又迷人的濾鏡。
畢竟那種悽美的、叛逆的、跨越世俗的感情，總能戳中觀眾們那顆不想安於平凡的心。
但是，師生戀一旦走向現實，往往朝着不那浪漫的方向發展了。
房思琪的初戀，並不是樂園，師生戀最終成為了老師誘姦、學生自殺的悲劇。
還有前一陣的熱點事件，男高中生和30多歲女老師的感情糾葛，也很難説成是兩情相悦的戀愛。
視覺志採訪多名曾經親身經歷過、目睹過師生戀的學生、老師、律師…… 説一説，為什麼老師與學生之間的戀情，本質上就一場盤剝，是權力不對等的傷害！
五年前，曉雪經歷過一場師生戀。
處在感情中時，她並沒有感覺這場“你情我願”的戀愛有什麼問題。
走出之後，她才越來越懷疑，到底該不該把那段感情稱為一場戀愛。
他是曉雪的大學老師，教攝影，大她快二十歲。在當時剛剛大三的曉雪眼裏，站在黑板前的這位老師和別的老師不一樣，他不僅學識淵博，而且語言幽默，沒那麼繁多規矩，更沒有老師的架子。
在很多同學眼裏，他都是一位有魅力的老師。
曉雪説，上大學時候，她常常自卑於自己的農村出身，更懷疑在攝影藝術方面並沒有什麼天賦。
她非常痴迷攝影老師擺弄攝影器材時，講授世界知名攝影大師荒木經惟、森山大道時的樣子，“覺得又帥又專業。”
從那以後，她開始寫日記，記錄老師的一舉一動，記錄每一次在課上與他短暫的相處。
上課的時候，老師的一個眼神，一個口吻，曉雪都會覺得老師是不是也喜歡她，或者嫌棄她。然後特別在意老師對她的看法，哪怕她並不確定老師對她有沒有看法。
《老師，我可以喜歡你嗎？》劇照
有一回，老師對曉雪的一張攝影作業搖了搖頭，曉雪當時就哭了。“因為我覺得在他面前丟人了，覺得自己特別卑微。”
不久後，曉雪在上網時突然發現有人加她的QQ好友，讓她沒想到的是，自己心中高高在上的老師，居然會主動找她聊天。而且到現在她都不知道老師是怎麼得到自己的QQ號碼的。
老師非常關心曉雪的心情怎麼樣？還讓她放輕鬆，不懂的隨時可以問他。
曉雪記得，在她當時看來，老師就那樣很自然的關心她，安慰她。但是她自己是一種難以置信的緊張，一句話都要想好久。
本以為是老師偶然的關心，沒想到卻成了每天的問候。
課堂上，老師還是老師，課堂外，老師成了無話不談的人。
就這樣，並沒有正常戀人一樣的表白，也沒有確立關係的儀式感，曉雪和老師在一起了。
曉雪説，剛開始她覺得非常幸福，自己仰慕的、崇拜的人，突然成了男朋友，那是一種夢想成真的感覺。
《老師，我可以喜歡你嗎？》劇照
但是，慢慢的曉雪發現自己在這段感情裏的弱勢。“你會強烈渴望來自他的讚美和肯定。老師的一點否定，就會讓你嚴重懷疑自己的價值。”
另一方面自己的學業和未來也是老師緊密相關。曉雪説，她經常會自行腦補出不讓老師滿意的後果。越這樣的就越是卑微，很多事情都不得不讓步。
現在想來，這並不是正常情侶的狀態。
這場師生戀，沒有明確的開始，也沒有明確的結束。老師並沒有告訴過她，自己要離開這座城市。不到半年的時間，老師調走了，留下了傻傻的曉雪不知所措。
曉雪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走出了一段畸形的感情，但還能回憶起當年的被拋下的痛苦。
多年以後，曉雪才知道，這位老師其實有過很多女朋友，都是自己的學生。
後來她知道了房思琪的故事，也知道了更多師生戀的結局。不由得為自己捏了一把汗。
和當年的痛不欲生不同的是，今天的她開始慶幸，老師“放過”了自己，因為當年她是斷然不會自己主動結束這段感情的。
轉向老師的視角，當了近20年的高中班主任的李老師對發生在師生間的這份特殊感情有着自己的理解。
在他看來，如果真的發生師生戀，教師全責。
因為只要當過老師，就會非常瞭解學生的心態。為什麼師生戀多發生在高中或者大學？
首先就是環境相對封閉，第二就是，看似已經長大了的學生其實心智並不成熟，而且恰好他們也處在情竇初開的年紀。
尤其是高中階段，很多學生升學壓力非常大，又禁止早戀，不少孩子把那份感情轉移到老師身上。
“一些女學生有時上一名青年男教師的課，往往要比上其他課用心許多。一名青年女教師如果長相出眾，很輕易就能吸引到男學生的關注。”
但是這時候，老師一定要記住自己的身份，在你沒辭職前永遠都是老師。
李老師在剛當老師的前幾年也遇到過這樣的事情。
當時他剛當上畢業班的班主任，班上的一個女孩子一趟趟地往他的辦公室裏跑，不是詢問題目，就是為了聊天。他的辦公桌上也常常出現一顆顆糖果和賀卡。
直到有一天，李老師收到了女孩的表白信，才非常明確了女學生的心意。
李老師想有意避開她，但這位女生已經有被全班同學區別對待的傾向。有一次，他叫這個女孩去黑板上寫題目，下面的同學都在起鬨。
其實作為老師，遇到這種情況也是很緊張的。如果回應了女同學的感情，怕她越潛越深；如果有意避開，又擔心她情緒激動，一時想不開。
後來李老師給女孩寫了很長的回信。
首先，他表達了對女孩子的感謝，感謝她給予自己珍貴且美好、純淨的感情。肯定了女孩子表達愛的行為。
然後他也非常語重心長地拒絕了女孩的愛意：老師對學生其實也有愛，是長輩對晚輩的愛，是師者對學生的愛。但如果這個時候，老師接受了學生的感情，就是很不道德的。
後來，李老師又找到了所有對女孩起鬨的孩子，和他們好好談了一場。讓他們好好待她，不要再提起這件事了。青春期的萌動很正常，不應該被區別對待。
直到把這一屆學生平安送走，李老師心裏的石頭才算落地。
可是李老師之後的每一屆，幾乎都有這樣暗戀老師的孩子。
他無數次和學生們説：你是喜歡老師那個人，還是喜歡他在黑板上寫字時，輔導題目那所謂的帥氣？ 那究竟是孺慕之情還是愛情？你愛上的又究竟是這個人還是籠罩着他的光環？
如果是後者，那請你三思。師生關係本就不平等。而這種依賴和崇拜的感情只是青春的某種幻象，並不是愛情。
在講台上光芒四射的老師，下了講台也要面對生活裏的不堪。不要腦補、神話老師。
《蜂鳥》劇照
李老師也和很多年輕的老師説過，學生看着什麼都懂，其實還是很青澀的，老師不和學生髮生感情，是最基本的師德。
從教時間越長他越明白，學生對老師容易產生一種特別的情愫。尤其在原生家庭裏父親因各種原因很少陪伴甚至父愛缺失的女孩，更容易對身邊的老師產生依賴。
如果老師也很不成熟，或者頭腦一熱陷入和同學一樣不理智的感情。老師是非常失職失德和不專業的，完全就是趁人之危。
關於師生戀，我們也諮詢了相關律師。
在沈律師看來，禁止師生戀是對學生、也是對老師的保護。
事實上，早在上世紀 80 年代，美國大學就已開始禁止師生戀。1984 年，哈佛大學率先修改校規，將原先的“極為不鼓勵”師生戀轉變為直接“禁止教授與直接教授、指導的學生之間發生浪漫關係”。此後，這一規矩逐漸成為美國乃至加拿大、德國等眾多國家的通行慣例，中小學更是不在話下。即使在大學中，對於已經成年的學生，師生戀也是被嚴格禁止的。若教授與學生想談戀愛，並且能證明是雙方自願，那麼唯一的選擇是老師辭職、學生退學，然後才能自由戀愛。
在美國，學生單獨去找老師時，不得關閉辦公室門，否則老師可能會驚恐萬分。這一規矩背後的原因是教師們擔心被指控性騷擾，一旦陷入此類官司，他們這份老師的工作沒了，以後也再難找到教職。
不僅師生戀要禁止，醫與患、心理諮詢師和來訪者、領導和下屬都不應該發生親密關係。
如果一方可以決定另一方的前途命運，在權力關係中佔據上風，那麼從一開始“你情我願”的局面就已經天然成為了偽命題。
所以教師和學生的關係，在現如今會成為非常敏感的字眼兒。我國也已經禁止教師和未成年學生戀愛。
在社會角色存在不對等的關係中，一方擁有資源的分配權，而另一方卻缺乏或急需，二者產生了親密關係後，會對雙方造成傷害，尤其是弱勢的一方。
而強者一方則造成權力的濫用，當他們淪陷在權力的世界，每向前一步，都在為自己築起堅固的牢獄之牆。
沈律師就遇到過一個發生在台灣省的真實案例。
一位大學女生的小姨指控教授性侵她的外甥女，但是全程這位女大學生都在痛苦否認被侵害。
劇照《不能説的夏天》
在後來的調查中，人們才發現遭遇教授侵害的不只一人，可是很多年都沒有人報案。
原因是教授只喜歡成績不好的學生，成績越差他越喜歡。成績差的女孩往往更自卑，老師稍一示好，就非常滿足。
而這時候，老師的權力相對增大更多，足以對女生造成絕對意義的控制和碾壓。所以，很多被侵害的學生並不會去告發老師。
更可怕的是，她們會誤以為自己愛上了老師。
原告的女大學生在第一次被誘姦之後，就開始自願和教授發生性關係。
她自我洗腦，認為獲得了愛情。
劇照《不能説的夏天》
而教授看似非常博學儒雅，卻利用女學生們的崇拜，與她們發生關係。
這一切並不是出於愛，而是出於對自己權力的彰顯。
正如林奕含的小説《房思琪的初戀樂園》裏，房思琪在日記上寫的：
“想了這幾天，我想出唯一的解決之道了，我不能只喜歡老師，我要愛上他。你愛的人要對你做什麼都可以，不是嗎？”
此部小説也是作者林奕含的真實經歷，她在接受採訪時説：
“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屠殺，就是房思琪式的強暴。”
2017年4月27日，林奕含在台北家中上吊自殺，時年26歲。
採訪中，沈律師引用了孟德斯鳩的話：“一切權力不受約束，必將腐敗 。”
而不加約束的性權力，也終將被反噬。
不管老師、醫生或領導，也不管他們的權力是大小，都應該被約束。
而一個人的道德只和他的行為有關，而和他的身份無關。
（受訪者曉雪為化名）
監製：視覺志
編輯：小飈
微博：視覺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