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社交平台在中國不可以使用,這種做法和美國擬禁用tiktok有何區別?_風聞
顺手牵羊-42分钟前
作者:兔主席
美國眾議院高票通過了針對TikTok的法案,引發了國人不小的震動,這幾天許多朋友都在關心討論這個問題。當然這個法案還要拿到參議院去,後續仍然存有不確定性。但可以肯定,只要TikTok不被封掉,美國政客每年都會推出相關的反TikTok法案,直至它立法成功,或者納入到一個更大的法案中去。
留給我們一個揮之不去的問題是:中國政府也禁用了美國YouTube、Facebook、Instagram等社交平台,這種做法和美國擬禁用TikTok有何區別?3月14日外交部記者會上,法新社記者就此專門提問。外交部發言人汪文斌回答:“我們一貫歡迎外國各類平台和服務在遵守中國法律法規基礎上,進入中國市場,這和美方對TikTok的處理完全不同。大家可以清楚地看到,什麼是霸凌行徑,什麼是強盜邏輯。”
但我覺得外交部還是沒有把這個事情講清楚,很多人還是不明白,認為這些都是措辭。
我説一下自己的理解。
1.中美邏輯的差異
中國的邏輯——“一視同仁”、“內外一致”:中國有一整套圍繞互聯網管理的理念、邏輯、體系、制度,從底層邏輯來看,當然也是關乎意識形態和國家安全的。但中國做法,一言蔽之,就是無差別的“一視同仁”——無論你是中國企業(包括大陸、香港、澳門、台灣),美國企業,日本企業,英國企業,德國企業,俄羅斯企業,印度企業還是新加坡企業……也無論你是國有企業還是民營企業,只要你希望在中國內地成為市場參與主體,就要遵守這些規定。這些規定不是為任何一個國家定製的,它對所有市場參與主體都是一視同仁的。這裏也可以以字節跳動為例,TikTok的“內地版本”即抖音——抖音當然要嚴格遵守中國內地的法律法規。
美國的邏輯——“針對中國”、“敵對思維”:首先,美國互聯網市場總體是十分開放的,比中國自由,這是它社會的歷史、傳統、價值、理念、制度、秩序所決定的。但開放、自由不一定就好,不能簡單和“好”劃上等號,這裏,我們先不去探討互聯網開放一點好,還是有管理的好,但我知道許多美國父母都希望政府對社交媒體有更加嚴格的管理,以防止未成年人的沉迷及誤入歧途。我們還是回到美國的管理邏輯。美國互聯網市場總體是開放的,但卻不再歡迎中國企業的參與。中國企業説,“我們希望遵守美國的法律法規,並且我們能夠證明自己嚴格遵守美國的法律法規,你們要求的數據保護,你們要求的治理結構,我們都能做到”。美國人説,“可你是中國企業啊。你不用跟我説這個,我們這裏不歡迎你,我們不相信你會守法,也不需要你來守法。你作為中國企業,沒有資格成為我們市場的參與主體。”美國做法,一言蔽之,就是專門針對中國(還有俄羅斯、伊朗和朝鮮)。
2.美國眼中的中國:“蘇聯+日本”
美國是掛資本主義的羊頭、賣資本主義的羊肉:實事求是的説,在各個領域,美國的市場都是非常開放的——特別是和歐洲、日本等發達資本主義市場比的話,美國比他們開放得多。但美國的開放也是“應該”的:畢竟,這裏一直是全球最鼓吹資本主義和自由市場制度、價值和理念的地方,這裏是資本主義的大本營,是資本主義的精神家園,是資本主義最安全的港灣。這裏從一開始似乎就是為資本打造的,在這裏,資本邏輯能夠主導甚至凌駕於政治、經濟、社會等其他邏輯。美國是掛資本主義的羊頭,賣資本主義羊肉。這一條咱們得承認。
美國對中國的“底線思維”、“戰時思維”:美國為什麼要如此針對中國呢?因為美國認為中國是對美國的最大威脅,已經將中國視為“敵國”(foreign adversary country),對中國啓動了“底線思維”、“戰時思維”,開始實踐的是“戰時政策”。如果這樣的話,咱們就不能用和平時期的思維去理解美國,再做什麼中美對比也是沒有意義的了。
最近《奧本海默》這部電影囊括了很多的奧斯卡獎項。我之前曾經寫過一篇影評《奧本海默:猶太人的故事,以及歷史即未來》。文末提出:
“《Oppenheimer》電影給我們的綜合啓示:
——提示我們,“歷史即未來”;
——美國很有可能回到“過去”,用對待蘇聯的老辦法對待中國;
——在美華人(或希望赴美的華人)的處境會變得困難;
——但凡涉及美國安全,美國人是毫不含糊的,用最全面、最系統、最嚴苛的體系去維持。可以説始終是底線思維。在這樣的時代環境下,中國可能必須對標、對錶美國的實踐;
——個體是大時代裏的“一粒沙”,要找到自己的位置、擺正自己的位置”
建議大家再看看這部電影,看看美國當年的麥卡錫主義,看看他們是怎麼對待左翼的——任何被認為與蘇聯及左翼有聯繫的人都可能遭到反對及被迫害——包括他們自己的國家英雄。
所以,美國這麼做,是有往績的。寫在它的歷史裏。他的開放市場不是絕對的,是有條件的。
只要美國人認為自己的利益受到損害,或者面臨挑戰和威脅,就會啓動“戰時思維”——把競爭對手(“老二”)給消滅掉。這既包括當年的蘇聯(軍事、地緣政治及意識形態的挑戰),也包括當年的日本(經濟方面的挑戰)。
美國眼中的今日中國,是 蘇聯 + 日本。這可以非常的具象:中國共產黨的黨旗和蘇聯國旗很像,紅色配黃色,鐮刀+錘頭;中國和日本一樣都是東亞文明,用漢字和筷子。美國人很容易會把概念都混在一起,認為中國就是美國過去兩個競爭對手的“加總”和“迭代”。
3.美國和中國:市場開放已經不對等
有不少自由市場導向、西方導向的人批評説:中國的市場還是不夠開放,監管手伸得太長,對企業和資本管得太多;也是同一羣人,對於民間愛國主義/民族主義極為警惕和抗拒,認為這都屬於“民粹”、“極左”。
其實我們可以站在今天,看看美國和中國商業交往的實例。
我個人認為,中國市場對美國企業的開放程度,遠遠高於美國市場對中國企業的開放程度。
就説説家喻户曉的2C品牌:
——滿大街的美國連鎖餐飲(麥當勞、星巴克)及飲料品牌(可口可樂、百事可樂);
——大量的美國時尚品牌及日用品牌(從耐克到寶潔、高露潔);
——零售集團(沃爾瑪/山姆會員店)
——高端酒店品牌(萬豪集團、希爾頓集團);
——大多數電腦都裝有微軟Windows;
——上億部的蘋果手機;
——滿大街都可以看到美國車,從特斯拉到MPV銷量第一的別克GL8;
——每年進口多少部好萊塢電影;
——北京環球影城、上海迪士尼;
——無數中國互聯網科技巨頭在美國上市;
——無數中國企業接受美國金融資本及企業資本的投資,聘請美資投行。
中國一直是美國企業的最大市場之一。過去幾十年,美國企業在中國賺得盆滿缽滿。
但如果你以為反過來也成立,即美國會讓中國企業在美國佔領同樣的份額,那你就天真了。
之前看不到,只是因為中國企業的能力還不足夠強。當TikTok在美國打出一片天地,終於能夠看到美國會怎麼對待中國了,看到美國標榜的開放市場、自由市場理念還適不適用。
大家想想下面兩個例子,都是帶有新科技維度的2C產品:
1)智能手機(蘋果案例):中國有上億的蘋果手機。那麼,大家認為,美國會允許任何一箇中國手機品牌在美國佔到百分之幾十的份額麼?這是不可能的:美國會認為這是中國對美國構成的極大威脅。中國政府迄今也不會下令廣泛禁用蘋果手機,但美國聯邦、州、軍隊一定會設立法律及行政令禁用中國設備(這就是已經發生在TikTok身上的),並想辦法把中國產品從美國驅逐出去。美國不會允許中國在美國反向複製蘋果在中國的成功。
2)電動車(特斯拉案例):中國大城市裏滿大街跑的都是特斯拉。雖然中國有許多電動車,但特斯拉仍然是中國最具品牌價值的電動車企業。反過來,美國會允許中國電動車在美國大賣麼?——包括中國車出口美國,或中國在美國投資設廠造車後本地出售——都不可能。美國商務部長雷蒙多日前接受採訪時稱,如今的汽車如同“裝了輪子的蘋果手機”,可以蒐集大量信息,“假如美國路上有300萬輛中國車,北京能讓它們同時熄火”。美國不會允許中國在美國反向複製特斯拉在中國的成功。
可以看到,中美兩國彼此開放程度已經是不對等的了。
主題公園的假想:還有一條,我們再做個“思想實驗”,就是對應北京環球影城和上海迪士尼的例子。美國企業把主題公園開到中國,大賺美國文化產業的錢,並在中國“就地宣傳”美國的文化軟實力。
反過來可能成立麼?中國能夠到美國投資設立主題公園,銷售中國的文化產業及IP麼?——當然這裏我們只是做個假設,畢竟中國還沒有這麼強大、具有國際影響力的IP,暫時還沒有投資運營這種主題公園的能力——我們只是打個比方。
這個主題公園的有大量中國IP,從超級英雄,到傳統文化,到卡通及遊戲形象,都在宣傳中國故事。我們把這個公園開到紐約、開到洛杉磯去。有可能麼?
美國人會認為這是中國對美國的文化侵略,對美國青少年的誘導和荼毒,是對美國的存在威脅。實操情況,主題公園肯定建不起來,甚至地都別想買(美國政客一直在醖釀禁止中國企業和個人在美國置業)。
這裏我要提一提排外的問題。如果有哪個中國人在網上説環球影城開到北京了,是對中國的文化侵略,是對中國的威脅,我覺得絕大部分人會覺得這個人極度偏執、狹隘、屬於極端民粹主義、極端民族主義,在散播仇恨。一些對西方比較嚮往,思想屬於“右”的體系的自由主義者甚至認為中國要回到六十年代了,要搞義和團了,覺得中國沒法呆了。
中國社會面並沒有“美國威脅論”,社會各界實際上都不太能接受“美國威脅論”;但在美國,“中國威脅論”已經屬於主流話語體系:散佈對中國的恐懼、敵意,將中國稱為美國的“存在威脅”,是可以被公眾及輿論接受的,也能夠堂而皇之進入美國各級立法機構和行政機構,甚至成為立法的一部分。
這就是當下中、美兩國的區別。要看到,中美現在是“非對稱”的:美國的反中,遠遠大於中國的反美。
為什麼美國如此懼怕中國?“蘇聯+日本+美國”
究竟是什麼讓美國把中國看成是這麼大的威脅?我們現在有這麼強大了?特別是對那些習慣性説美國好話的親美人士,你們把美國説得那麼好,“一天天好起來”,中國則是“一天天爛下去”,那為什麼美國政客及輿論成天渲染中國非常強大,好像美國再不加反制的話中國就要把美國滅國了?這種反差是怎麼來的?我們究竟挑動了他們哪根神經?
其實答案就在前面:“蘇聯 + 日本”,外再加美國的“自我投射”(projection)。
第一,意識形態和地緣政治上,美國認為中國是蘇聯,美國非常恐懼共產主義,認為是對美國製度、價值、生活方式(Way of Life)和信仰的最大挑戰和破壞。冷戰最大的成就就是打敗了蘇聯共產主義,而中國的崛起似乎是共產主義的捲土重來。美國政客和輿論都習慣將中國政府稱為“中國共產黨”,特別要突出“共產主義”一詞,以在渲染中國在意識形態的陌生、與蘇聯的關聯,以及對美國的意識形態威脅。
(圖:中國共產黨黨旗)

(圖:蘇聯國旗)
第二,經濟上,美國認為中國是新的日本,接續了日本對美國的經濟挑戰。在美國的朋友知道,一般美國人對中國是不瞭解的,可能就只知道中餐(特別是中餐外賣)。對於他們來説,這些東亞國家——日本、韓國、中國乃至越南——都非常相似,長相無法分辨,都用筷子,而且都用漢字(中國和日本),可以統一歸為亞洲人(Asians)。這就和一般中國人無法辨別英國人、法國人、德國人一樣。從這個意義上説,中國的崛起,只是另一個東亞國家的崛起,讓美國人聯想到七、八十年代的日本。但中國和日本有個重要區別:中國沒有采用西方制度,不是美國的盟友,而且據説是共產主義的。


第三,來自美國自己,美國會把自己的行為模式“投射”到中國身上,其實就是以為中國和美國是一樣的,中國是美國的某種“鏡像”。這一條,可引用之前寫的《西方對中國認知偏見的十個方面》:
“美國只會把自己的思維和行為投射到中國,認為中國的戰略考慮和選擇一定是美國的鏡像:中國會積極輸出自己的政治意識形態和價值觀,影響全球其他國家,同時一切都是利益綁定的。一切的價值觀輸出都只是為了促進中國的利益,是手段而非目的。”
“西方出於對中國的不瞭解及自身強烈的主觀性,會把自己的制度、文化、價值、思維、認知代入、投射至中國,扭曲中國的實際情況。這種簡單粗暴的代入和投射是不負責任和粗暴的,有可能加劇兩國的衝突。”
還有一條,引用《理解西方人對“種族滅絕”的近代歷史心結》:
“有很多形容人的偏見的俗語——譬如: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門縫裏看人;狗眼看人低;照妖鏡……在“種族滅絕”這個問題上,西方看待中國就是這樣的。他們會透過自己的歷史、文化和思維方式看待中國。他們認為中國和他們是一樣的。正因為他們做過太多的種族滅絕,正因為種族滅絕在他們的社會里長期存在,迄今還是一股隱藏的、他們竭力在克服的暗流,是西方內部始終存在的一股危險力量,是西方世界觀的一部分,所以他們才會很自然地把這種陰暗的觀點投射(project)到中國人身上。他們所看到的中國,其實是他們自己。”
蘇聯(“社會帝國主義”)的模式和美國高度相似。在冷戰的大國制霸期間,美國在蘇聯身上看到了自己。所以美國認為這種投射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Mearsheimer這種對中國一無所知的“現實主義國際關係學家”認為不需要對中國進行任何的瞭解和分析,就可以預測中國的行為。
所以呢,中國在美國眼中可厲害了,至少是“蘇聯+日本”的結合,再加上美國大國制霸的那種能力。如此,美國當然要先發制人,在中國還沒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收拾中國。既然要開戰,那就是“全面戰爭”,哪裏還有什麼開放市場的“武德”可言。而美國的文化、價值、軟力量宣傳如此成功,對中國的精英PUA得如此之深,使得美國對中國下手,中國還覺得是自己做得不對,或冤枉了美國。這點實在要佩服美國。
當代中美兩國之間的許多事情,有偶然,更有必然,但背後都是有歷史邏輯的。許多事情,發生就發生了,而且存在一定的不可逆性。我的建議:
**第一,看清楚中美衝突的現狀實質:美國對中國是戰時思維了,中美已經“非對稱”了。**對中美的事情,首先不用特別着急去做道德判斷,誰好誰不好、誰對誰不對、誰有責任誰沒責任、誰君子誰小人。這些後面的問題。首先可以對事實有個判斷,就是看到中美關係的現狀,看清楚美國是怎麼對待中國的:美國政府中的很多人(包括有立法權的人)現在對中國啓動的是戰時思維,運用的是戰時手段,所以我們也就不能再用和平時期的思維去理解他們、要求他們了。
**第二,破壞市場規則的行為,對美國的道義傷害大於對中國的。**美國是標榜自由、市場、開放的,將資本主義奉為神聖,整套制度圍繞資本和市場設計,甚至不惜損害其他的社會目標。美國更自稱為資本主義理念在全球的守護者和踐行者。中國不然,中國搞的從來就不是“資本主義”,而是“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在中國,市場因素固然很重要,但市場只是諸多因素及及諸多社會目標中的一個。市場不是絕對的、不是唯一的、不是凌駕一切的,市場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市場要服從更大的邏輯,或者與其他的目標“對齊”。基於此,在破壞自由市場規則方面,美國受到的損害只會更大,因為它在親手破壞自己的底線。這時,如果還看不清楚美國的雙重標準和偽善,那就未免幼稚了。
人的一輩子很短,走一遭,一眨眼就過去了。很多事情,確實要到一定的年紀才能搞明白,多讀歷史,多思考,再配合一些經歷,就能逐漸領悟到,發現有些東西確實“和説得不一樣”。最怕就是:到老了都沒搞明白,還把自己矇在鼓裏。那就很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