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視界:天真的非洲人_風聞
吴金光-中国国际公共关系协会理事-1小时前
作者簡介

姜菲菲 現就職於商務部,曾在駐贊比亞使館、宋卡總領館和温哥華總領館工作。
本文內容
近期讀過的書籍中,很喜歡的一本是《天真的人類學家》,講述的是英國人類學家到喀麥隆從事田野調查,研究當地多瓦悠蘭族人文化風俗的事情。作者是個無可救藥的樂觀主義者,閲讀期間有很多次,絲毫不誇張地講,我的靈魂笑到在地上打滾。也可能和我在非洲工作的經歷有關,很多情節令我產生了深深的共鳴。

《天真的人類學家》封面
例如書中筆者寫到每次開車從村子裏去鎮上,都會有很多村民早早等候在外,試圖搭車,如果你説車上已經有五六個人了,他們會認為這簡直和空車無異。
讓我想起贊比亞那些整齊劃一的天藍色麪包公交車,總能從不同方位、不同角度探出一個個黑色的臉龐,每一輛經過的車都感覺擁擠到隨時會爆炸(不過話又説回來,再擁擠人家也是塞在車裏,絕沒有外掛)。

贊比亞首都盧薩卡的公交車站
把村民載到鎮上後,村民會要求提供食宿,他們的理由是:“你把我們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不管我們怎麼行呢?”
這讓我想到有一名僱員到中國參加培訓班,不知道從哪裏弄到一箇中國產的揹包,非常嚴肅地來找我,説:“Madam,你想要一箇中國包嗎?我可以賣給你。”如出一轍的神邏輯,讓我發出會心一笑,繼而哈哈大笑。
所以我打算寫一下“天真的非洲人”,請原諒我用這麼大的詞彙——“非洲人”,畢竟事實上我只和贊比亞人打過交道,但《天真的人類學家》中的“人類學家”也不是指的所有人類學家呀。至於“天真”這個詞,在我的價值觀體系中算是一個褒義詞。
你給我帶了什麼禮物?
非洲人特別喜歡直接表達他們的需求,且從不認為有什麼問題。
我剛到盧薩卡的第二日去超市買日用品,被一個黑人姑娘攔下,“我喜歡你的鞋”。當時我穿的是一雙玫紅色的crocs(品牌名)。後來我漸漸get到非洲人普遍喜歡顏色亮麗的衣物,所以我的鞋在他們眼中很好看。

亮麗的非洲色彩
初來乍到的我以為只是友善之舉,就自然地回了一句“Thank you”。她接着説,“你回中國的時候給我帶一雙,我穿8碼。”她的態度很友善,可當時的我內心非常震驚,我們素昧平生,就要求我幫你買鞋(還極大可能不給錢)?於是我説:“我短期內不回中國。”她並沒有任何不高興和糾纏,就走掉了。
後來,我對於他們的這個習慣逐漸習以為常,並且逐漸應對自如。去政府機構辦事,級別稍微高一點的官員辦公室門口通常會坐着一名負責通傳的秘書,對於他們的日常工作職責我不甚清楚,但“攔路虎”的職能確是在認真執行的。這些秘書每次都會揚起臉來,專注地望着我,一本正經地問:“你給我帶了什麼禮物?”如果包裏恰好有筆,我就遞過去,沒有的話就笑着説“Next time”。
去機場接人,打掃衞生的大叔會湊上前來,問:“你有沒有2000克瓦查(相當於人民幣1塊5)?我想買可樂。”我會笑着説:“抱歉,恰好錢包沒有帶在身上。”大叔也不懊惱,就樂呵呵地走了。
一名政府官員問我什麼時候回中國,幫他買一台筆記本電腦,還認真地寫了要求的品牌和型號,還有他的電話號碼,可隨後他並沒有追問過我進展。這讓我產生了深深的懷疑,他們問你要東西,究竟是真的期望你能給,還是隻是閒得無聊搭訕呢?
最搞笑的一次是,男同事去機場接人,正一邊等人一邊吃早飯。他本人有點胖,有個黑人小哥跑過來問他,可不可以把早飯給他吃,男同事講“我還要吃呢”,小哥鄙夷地説:“你都這麼胖了還要吃嗎?”男同事聞言幾乎岔過氣去。
有一次我開完會開車回館,在轉彎時錯誤估計路邊水溝的空間距離,車前輪一下子陷進水溝裏。正在我舉足無措的時候,路過的兩個非洲人看到後立刻到周圍喊了七八個小夥子過來,大家喊着號子,硬是幫我哼哧哼哧地把車從水溝裏抬了出來。結果,沒有一個人問我要禮物,在我的謝謝聲中大家很快散去了。
後來,在給非洲國家培訓班講課時,我會先講非洲是我的第二故鄉,並講這個故事,所有的非洲學員都會露出閃亮的白牙,響亮地鼓掌。
On the way
天真的人類學家初到多瓦悠蘭族村子時,請村民如有慶典活動就通知他,誰知經常在被告知有慶典的日子苦等一天也沒有,因為多瓦悠蘭族對時間沒有具體的概念,“明天”可能只是某天。而如果你對他們未能按約定時間出現生氣了,他們還會非常驚訝。
在和贊方約會談時,十有八九他們不會在約定時間出現,如果他們沒有按時出現,繼續等待就好。即使給他們電話,得到的回答永遠是“on the way”,而你並不能知道這個“on the way”是剛出門還是準備出門。當然了,贊比亞首都人民的時間觀念比部落村民的時間觀念強得多,拖延不會以天為單位,説今天會見,今天還是能見得上的。
某次陪同領導去外地參加一個有總統出席的活動,活動開始時間定在上午9點,我們清晨5點多就出發了,但其實誰也不知道活動究竟幾點能開始,甚至還打趣道“你猜總統上午能不能來”。當總統於上午11點乘坐他的私人螺旋槳飛機抵達活動現場的時候,大家都開心極了,“竟然中午前就能開始活動!”
某次館裏在當地最好的酒店舉辦晚宴,當天上午我到會場落實佈置情況,發現所有的桌子都還沒有鋪桌布,便去找工作人員溝通。黑人小哥説桌布都洗了,還沒幹,這簡直猶如晴天霹靂,大使中午12點要來檢查工作,你和我説桌布正在洗?!黑人小哥看我一臉着急,很奇怪地問:“你們是中午用還是晚上用?”我説:“晚上啊!”他就更奇怪了,“晚上用,你着急什麼呢?晚上保證給你鋪好桌布。”晚宴開始前,所有帶着陽光味道的白色桌布果真都鋪好了。
還有一次接高訪團,我發現所有代表團房間裏擺的鮮花都是白色的,擔心領導們不能接受,便去和酒店經理溝通換成紅色的,不曾想只用了半天時間,趕在代表團入住前全都換好了。所以,你看,雖然非洲人經常處於“on the way”的狀態中,但人家從來沒有耽誤過正事兒。
今天,你的天空可清朗
我在贊比亞時學了兩句方言,已經不記得是奔巴族還是孃家族的方言了(奔巴和孃家是贊比亞最大的兩個民族),但是和當地人講他們全聽得懂,尤其是和一些普通民眾講,例如保安、超市收銀員等,效果非常好,聽到你會講他們的語言,他們總是眉開眼笑。這兩句話呢,教我的人和我説,類似於英語的“How are you?” “Fine, thank you. And you?”就是問候的意思。
天真的人類學家説和多瓦悠蘭人見面一定要互相寒暄:“今天,你的天空可清朗?” “清朗,你的天空可清朗?”這些話是必須説的,不説完不能展開下面的話題。看到這些讓我恍然大悟,或許,贊比亞方言的翻譯也並不僅僅是“你好嗎?” “我很好”這樣簡單,會不會也非常文藝浪漫?“今天,你的花兒可盛放?” “盛放,你的花兒可盛放?”
還有一點也非常有趣,在發達國家,並不會這樣一板一眼地互致問候,當然也會有人問“How are you doing?”之類,但你可以回“Good.” “I’m OK.” “Thank you for asking.”或只是回問他“How are you doing?”,見面say“Hi”也可以,沒有一定之規。反而如果你回答“Fine, thank you. And you?” 會很奇怪,“那個説文言文的中國人又來了”可能會是你將得到的評價。
在贊比亞,當地人見面都需要説完這一套開場白,否則會被認為不禮貌,而且句式是固定的。為什麼越不發達地區的民眾越重視繁瑣的禮節,是一個值得探討的人類學課題。
在和贊比亞人打交道的過程中,確實能夠感受到他們非常注重禮節和儀式感。給我們開車的僱員,不需要用車的時候穿着非常隨意,但只要出車必定會換上襯衣和西裝,如果是出差的行程,他甚至還會準備兩套襯衣和西裝,以保證每天不會穿同樣的衣服見人。
在去當地部門會談時,上午10點和下午3點是雷打不動的茶點時間,一定會有人進來問你需要怎樣的咖啡和點心,哪怕只是速溶咖啡和幾塊餅乾,不論談到多麼關鍵的問題,所有人都像被按了按鈕一樣一下子停下來。

非洲大陸初印象(作者拍攝)
其實,在非洲工作的時候,我從非洲人身上學到很多東西:想要什麼就直接説,被拒絕了也不生氣,掌握自己的節奏,關注自身感受不內耗。多問一句又不費什麼力氣,被問的人頂多是內心詫異,也不會罵他,而我相信,即使被罵,非洲人也不會生氣的。就像那永遠擁擠不堪的小巴,每次經過的時候都歡聲笑語。或許,天真沒有什麼事,一直天真也沒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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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姜菲菲 圖片 | 作者提供及網絡
編輯 | 外交官説事兒 賈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