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燃一次,這華語片值得_風聞
Sir电影-Sir电影官方账号-41分钟前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想不到啊。
春節檔裏黯然離場的“它”,終於回來了。
《我們一起搖太陽》開始全國大面積點映。
還沒來得及看的,終於可以有機會“再來”一次。

《我們一起搖太陽》離開春節檔,打不過頭部幾部流量大片也是正常。
但,Sir之前聊過的這一部電影,開分7.9,可影院排片只有3%左右,票房逐漸走低。
倒不是怪排片的人“不識貨”。
而是因為很多觀眾在看到這部電影之前,總會下意識地在心裏拒絕一次。
《我們一起搖太陽》,它在談論生死。
大過年的,外面都是一派喜氣洋洋,專挑吉祥的話説,這樣一個用讚美托起來的氛圍,被一部談論生死,講述重症的電影打破,不合適,是吧?
就像有網友給予差評的理由,只是一個詞:
晦氣。

但真的如此嗎?
Sir看它一步一步地被忽略,看它一次一次地被拒絕,忍不住想多説幾句——
它並不是在觸犯中國人對於春節的儀式感。
相反。
相比於表面上的歡天喜地,我們從這部影片裏,反而更能窺見自己被避諱遮蓋的底色。
01
晦氣
表面上來看,《搖太陽》的確是與節日氣氛截然相反,且略顯沉重的故事。
這一點,想必大家也早就在鋪天蓋地的宣發裏看到了——
重度尿毒症的凌敏,想通過在病友羣裏徵婚的方式,完成一場特別的“生命接力”。
聽上去,這就不是什麼好意頭。
也難怪,無論是前期排片,還是觀眾的熱情都不是很高。
但。
如果你就此判斷影片説的是苦難與苦痛,那也的確誤解了這部電影,因為這段情節其實不過是前5分鐘的內容,而在隨後的故事裏,她遇到了這場生命接力裏的“種子選手”,男孩,呂途。

從此,她迎來了不可思議的愛情。
所以這又是個愛情的故事?
對Sir來説。
與其説是愛情,不如説,電影是在講奇蹟。
呂途對她説,你在病友羣裏徵婚,且在發送完徵婚消息後,又馬上撤回的情況下,還能被他看到,那這就是億分之一的概率。
這,還不是奇蹟麼。
而,《搖太陽》改編的紀實報道里,故事結尾男孩女孩的病,在婚後都逐漸好了起來,甚至,女孩都可以不用換腎了。
這,還不夠奇蹟嗎?
但可惜。
因為這種奇蹟和“死亡”這個詞相關,很多人還是會望而卻步。
這樣的結果似乎有跡可循。
在傳統的文化中,我們談及死亡時,總會產生一種猶疑的心態,鮮少談論,甚至避之不及,敬而遠之。
也正是因此,國產片才很少會拍死亡的話題,以至於這個詞,如果不處於煽情的框架下,幾乎已經變成了“不可説”。
舉幾個例子。
《涉過憤怒的海》裏,導演的用意就是老金殺了李苗苗,將他拋屍大海,但,當結尾出現完字幕後,又像是硬補了一個彩蛋。
救出了李苗苗,自己報警自首。
《隱入塵煙》裏,馬有鐵喝下了農藥,望着手裏的紙鶴,慢慢離開人世,但,在結尾處,被導演模糊處理了。

在《媽媽!》裏,母親帶着患有老年痴呆的女兒決議走向大海,想一同離開這個世界,而,導演最後也就只是將鏡頭留白給了空空的輪椅。

不論是審核問題,還是觀眾喜好。
有預謀的死亡,或是,註定走向終點的生命,總是在電影裏,不點破,也不説破。
留下一個還算是“可能活下來”的Happy Ending。
但問題是。
我們可以接受戰爭片裏,那飛射的子彈與血液飛濺;我們可以接受,黑幫片裏的短刀相接,血漿越濃越好。
為什麼碰到《搖太陽》這樣的電影,卻嚷嚷着“不吉利”?
這不禁讓Sir想起了在《搖太陽》裏的一個情節。
凌敏租住的老舊民房即將要被房主賣掉了,看房的客人直言不諱地問凌敏:“怎麼這裏有這麼多藥啊,不會風水不好吧。”
第二次,凌敏被要求在看房客人來之前,把藥收好。
不然顯得房子很晦氣,影響買家心情。
沒想到,電影裏的片段。
居然照進現實。
02
死很可怕
為什麼我們會如此排斥這樣的題材?
説到底,其實是怕。
正如我們從小被教導,大年初一不説“死”字,電視屏幕上也是一派歌舞昇平,我們“相信”着春節是一年新的開始,只要開了個“好頭”,一整年都會如此。
可是。
真的能如此嗎?
Sir相信,這幾年或多或少,每個人都會有親友去世的經歷。
尤其是因為疫情今年才能返鄉的朋友們會對此更有感觸,上墳祭祖,或者望着桌上那個本該有碗筷,如今卻空蕩蕩的座位,或許你會出神,定會想到那個已經離開,卻無法見到最後一面的親人。
死亡,是一個生命機制,是自然法則,生死也是人類的終極命題。
可我們總懼怕談論它。
甚至,人類為了逃避“死亡”,就有了宗教,創造了在“生“之後另一個世界存在,那有天堂,有無邊極樂。

也正是如此,很多人不理解,為什麼韓延會一直和“死亡”這個話題死磕。
不但導演了“生命三部曲”,《滾蛋吧腫瘤君》《送你一朵小紅花》《我們一起搖太陽》,還監製了喪葬行業題材的《人生大事》。
有人戲稱其為“絕症專業户”。
摸到了套路的竅門?
不。
其實他給過回答:
“拍攝這些故事的最初原動力,是因為自己內在對這些事物都有所恐懼。”
是的。
對待恐懼的最好的處理方式不是避諱它,而是直面它。
於是“生命三部曲”裏。
他將鏡頭對準了那些在“活着”與“死亡”間搖擺的人們。
這樣的選擇,比單純討論“死”字,更鮮血淋漓。
因為活下去,很苦。
死亡,才是他們的一種最簡單的解脱方式。
比如在《小紅花》裏,韋一航為了賺錢治病,不惜用自己重病的身體試藥;
他心疼父母因為三毛、二毛而跟人講價,也心疼奶奶因為他這個無底洞,而賣房給他治病;

或是,在《搖太陽》裏,凌敏望着病友因為貪嘴多吃了一口香蕉,而病情惡化;
死亡的威脅,就在她的刻度中,稍有不慎,自己也可能就此game over。

他們的活着,都不容易。
甚至,對於他們來説。
活着。
是需要比死亡,擁有更大勇氣。
可,就是因為知道生命無常,死亡,彷彿就在不遠的地方時。
反而,才察覺出了“時間”在他們身上,更為特殊的意義。
在《搖太陽》裏,韓延也提出了他在“三部曲”裏,一直在問的“生死”的問題——
“如果,已知自己未來的劇本內容,那你還會選擇翻開它嗎?”
這是一個不容易回答的問題。
但,在電影裏呂途的回答是:
這幾天我想通了一件事
上天又給了我四年時間
還認識了你
還結了婚
我已經中獎了

為什麼是“中獎”。
在普通人看來,未來時日無限延長,哪裏有獎勵一説。
活着,就是日復一日。
但,像呂途、凌敏的生命,時刻都在倒計時裏,他們知道死亡離自己不遠,所以,每活一天,就是又與死神搏殺勝利的一天。
可以這麼説。
導演在刻畫着這些被病痛折磨的角色們,並非要觀眾在他們身上產生憐憫與同情。
而是,想讓這些角色們回答我們心中最深刻的,對死亡的恐懼。
這才是,他最初也是最終的目的。
03
活下去,有尊嚴地活下去
對於國產電影敢於説“死”的作品,實在不多。
這個不討好觀眾的詞語,我們又何苦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聊這個字眼?
可要Sir説。
談論死亡,本就是為了思考該怎樣活着。
在韓延的這些“大喪片”裏。
都有着一個對生活有着無限憧憬、與幻想的樂天派。
《腫瘤君》裏的熊頓,説自己沒心沒肺,她有着對羅曼蒂克故事的上百種幻想,躺在醫院的病牀上,還都不忘讓朋友把她低領紅色連衣裙帶來;

《小紅花》裏,馬小遠是個最愛“天馬行空”,充滿幻想的女孩,她能將生活裏毫不起眼的地方想象成各種景點,帶着韋一航在儘可能的條件下“環遊世界”;


《搖太陽》的呂途,對外星人的故事深信不疑,還用易拉罐搭建了一個信號發射器。
在呂途的世界裏,要是被外星人帶走了,回來地球之後,病也就好了。

這樣的角色在電影裏出現,也正好回答觀眾對韓延的另一個質疑——
“這些人,看上去活得比我還健康。還哪裏有一點病人的樣子?”
並非病容在“樂天派”羣體裏,就自然免疫——
蒼白的臉色,因為要少喝水而乾燥的嘴唇,或是顧不上洗的頭髮。
甚至在《搖太陽》裏,對病症的刻畫真實程度,更甚。


但,他們真的沒有怕過死麼?
並不。
再怎麼樂觀的熊頓,也會在無助時,對媽媽袒露心聲:
我知道對你們來説挺難的
我也挺難的

馬小遠在手術的前一晚上,也會害怕。
我聽説死的時候會看到很明亮
很温暖的東西

呂途更是想過要放棄治療。
因為治療在ICU的二十幾天裏,太可怕,也太難熬了。

在重病面前,他們也都膽怯過,也都懦弱過。
但,他們也曾熱烈、大膽地活過。
在《搖太陽》的創作中,韓延斃掉了第一版的劇本,他不希望整個故事寫得太苦情,也不希望在拍完片子後,大家對於患病的羣體有一種憐憫或是同情。
在他的故事裏的角色,角色不僅想要活下去時,還要活得有尊嚴。
死時,也有尊嚴。
在他導演的《我愛你!》中,難得出現了一場自殺戲。

老年夫婦在身體失能前,癌症到來時,選擇以一種最體面的方式離開。
他們留下了自己在兒女、世人面前的尊嚴。
換回他與妻子“白頭到老”的最大願望。
是生,是死,在韓延的電影裏,並不衝突,它都是生命最後的一種答案。
但,在回答這個答案前,要問清楚,人,為什麼而活着。
現實的生活,向來不容樂觀。
上天就是這麼不喜歡我
它只要一見我過得舒坦一點
它就把我的生活調成困難模式

但,更好的活下去。
就是去把每一天當做最後一天來過。
韓延説**:“我就希望能通過我自己的作品,讓更多的人理解、學會面對死亡。”**
都説,未知生,焉知死。
Sir覺得這句話也可以反過來説,不知道“死”,又怎知道如何活着。
所以其實沒什麼可避諱的。
當我們知道,就算當死亡來臨,都應該是堅強的、有尊嚴的,坦然面對時。
才更會抓住每分每秒,熱烈地活着。
而這。
也是這些影片的價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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