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初早史事又窺——何尊銘文釋讀_風聞

小貓文

詩曰：“烈文闢公，錫茲祉福。惠我無疆，子孫保之。無封靡於爾邦，維王其崇之。念茲戎功，繼序其皇之。無竟維人，四方其訓之。不顯維德，百辟其刑之。於乎，前王不忘。”成王親政，祭祀後訓誡諸侯宗室，逾三千載悠悠，餘音繚繞至今傳頌。1963年陝西寶雞賈村鎮，出土了青銅器何尊，其銘文為我們窺探周初史實提供了第一手的資料。關於其銘文的釋讀，各家皆有不同，也帶來了對何尊所描寫史實的巨大分歧。銘文中的成周是洛邑嗎？銘文“中”“國”兩個字是最早的中國嗎？惟王五祀是成王紀年嗎？試着拋卻對固有文獻描述周初史事的印象，對銘文文字釋讀，何尊所銘可謂《詩.周頌.烈文》的最好註腳。銘文： 惟王初①（䙴脊）②，宅③於成周。復爯④武王豊，裸自天。才四月丙戌，王誥宗小子於京室，曰：“昔才爾考公氏，克逨文王。肆文王受茲大命。惟武王既克大邑商，則廷告於天，曰‘餘其宅茲中，或⑤自之乂民’。烏乎！爾有唯小子亡戩⑥，（氏見）⑦於公氏，有爵於天，（鬲支）⑧命，苟享！”叀王龔德谷天，順我不每。王鹹誥，（旡可）⑨易貝三十朋，用乍公寶尊彝。 惟王五祀

句釋：惟王初①（䙴脊）②，宅③於成周。

①初：【爾雅】列為首字。“初、哉、首、基、肇、祖、元、胎、俶、落、權、輿”，始也。【説文】初，始也，從刀從衣。裁衣之始也。楚居切。説文段注：“裁衣之始也。衣部曰：裁，製衣也，製衣以針。用刀則為制之始。”段注其説，未逮也。所謂一元初始天地開，初字從刀衣，此衣者，胞衣也。“天命玄鳥降而生商。”所謂衣祭者，本初之合祭。衣為胎兒之胞衣，以刀刨之而嬰出，此人之始也。②（䙴脊）：此字疑為合文或專用。左為䙴字（異體下為廾，打不出）右為脊字。䙴，登升也。脊，背呂也。【六書通】有脊字古文，為此銘之倒型也。此銘該字上呂下肉。呂，骨椎也。有呂有肉，背脊也。遷脊，登脊也。如建築屋宇升梁為禮，梁脊為屋宇之領，故天子踐祚有登基之稱。③宅：所託也。本銘以託身之意，居處也。

釋義：王初次登基臨朝，居處於成周。這句銘文有學者以為成周為洛陽，拘泥成見，斷句為：“惟王初，遷宅於成周”此斷句無文理，刻舟求劍，大謬也。成周者，周道所成也。“成周、宗周、周”，似今人謂“中南海、中央、中國”也，是不同身位的人所對稱。尚書大傳即使排除為戰國人偽託所做，孔氏也為東周春秋時人，其時周已東遷洛邑，所以書傳序用時稱洛邑為成周，更有稱洛邑為宗周者。【書.召誥】【書.洛誥】【書.多士】傳序稱成周，皆為作傳序者時稱也。這一點從尚書正文中，只稱“洛邑、新邑、東國洛”即知。故太史公言:遷九鼎於洛邑，周復都豐鎬。【史記.魯周公世家】：“成王長，能聽政。於是周公乃還政於成王，成王臨朝。周公之代成王治，南面倍依以朝諸侯。及七年後，還政成王，北面就臣位，匔匔如畏然”。可知在周公還政前，成王已臨朝，即本銘文曰“初（䙴脊）”也，成王臨朝之肇始。

復爯④武王豊，裸自天。

④爯;稱，舉也。【詩 豳風 七月】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

釋義：又一次舉禮以祭武王，行裸禮灌灑於天。本句銘文破損一字，該字上面一爪手，下面冉字之一半依稀可辯，此為爯字。

才四月丙戌，王誥宗小子於京室，曰：

釋義：在四月丙戌這天，王在京室詔誥宗小子，説：

“昔才爾考公氏，克逨文王。肆文王受茲大命，惟武王既克大邑商，則廷告於天。

釋義：“在往日你們的公族父輩，來輔助文王。文王遂受大命，武王戰勝商之後，則庭告於天。本銘受茲二字後缺失兩字，以其他青銅器銘文所成例，所缺為“大命”二字。

曰‘餘其宅茲中，或⑤自之乂民’。

⑤或：國之古寫，城也。此處為域也國也。

釋義：武王説：“我將處於中，國邦自此為中來治理民眾”

此句為武王克商，持中以治。此句文講武王建中立極，垂拱而治。蓋今中國一詞發端於此，可謂中國一詞最早的淵源，但非指洛陽之為天下中也。詩書指洛陽，用東國洛。乃以王者為中，垂拱而制，為“允持闕中”。武王伐紂，以周代商，餘一人為中，垂拱而治，此武王登基誥天之語。

烏乎！爾有唯小子亡戩⑥，（氏見）⑦於公氏，有爵於天，（鬲支）⑧命，苟享！”

⑥戩：識，識見。 ⑦（氏見）：視，近也。 ⑧（鬲支）：徹，通也。

釋義：嗚呼！你等無識小子，近枝公族，有勳爵於天，一起聽命，來恭敬的祭祀吧！”

叀王龔德谷⑨天，順我不每⑩。王鹹誥，（旡可）⑪易貝三十朋，用乍庾公寶尊彝。惟王五祀

⑨谷：浴，灑身也。 ⑩每：敏。⑪（旡可）：人名，康熙字典收字韻【五音篇海】無可切。

釋義：王恭德浴天，治理我們這些不聰慧者。王結束誥命，（旡可）被賜於貝幣三十朋，用作祭祀庾公的寶器。時間：惟王五祀

全銘大意：王初次登基臨朝，居處於成周。又一次舉禮以祭武王，行裸禮灌灑於天。在四月丙戌這天，王在京室詔誥宗小子，説：“在往日你們的公族父輩，來輔助文王。文王遂受大命，武王戰勝商之後，則庭告於天。武王説：‘我將處於中，國邦自此為中來治理民眾’。嗚呼！你等無識小子，近枝公族，有勳爵於天，一起聽命，來恭敬的祭祀吧！”王恭德浴天，治理我們這些不聰慧者。王結束誥命，（旡可）被賜於貝幣三十朋，用作祭祀庾公的寶器。時間：惟王五祀。

自（旡可）尊銘文來看，王所禮者為武王，祖敍文武，當為成王，故作器時間應為成王五年。成王五年為何言“初䙴脊”？其與【史記魯周公世家】所記相符。周公攝政七年還政成王，北面就臣位，此前成王已登基坐殿，成王親政的初始應該就是本銘所銘的惟王五祀了。西周的成周非洛陽，成周者周道所成也，乃王居之所，這點從夨令方彝、曾候（田求）鍾可知，（旡可）尊又一證也。唐蘭的“康宮原則”，導致一大批青銅器被誤釋年代，西周初期器物所載銘文史事，被解讀混亂，學者依據“康宮原則”常為不斷出現的新器銘所左支右絀，新説不斷卻難圓其説，周公、大姒、王姜等等人物也變成活躍於康昭時期，浪費了大量的研究者精力。郭沫若就此曾指出，銘文有成宮、成大室，唐蘭所言京宮為成王前各王之廟，康宮為康王之廟的説法，早已不攻自破矣。中國之源稱，從（旡可）尊銘文來看，應該來源於武王克商登基時所説的“餘其宅茲中，或自之乂民”這句話的演變。原始意涵為建中立極居處中央垂拱而治之意，此為允持闕中。理解儒家中道仁德的真義，概亦出於此。通過對（旡可）尊銘文的釋讀，我心中的西周早初迷霧漸散，窺探史事，一步步接近史實，自得其樂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