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的東西》:男性侷限,主觀自嘲與客觀缺陷(上)_風聞
segelas-自由撰稿人-电影学硕士已毕业,但仍旧略懂皮毛1小时前
蘭斯莫斯把“嬰兒成長”的概念當成出發點,構建起女性摸索着認知自己獨立性的過程,逐漸從無知,經歷“非自主的女權觀念”,再到最終的真正個體自我,只關於“我”而非“女性羣體”的獨立意志。
這是契合女性的角度,因為肉體與思想具有各自層面上的男性依賴,也需要不同難度的獨立過程,二者結合才是真正的獨立。嬰兒對性基於肉體與思想的雙重性認知是成長與“認識自我”“形成個體意識”的重要途徑,“性獲取的被動”也是女性依賴男性的重要掣肘因素,這就實現了二者的指射關係,以前者意喻後者。
嬰兒“觸摸自己”(肉體的瞭解,性的產生)與“觀察鏡中自己”(產生對自我個體的認知)的成長概念,也就是科學怪人。先從肉體(男女必須接觸)給予的快感體驗(物質)過渡到對精神性慾存在的瞭解,將肉體層面排除,然後再把精神意識拆分成性慾感受和思想觀念的兩個階段,再導回到“肉體的性滿足也是必要的”,去找到肉體上的獨立,完成真正的圓滿。
器官(物質世界),身體(精神思想),肉體性慾(財富)與精神意識(觀念桎梏)的雙重男性依賴,後者的易破除與前者的難超越。這也發展出了更加社會性的表達。貝拉先覺醒意識而“拋棄肉體性關係的存在”,意味着當下女權的現實。如今的女性主要停留在後者的侷限之中,實現便宜取巧的“平權”。這也涵蓋了黑人、階級等議題,進行同義的外延。
電影用貝拉正視肉體依賴與追求肉體獨立,在性關係中達到表面被動之中的實質主動,以掌握對方心理而引導肉體快感,強調了肉體物質與意識思想的結合,實現圓滿的獨立,強調了對肉體從“無意識的器官物質”到“需要被尊重的生命體”的認知改變。超越純思想觀念的“獨立”有着必要性,二者結合後可以帶來性別的勝利,這是現有女權的目標,也是其侷限性。這恰恰是電影在最後部分的落點:擁有獨立而取勝的能力,卻迴歸兩性和平的選擇,這是女性主義的理想方向。
必須強調的是,蘭斯莫斯其實創作了一個象徵性的現象寓言,一部分設計點在於“自我批判”。它生硬地將全片拆成了幾個階段,每個階段的內容都是對“結果”的解構,不展示(任何形式的)的思考之過渡曲線。很多元素顯然是刻意為之的“刻板印象”與“膚淺理解”,遠遠弱於蘭斯莫斯自己的《寵兒》。
“我是男的,不瞭解女的是怎麼思考的,所以重視女性議題是必要的”,或許才是蘭斯莫斯的心思。這讓《可憐的東西》變得微妙起來,也導致了其作品本身的不適與生硬。
電影的切入點有很大爭議,實際上確有意義。性愛是肉體與精神的結合存在,也是男性與女性的必要交互形式,性是自我意識的萌發點,它不可迴避,必須完成獨立,從純粹的肉體快感中昇華出純粹的精神之愛。這象徵着男女在世界中的“必須共處”,找到和諧之道的必要性,肉體與精神,男性與女性,多重意義上的完美結合。女性以此才能完成具有現實可行性的“自我獨立”。
蘭斯莫斯使用了非常直白甚至淺顯的方式,每一幕的每一個細節幾乎都在粗暴地明示主題。在第一階段,女主角保持着動物一樣的本性姿態,作為人類則從行走和語言學習的嬰兒期開始,這體現在她每一秒鐘的本能動作、情緒宣泄、遲緩反應之中。這似乎意味着她作為一個生命的重啓,實際上卻是被掌控之下的“智能化進程”,是作為造物的科研實驗,也在她身邊始終環繞的古德和助手的觀察、記錄行為中非常明確。
這剝奪了她作為生命的獨立性,讓她的幼嫩變成了被安排操縱的“人格犧牲”,從而直觀地弱化了男性角色古德的正當性。她似乎是自主意識的“自由人”,會本性地表達所有情感,摔盤子、砍屍體、隨便大小便、侮辱人,這一切卻都是古德的實驗。而當她真的試圖躍出實驗的操控場,走入真正的現實外部時,則出現了直白的自主性剝奪:古德制止了她,她的本性發怒再不起作用。此時,一直跟隨她出現的動物變成了馬車前方的木馬,意味着她的自主精神剝奪。
電影將外部現實與她所處的空間進行對比,前者是自然環境,以廣角鏡頭過渡,後者則是魚眼鏡頭下的“扭曲空間”,充斥着化學實驗用品。廣角和魚眼強調了不同程度非現實,最標誌性的“魚眼世界”更只是男性視角下的王國。在她的生活裏,自由是假象,古德則是她的god。
有趣的是,電影同樣弱化了古德的本性和自主,他第一次出場的結尾中,吃飯後打了一個氣泡嗝,隨後鏡頭拉遠而出現連接他的機器,讓他也從“god”退到了“人造物”的被掌控程度:一開始的多個背影鏡頭帶來了他的自主強大,並在段落的結尾推翻了它。顯然,古德同樣是“被操控”者,從想復活父母的角度來看,似乎是父權社會的產物,精神上始終離不開父母,操縱他的也可以是社會中熱炒的正確價值觀。最有力的掌控者是“政治正確價值觀”,它將古德和女主角都“改造“成了“遵循政治正確與性別觀點”的無自主意識者,自己便是“機器人“。
這無疑拓寬了表達的範疇,從單純的女性主義升級為“一切政治正確價值觀的思想捆綁與剝奪個性現象“,每個人都是受到外界影響的無自主獨立思想之行屍走肉。這也是魚眼鏡頭給予環境的真正意義,將所有人都籠罩在了一種非真實“外部“的虛假“自由“世界中,並且處於魚眼所強化的“他人審視“之下,暗示着他們被“外部思想”籠罩、影響、定義、掌控着的不自主狀態,沒有真正的自我意志,男女皆如此。
女主角從行屍走肉中崛起,打破了控制自己的一切既定觀念與引導它們的“慾望”本質,從對它們的依賴中獲得獨立。電影安排了男性助手,從一開始的盲目崇拜古德,被古德pua冷暴力而依然順從,到與女主角靠攏,由強力的女性所引領,進而獲得獨立思想。
由此可見,男女都處在被社會性價值觀裹挾與控制的世界之中,助手、律師等人,都有着不同角度上的“被某一後天思想觀念所束縛“,他們各自象徵的思想也組成了這個“政治正確與思想觀念過多”的當代社會。
在其中,女性是拯救一切的領袖,擁有更強的自主意志。電影全篇就是她對世界的認知過程,從基礎的瞭解到價值觀的意識,復刻了孩童認知世界並形成自己世界觀的成長過程,原本這只是男性古德掌控下的“虛假自主意志“,卻因為女主角對自身被控制真相的察覺與反抗,而變成了對其的擊破,帶來了不可抑制的真正自主性,暗示着女性在長期受壓與虛假“平等”待遇之中的意志覺醒、積累、爆發,以及最後的變革。
她始終處在不同側面的“被定義、規範世界”中,這是由男權、父權、權威而生的種種“正確”觀念所控制的權力者世界,是對他們定義世界的主觀思想觀念的投射,女性在其中被扭曲、引導。
影片的多重藝術風格極為重要,有着形式之外的豐富用意。首先,繁雜的電影與美學風格有意地製造了作品的非現實感,和人物的言行舉止一樣,極度強調“形式”,遠強於其包含的具體意義,其形式化之嚴重恰恰對應了現實中的“空喊口號與形式運動”,在內容層面的故意淺薄中完成了表態。
並且,它的“非現實“也有着具體的使用目的。它讓女主角貝拉在其中的崛起成為童話故事的理想化過程,最終再落回到結尾的現實風格,從架空中尋找現實可行性。。巴洛克(古德的房內)、超現實主義(人體實驗段落)、蒸汽朋克和反烏托邦(里斯本的室外)、表現主義(打撈貝拉屍體的強調影子場景)等美術風格混雜在空間場景的“社會“之中,既表現了“男性定義世界的思想觀念之駁雜繁多”,也讓空間環境脱離了樸素的現實主義,不具備真實性,甚至於運鏡手法的“古早”都是對“前女權運動之舊時代”的暗指。
貝拉的狀態是重要的呈現途徑。她在序幕的“自殺前成人”中表現出了徹底成熟而人類化的一面,有着沉重的情緒,而大部分時間則維持了機器人化--比人類普通嬰兒更加生硬、機械---的外露表達,甚至是突兀而粗暴的,這圍繞性慾,將之與“器官的非先天”對應起來。隨着影片的推進,她在愈發傾向於愛情的同時變得柔和,慢慢地相對接近有靈魂的人類狀態。
電影最大的爭議點無疑是性的強調。在嬰兒的成長中,對性的感受恰恰是對自我的重要探索途徑,它是嬰兒在人生初期最先產生的快感,導致它的則是對自己身體的探索觸摸。在表面上講,性即是嬰兒的自我的認知,但它其實並非針對意識層面的精神,並非關於獨立的個體靈魂,而是針對器官,觸摸器官,也從器官中得到快感。性本身有着肉體與意識的兩重性,與“愛”更是分開的,後者是絕對的精神意識,對應着人的個體靈魂。
這形成了電影重要的表意角度。它讓女主角先感受到了性,完成了觸摸自己的第一層成長,進而突破第一層“空間”(象徵社會理念的審視、桎梏、侷限),隨後再意識到性之於器官的侷限性,以器官接觸方式就必然在生理上依賴於男性,形成後續的“室內”,再產生精神層面的“性意識”,逐漸延伸出“愛”,完成肉體與意識結合之自我獨立的建立。在貝拉剛剛產生性愛體驗時,導演已經給出了最終的答案:這場戲裏,性快感只用蜷縮的腿和享受的表情體現,掩蓋了粗暴的“性”之器官描寫,強化了它對接的純粹精神意識層面。
事實上,性愛的元素其實和科學怪人的設定密切相關。科學怪人的肉體由人為拼湊,古德自己在吃飯時的器官外化,實驗演講中對器官的正面展示,都是如此的強調,這也是造物生命非自主性的體現,肉體都是人為拼湊而非天然孕育。而對於女性來説,肉體關聯到了性愛,女人的性正是她們最被動於男性的生理環節,肉體快感完全由男性主導。同時,女性受到的性審視與性幻想,也是她們重要的被壓迫角度。
因此,電影讓女主角沉淪於性,對應着她最開始對古德的貼靠和依偎,是對男性力量的依賴,這似乎來源於快感慾望和嬰兒對父母之情的“先天意識”,實際上卻由肉體器官的人為拼湊與生命/精神的人為賜予/引導而暗示了被動性,需要從中掙脱,對應地形成自主意識。精神與物質的正向結合,純愛與性愛的積極共融,才是女性引導出的世界之道。隨着影片的發展,貝拉在成長中逐漸摸索着肉體與精神的關係,這也與世界的形態產生了對應,由貝拉去了解、學習、應對。
電影讓一個個男性角色成為了對不同社會思想觀念的象徵,並分別處於不同的空間之中。他們與貝拉構成了性的關係,試圖以自己的觀念去限制貝拉,以性之器官層面的“依賴”去表現貝拉對此思想觀念的受縛與突破。她打破一個男性的性,走向另一個男性的性,伴隨着對不同空間的離開與受困,直到產生出只屬於自己的絕對之愛。
古德代表着極致的反精神意識,即絕對的男權和父權,以抹除意識而集中於器官的方式贏得女性的“性依賴”。他自己的器官甚至本身就是父親的實驗產物,原有的自主器官被剝奪,其上的個體靈魂也離開了。對於貝拉,電影則明確地強調了他的“剝奪先天成長與個體意識”:大腦的更換被血淋淋地直接呈現,嬰兒的意識已經被這種鏡頭物化,更在在物質層面上轉移,而原有的嬰兒則被幕布遮蓋,淡化其先天存在,而植入嬰兒大腦的貝拉則是對立於嬰兒的非先天成長。然而,古德作為“女性依賴之男權社會”的最高級存在,其實也有最極致的軟弱,他無法與貝拉做愛,正是對男性“被依賴資本”的徹底推翻,男權的最高者並沒有掌握真正有力的器官(被父親割掉),男權社會也就不是不可撼動的。
助手帶來了第一次的空間之觀念限制,他擁有的是“既定法律”,空間則是古德的家。在他聽到古德灌輸“復活貝拉理由”的時候,出現在魚眼鏡頭裏,暗示着他對於男權與父權社會--他對古德的崇拜--的皈依,處於其標準的語境審視之下,受到其影響。他與貝拉產生了愛意,卻以純粹性體驗的方式完成了器官層面的交互:每當他們表達愛時,都需要用舌頭碰觸身體,而助手與貝拉的交流中更是會看到貝拉的自慰,或被她“服務”。助手用法律來規範貝拉,一夫一妻制,也試圖簽署禁足貝拉的合同 。
另一方面,貝拉則是主動積極的打破者。她遇到了律師,對方表示“我不在乎法律“,反而是凌駕於其上者,因此具備了打破古德和助手房屋之“法律空間”的資本:他輕快地走在房內,並帶着貝拉上了屋頂的“室外”,也與貝拉私奔,突破了法律規定加持的一夫一妻與禁足合同,也聲稱與貝拉產生了私奔的愛。
每當面對一次的新的壓力侷限時,電影就會讓貝拉先“衝破空間侷限”未果,隨後再由新的男性角色引領出“衝破”。貝拉想出馬車而暈倒,她由此第一次萌生了快感與愛意,也遇到了助手,試圖用與他的關係來贏得之於古德的自由個體意識。在餐桌上反擊要求自己的古德,憤怒離開,即是對此的表現。然而,她依然處於魚眼鏡頭中,因為“離開古德依賴症”的代價是“助手依賴症”,她過於倒向了器官決定的性,每次與助手説“愛”都要伴隨器官的接觸。因此,她也就無法離開助手由法律劃定的房屋,在魚眼鏡頭裏開門未遂。
律師可以破除助手的“法律手段限制”,與貝拉同樣產生了所謂的“愛”,用私奔的反法律方式實現,卻象徵了“上流階層”。這引出了貝拉所處空間的又一次“室內”。貝拉進入了里斯本,酒店是第二個“環境侷限象徵空間”,與律師的交互,無論是甜蜜時刻還是安撫説服,都是在“和我做愛”呼喚出的器官層面進行。它似乎好於助手所在的束縛空間,畫面從黑白變為彩色,似乎更有豐富多彩的人類情感,魚眼鏡頭卻依然籠罩了貝拉和律師,既定社會的審視與規範依然存在。
同時,電影還引入了又一個“器官給予之慾“,即食慾。貝林狼吞虎嚥各種食物,這是人在性慾外的另一個基本慾望,卻也並非純粹精神,而是依託於腸胃器官和--與性慾一樣---快感多巴胺。貝拉的狼吞虎嚥就是瘋狂做愛,是虛假自主意識的體現:它不需要男性就可以滿足,似乎意味着肉體層面的獨立,實際上卻無視了性作為根本之慾的存在,與愛相結合、且由嬰兒接觸而萌生自我認知的性,才最關係到肉體與精神的獨立自我,是不可被忽視、繞過的存在,對它的淡化無異於自欺欺人的取巧。
貝拉“吃肉”的設定正是對此的暗示,她實際上始終處在單純的“肉體”層面,這是男性對她的詮釋,從古德和助手的器官實驗,到律師和嫖客對她的純粹肉體需求與“食用肉描述”。
在電影中,每一段都會於初期對應活動物,隨後切換成死動物,暗示她的“個體靈魂缺乏”,只是“無生命的物質化肉體“。這延伸出了食物的象徵意義,活的動物變為單純的器官料理,貝拉吃掉的食物,反映貝拉自身的生命弱化與“被物化”,愛慾的精神層面小於肉體快感。在描述人體與菜餚時,電影甚至故意在用詞上強調了二者的相通。在初期,貝拉甚至會親手殺死動物,來表現這一點,並逐漸變化。與古德的部分,是從鵝到“假馬“的轉變,與助手相遇後,是活青蛙到拍死青蛙再到動物食品。與律師相遇時,由於“自由愛情“劇烈升級的表面發展,活動物也更多,有單元標題和街市上的活魚,以及做愛時的鴿子,卻變成了餐桌上的肉料理,由她自己吃掉。到了黑人的部分,貝拉與動物的互動則有了質變,她只是看到了海鳥被男性船員殺死,自己並未動手,對應着此階段的“最大壓制”與“即將根本性質變”。
而在進展了的里斯本階段,貝拉暴飲暴食,卻會由於器官而弱化,腸胃不適引發嘔吐,味覺不適則當場吐出。室外空間的“自由環境“中,她最終看着真實的藍天而嘔吐出來,純粹慾望受到腸胃器官的侷限。肉體阻礙着她的意識,二者並未和諧交互,也無法帶來對自由獨立世界的融入。
這對應了她對此空間的更多“意識相斥“,暗示着她的下一個階段:對“意識”的概念萌生。意識之慾區別於肉體,精神需要完成獨立。此刻的她無法閲讀意識,茫然於夫妻因愛情的吵架,對女人抒發感情的歌唱也只是懵懂期盼而不理解。
因此,她也無法實現獨立。到了酒店餐廳的室內空間,她在律師的嚴格訓斥下不再吐出難吃的食物,語言也有禮起來,尷尬生硬的效果暗示着其表現之於此“律師男性象徵的上流禮儀空間”的被迫性,卻也無法繼續伸張真實自我感受,而對律師的舌頭碰觸則是性慾器官的“依賴男性“之暗示,解釋了後續的強行禮儀化,肉體與精神都受制於人。
她離開了“法律“的“古德家“(古德馬車的延伸),卻進入了“階層”的里斯本酒店,給古德的信裏也是直白到粗暴的性繪畫:用口交的姿態吞掉公交車,暗示了她與律師“私奔大旅行”的“器官、性慾、男權依賴”實質,公交車即是旅行的工具。並且,她在律師身邊真正進入了外部空間,獨自決定離開房間時,段落以鏡頭移動到空無一人的牀上而結束,暗示了她對“性發生之地“的遠離。最終,這次的爭取以嘔吐的“排斥自主空間”而失敗告終。
隨後,電影給出了“口渴”這一獨立於自身的慾望,這是對此前“食慾”的延伸,明確地作為貝拉在這一階段的成長象徵,給出了肉體與精神層面的獨立進階:肉體獨立完成之誤解,純粹精神獨立的追求。她喝下了第一口酒,其能夠帶來的意義是豐富的,它的滿足從肉體上不需要男性,實現了“似乎不再需要肉體之性滿足”的局部獨立,從而讓貝拉抹除了肉體在性愛層面的存在,以此為出發點去追求“精神獨立”,隨後昏睡過去。就像此前的階段切換一樣,“甦醒”即是貝拉自主意識覺醒的新階段開啓,與律師吃飯時向路人強調自己“貝拉”的身份,不想被當成這個肉體的前主人,象徵了她對自我個體認知的強化,這也升級了她始終稱呼律師全名時所體現的“個體性認知“。
在這個階段,她似乎從肉體的層面上擺脱了對律師的依賴,因為酒的口欲滿足似乎抹除了性的存在必要性。她與另一個男人接觸,卻沒有發生性愛,反而自己在大腿的敏感地帶進行標記。這是她對自身性愛器官的瞭解與掌控,也是“性”擺脱男性的第一步,引出了她之於律師的性地位扭轉:對方反過來請求她“來上下運動”,掌握主動權,卻被她直接拒絕,肉體層面的性被完全消除了。律師是她在器官層面上的性依賴對象,代表着“貴族虛禮”的男性價值觀,此時隨着貝拉的終止而同步崩塌。
同時,誤認為的肉體獨立完成也引出了貝拉的精神層面獨立。“慾望”由肉體關係的結束而衍生出了純意識形式,並由此取得獨立。在性關係解除之後,又發生了貝拉與其他男人調情的段落,依然是隻調情而無性交。貝拉始終強調“我口渴“,隨後讓律師順從地拿來了墨水,“水”的符號從“肉體獨立“的誤解中擴展,進一步地暗示了自身在喝酒中成長得到的獨立慾望,以及肉體之外的精神優勢地位。
“慾望”從物質到精神有着具體的轉變。她先與律師跳舞,這是對她曾經無法理解“音樂”的質變,二人在精神層面交鋒,沒有發生性愛,卻似乎從眼神與動作的交流中激盪性愛,最後以律師試圖親吻的“進入器官狀態”之敗北而告終。貝拉與其他男人的調情、離開,是更加直接的“精神自由”,同樣招致了律師的牴觸,在魚眼鏡頭中的她與兩個男人激烈打鬥,是“自由精神”的敗北,推翻了他此前營造出的“不受法律約束之自由愛意”形象,也是對“上流觀念”的本質體現,貴族真正在意的不過是面子與佔有而已,這正是對女性的一重束縛。
里斯本的空間是律師代表的階層觀念與肉體性依賴的束縛,貝拉似乎已經由性愛器官脱離男性的自主(肉體性關係的結束)與精神性慾的認知而突破。於是,電影讓她進入律師的箱子,再次“沉睡與覺醒”,引出了下一組空間“海上的船”和“海中的島”。
船是一個過渡性的空間,是對於純粹精神層面慾望的再強化。貝拉徹底拒絕了律師,對黑人產生了精神層面的依賴關係。黑人即是律師的對立面存在,後者是完全的肉體性愛者,而他則與老太太不發生任何性愛,卻在精神層面具有“慾望”主張的壓倒性地位---二人分別向貝拉解釋“精神意識”,老太太講述了歌德,強調哲學闡釋的深層次複雜意識,而黑人則只是用一句“哲學不過是逃避我們是野獸的事實”,用其強調的“慾望”來概括一切。這是對助手與律師等過往男性的本質揭露,他們的男權觀念正是由獨佔的慾望而引發。
在這裏,黑人讓老太太沉默不語,在貝拉麪前屈從了自己的主張,也讓貝拉與黑人走到了一起。顯然,老太太即是貝拉的對應者,她同樣掌握了非肉體層面的獨立性慾,甚至不需要用手去自行解決,完全脱離了“器官”,但僅有精神層面的狀態顯然並不完整,這是一種過度的糾偏,而非女性獲得獨立自主的真正途徑,只是讓她在更廣義的精神層面---“自我意識的認知”--上,屈服於黑人男性的“慾望”歸納説辭,對方無疑是對真正意識的負面矮化,因為圍繞男女關係的意識必然是複雜的,有慾望,更有正向的愛。
貝拉獲得了非器官肉體的精神意識,卻沒能擺脱男性的簡單化觀念,對方將一切都看成了一種灰暗的慾望化存在。這正是男性對女性意識的矮化觀點,強調着自身的知識優勢,對世界的認知高位:她們只在乎“慾望的滿足”,對其他的一切都毫無概念,自己才是瞭解世界的大格局之人。
在這個階段中,我們也確實能看到貝拉對精神層面慾望的侷限性:她不再需要律師提供的性愛,卻依然下意識地擔憂老太太“是不是要用手來解決性慾”。在此時的她看來,性慾就是一切。這説明,性慾獨立於她此前完成的“口欲”,顯然才是她潛意識中的根本性慾念,無法真正抹除、無視,因此肉體獨立尚未完成,純粹的精神獨立也就沒有意義,改變不了受制於男性的現實。
只存在於精神層面意識的“聚焦慾望”,反而構成了這一階段的侷限性,它是黑人傳遞給老太太和貝拉的“男性對女性定義”,以船周圍的海作為象徵---“口渴”正是上一階段中貝拉覺醒“精神層面獨立慾念”的引子,曾經的“脱離肉體層面”途徑,變成了下一階段的新侷限。隨後,藉助“船”到“島”的切換,電影帶來了此階段的社會映射內容,明確了黑人的社會性象徵意義,也將精神層面的“慾望”內容擴展開來。
黑人給貝拉展示了下方的苦工們,強調“這一切都是因慾望而導致的結果”。這個畫面涵蓋了觀念性的內容,它本身是殖民統治,從高空的俯瞰視角象徵着“階層分化”,黑人的膚色象徵着“種族對立”,它們導致了眼前的“剝削壓迫”結果,而在黑人的理解中,觀念的背後是慾望,人們因分化和對立而產生了對弱者的剝削欲,也有了條件去掠奪而滿足慾望,就像他最後告訴貝拉的一樣,“不要去想什麼社會主義,其他主義,一切都是慾望”。
這顯然是對助手和律師的歸納與升級,二人分別代表了不同的既有社會價值觀,而黑人則給出一切價值觀背後的“墮落慾望“本質,這也符合二人的行為,他們真正想要的是與貝拉的肉體性愛,而“法律”的約束與“上流”的迷惑則是掌握貝拉的手段,將女性當成無感情交互的單純肉體物質。
慾望激化了價值觀,價值觀是滿足“佔有物質與肉體發泄”之慾望的藉口與託辭,這都是精神層面的內容,是由黑人代表的男性所定義的既有世界形態,充斥了混亂與血腥。黑人的膚色設置強化了現實感,“黑人平權”正是當下的最強價值觀之一,在電影的暗示中,黑人是在藉此滿足着自己的各種願望,從追求平等躍升到了“佔據高位”的地步,這符合黑人男性對眼前世界的理解方式。同時,黑人自己也在用精神的慾望去壓迫貝拉,就像他坦白的那樣,“我的慾望讓我忍不住給你看那副景象,只是想傷害你”。
這構成了精神層面下男性認知對女性的掌控,貝拉消除了肉體性愛,卻依舊無法掙出精神的侷限,島的四周依然是汪洋大海。她因黑人的傷害欲而受傷,對眼前的男性定義世界只是感到崩潰,隨後的應對也是消極的:她把財產交給了男性船員,讓他們分給窮人,這依然是對於物質(器官肉體)的絕對排除,對於精神(性慾)的單純聚焦,卻沒能帶來好的結果,船員私吞了金錢,而她與律師則身無分文。
這説明了貝拉對自我與世界的認知侷限性。屏蔽了物質層面的認知世界是不完整的,世界必然由物質和精神共同組成,一味強調後者不過是一種理想主義。貝拉在黑人面前敗陣,而對船員的盲信也同樣是如此,她不在乎物質財富,就認為對方也是如此。這也映射到了她對於自我的認知之上,只有精神的獨立必然畸形,也無法帶來真正完美的“自我”。因此,在這個階段中的貝拉也依然沒有擺脱魚眼鏡頭的籠罩。
這體現在了“欲”與“愛”的區別上,貝拉獲得了精神層面獨立,卻只是是脱離男性主導的口欲,根本性的性愛之慾只是被淡化了,必要的肉體交互被粗暴地抹除,性慾得不到滿足,純粹精神層面的“愛”更不存在。就像前文所説的一樣,性愛是肉體與精神的結合存在,也是男性與女性的必要交互形式,性是自我意識的萌發點,它不可迴避,必須完成獨立,從純粹的肉體快感中昇華出純粹的精神之愛。這象徵着男女在世界中的“必須共處”,找到和諧之道的必要性,肉體與精神,男性與女性,多重意義上的完美結合。女性以此才能完成具有現實可行性的“自我獨立”。
貝拉對情愛認知的侷限性,讓她只能站在男性劃定的範圍之中,去認同接受黑人男性定義的“慾望”。這也意味着真正自我個體性的缺失:慾念是各人共通的,而“對某特定對象的愛意”卻由個人經歷所決定,具有獨特性。這種缺失直接帶來了貝拉對黑人口中“慾望”的完全認同,衍生出了後續對現實世界之黑暗的瞭解不足,只是受其打擊,卻無法改變它,反而受到其進一步剝削打壓。貝拉認同了黑人男性定義的“觀念背後慾望”世界,也沉淪在了男性導致的該既有世界之中。
因此,轉變也必然發生在“肉體(物質)”與“精神(意識)”的結合之時。“對純愛的萌生”構成了契機,貝拉帶着律師下船,沒有拋棄他,二人之間首次產生了慾望之外的內容,這源於貝拉對律師的“愛”,憐愛也好,愛情也罷,引出了精神層面的內部轉變。隨後,“巴黎”構成了下一個空間,貝拉在這裏用肉體換錢,支撐自己和律師的生活,這意味着她與男性的重新聯繫,精神與肉體的再次結合,卻是由自身的主導性支撐:在性愛行為中佔據主動地位,對律師則是“投餵者“,肉體的目的不僅僅是肉體或精神層面的“欲”,還有關照律師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