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啊,“何等輕快脱灑”_風聞
张佳玮-作家-18分钟前
王陽明之卓越,自已無需多言。
梁啓超先生説到餘姚,碩儒輩出,學風沾被全國及海東。第一句就是“陽明千古大師,無論矣”。
既是千古大師,心學集大成者,《傳習錄》又是其代表作,自然更無須揄揚,讀便罷了。
畢竟《傳習錄》乃至王陽明的“致良知”,妙處恰在於簡易。
——這話是陽明門生王艮説的,他説王陽明的“致良知”:
“簡易直截,予所不及”。
王陽明該也認同這一點。《傳習錄》裏,他自己也説得很明白:他提倡的用功,不求日增,只求日減:
“減得一分人慾,便是復得一分天理,何等輕快脱灑!何等簡易!”
整本《傳習錄》,説繁複也繁複,畢竟其中涉及儒佛道諸家詞句,若不熟讀儒家典籍,怕未必能字字句句都明白。
説簡單也簡單:王陽明從頭至尾,都在追求“簡易”。
他自信地宣稱,至善就是心的本體,心就是理,沒有心外的事和理。又説禮就是理;忠孝誠信仁都出於心。
比起追求一大堆規矩繩捆索綁,王陽明追求的是“只求日減”:減卻私慾,心發至善,自然做到忠孝誠信仁。
既然只用做減法,所以,“何等輕快脱灑!”

他不太喜歡繁文縟節,直白地反問:此理豈容分析?又何須湊合得?聖人説精一,自是盡——精一用功就是了。
他也不喜歡鬧虛文,所以很直白地説: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知行不可分作兩事;凡謂之行者,只是着實去做。
——他當然也批評了霸道過於功利,卻也強調因時致治,不必非要行太古之俗。他求的是大道天理,但並不泥古,沉迷於尋章摘句的理論研究。
終究還是輕快脱灑,還是簡易。
整本《傳習錄》,便可如此讀:看弟子們——許多被已有的見識拘束了——於是求問討論,王陽明以開闊宏亮之氣,將道理説得暢曉明白。
引經據典,譬喻妙解,斬釘截鐵地告訴弟子們:只用在天性上精一用功,只用日減私慾。
這種做派,當然並不是誰都喜歡,哪怕在明朝那會兒,也難免被非議。所以連《明史》都嫌推重他的事功,承認明朝文臣用兵制勝,未有如王陽明者,承認他在危疑之際,神明愈定、智慮無遺的才能,卻也借胡世寧之口,説遺憾王陽明“多講學”。
然而王陽明的魅力,《傳習錄》的魅力,恰在於這份氣象。
五十二歲時,王陽明自稱過:
“吾自南京以前,尚有鄉愿意思。在今只信良知真是真非處,更無掩藏迴護,才做得狂者。使天下盡説我行不掩言,吾亦只依良知行。”
他自認年輕時,也曾想過流俗偽善,但年紀到了,便只相信良知,相信大是大非。縱然被天下説他狂,他也只依良知行。
結合他著名的遺言“此心光明,亦復何言!”
他是自己將知行合一,執行到了最後。
所以讀《傳習錄》,並不用戰戰兢兢。以錢穆先生説法,《傳習錄》人人可讀。就放開去讀吧:
畢竟,如王陽明這樣強調“何等輕快灑脱,何等簡易”的千古大師,實在也並沒有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