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地求榮,也換不回幾年光景了_風聞
智先生-智先生官方账号-微信公众号:智先生(zhixs10)22分钟前
每當美聯儲收緊銀根,就意味着在全球範圍內,又會有不少受害者倒在這一波美元潮汐中。
而這一次,脆弱的非洲經濟圈首當其衝,在近四十年美聯儲最激進的加息週期中飽受痛錘,搖搖欲墜。
非洲最大經濟體尼日利亞率先投降,自2022年10月至今,尼日利亞奈拉兑美元已經貶值超過70%,通脹也飆升到30%,國內百姓連吃飽飯都成問題。
埃及作為第三大經濟體,情況並沒有好多少,從22年3月到23年初,埃鎊兑美元貶值快70%。
整個23年呈堅定下跌趨勢。

這時,埃鎊兑美元的實際匯率已經跌穿了50。
埃及官方選擇掙扎一波,讓官方匯率一直停留在31左右。
撐了一年,在內憂外患夾擊下,埃及終於頂不住了。
今年3月,為了爭取IMF的80億美元貸款,埃及央行決定妥協,開放浮動匯率。
同時為了穩住貨幣價值,它還把關鍵利率上調了600個基點。
但於事無補,官方匯率瞬間暴跌40%,埃鎊兑美元從31一直暴跌到50,整體貶值幅度也打破了這兩年的世界紀錄。
貨幣大幅貶值,意味着埃及人手裏的錢不經花了,所以正常來説,老百姓應該是怨聲載道,甚至舉國抗議才是。
不過出乎意料,埃及百姓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沒有表現出特別強烈的反應。
倒不是説埃及人民覺悟有多高,眼下正值齋月,在中東最重要的節日裏整這一出,百姓們肯定是高興不起來的。
只是大家逐漸看明白了,所謂的匯率暴跌,不過是恢復埃鎊的真實面目罷了。
在過去一年,老百姓根本不認可所謂的「官方匯率」,因為他們不能以這個匯率從銀行換到外匯。
政府也不傻,這時期的埃及黑市匯率,早已跌到60。
如果百姓們順利從銀行換到美元,會馬上拿去黑市兑換,賺取一半以上的差價。
善事也不是這麼做的,更何況埃及外匯儲備本就沒有多少。
一年時間,足夠人們消化貨幣貶值所帶來的憤怒和傷心了。
但消化歸消化,匯率急劇波動帶來的影響還是非常嚴重的。
今年以來,埃及通貨膨脹率基本在30%以上,各類食物價格上漲十分明顯,埃及底層百姓的日子並不好過。

這裏我聊一下埃及的家庭模式。
一般是男性在外工作,女性在家帶娃,一户通常都有三個娃以上。
埃及基層勞動者的工資在5000-9000埃鎊左右,以目前的匯率,才不到200美元,要養活五口之家會非常吃力。
在加速貶值和惡性通脹下,埃及中產們的日子也更難熬了。
收入鋭減,銀行存款揮發大半,不少人得身兼數職才能勉強度日。
一位埃及經濟學家指出,「隨着通貨膨脹率愈發嚴重,曾經遠離貧困線的人正慢慢地重回貧困線」。
中產們可以説一夜返貧。
在這種情況下,埃及的窮人們發現,原本讓他們羨慕的中產精英們,竟然也和他們一起排隊買大餅,心理頓時平衡了不少。
因此老百姓沒有過多埋怨政府。
事實上,從2022年開始,埃及政府就一直步履維艱。
先是俄烏戰爭爆發。
在西方壓力下,埃及被迫站隊烏克蘭,相當於主動砍斷俄羅斯的小麥供應。
可問題是,烏克蘭緊接着也宣佈收緊糧食大閘。
埃及欲哭無淚,有錢都不知道在哪裏買糧食。
好不容易找到印度、羅馬尼亞、德國等供應渠道,卻發現國內的糧食價格已經飆漲6成以上。
糧食價格上升,開啓了不可避免的通脹趨勢。
正好又趕上美聯儲新一輪的加息週期,而且這一輪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瘋狂。
到23年,聯邦基準利率直接飆升到5%。

和其它很早放棄固定匯率的國家一樣,埃及完全擋不住美元潮汐的洶湧浪潮,一下子被捲走200億美元的熱錢。
本就不富裕的外匯儲備,更是雪上加霜。
這下,直接勸退外國的直接投資和海外僑民匯款,所以在22年下半年,埃鎊就開啓了無止境的下跌之旅。
埃及政府一邊竭力維持「官方匯率」,一邊向IMF求助。
IMF答應給埃及提供30億美元的貸款,不過條件是:埃及央行必須允許匯率自由浮動。
以埃及當時的經濟狀態,一旦答應了IMF的條件,那埃鎊貶值成廢紙幾乎是板上釘釘,難有翻身之日。
更別説從24年到26年,埃及還要償還700多億美元的到期外債,本來外匯儲備就不夠還債,當貨幣貶值以後就更不用想了。
埃及政府沒敢答應,覺得還可以再等一等,説不定有轉機。
然而現實沒給埃及太多時間,2023年下半年,巴以衝突就在它家門口爆發了。
以色列驅逐加沙難民到拉法口岸,想把埃及拖下水。
埃及只好嚴防死守,畢竟國內確實容納不了這麼多難民。
儘管埃及一直以衝突調停者的身份自居,保持中立,但彪悍的胡塞武裝可不管它是咋想的,只要不是朋友就是敵人。
從11月開始,胡塞武裝封鎖了整條紅海通道,除了中俄等極少數國家的商船,有一個算一個,全在導彈射程範圍內。
被無差別襲擊了幾十次以後,四大航運公司紛紛表示惹不起,宣佈繞道好望角。

埃及再度躺槍,因為蘇伊士運河是它最主要的外匯收入來源,每年光過路費都能創收過百億美元。
胡塞武裝對航線的封鎖,直接令該項收入減半。
這時埃及政府也不掙扎了,主動找IMF協商,可以開放浮動匯率,但得加錢。
於是IMF把貸款額度增加到80億美元,條件除了開放匯率,還要求埃及放鬆對國有資產的管制。
這是老美慣用的連環套路了,貨幣貶值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逼迫債務重重的埃及出售國有資產。
埃及政府知道飲鴆止渴的代價是什麼,不過也清楚,自己沒有什麼討價還價的資本。
目前埃及唯一的底氣,只是阿聯酋的350億美元投資。
所以拆東牆,補西牆,將是埃及未來5年的主旋律。
回首往事,在非洲雄獅納賽爾,和繼任者薩達特的領導下,埃及好歹有過幾次高光時刻,也曾把不可一世的以色列摁在地上吊打。
那為什麼如今埃及經濟會崩得這麼快?
先天不足是一大原因。
在共和國成立之初,納賽爾就很猶豫,埃及究竟是走農業,還是工業路線?
雖然埃及國土面積有100萬平方公里,但其中沙漠地帶佔了95%,耕地面積不到4%。

如果選擇農業,就目前的耕地承載量,很快就會達到上限。
所以埃及政府選擇了後者,在過渡階段先從國外引進糧食對付一下,等工業體系建立起來後,再反哺農業。
路線是對的,可執行能力有問題。
當時資源全掌握在埃及軍方高層和各大財閥手中,誰都想獨吞,都不輕易讓步。
在納賽爾執政時期,由於非洲雄獅的威望正隆,他們還不敢明着亂來,因此這時期的工業發展儘管磕磕碰碰,但整體還算順利。
當納賽爾積勞成疾,在任內病逝後,軍方和財閥們徹底沒有了制肘。
儘管繼任者薩達特是個強權人物,只是對於財閥把持經濟的局面也沒有太多辦法。
為了扭轉國民經濟比例失調、發展滯後的局面,薩達特乾脆推行開放政策,把指揮棒交還市場,讓財閥們主導經濟節奏。
好處是,經濟的確活了過來,但弊端是,國際資本和財閥獨大的局面越來越嚴重了。
當穆巴拉克接任時,埃及的情況十分複雜:
通貨膨脹率超過30%,外債比例非常高,另外貧富懸殊嚴重,整個社會就像一個火藥桶。
更重要一點,此時的工業發展已經完全被資本主導。

穆巴拉克曾努力想要改革,卻時運不濟,又遇上了國際油價大跌,從80年代中期起,埃及就陷入了長期經濟危機。
當艱難熬過80年代後,負債累累的埃及又掉進新自由主義陷阱裏。
於是,在美國減免外債、資金援助等條件利誘下,埃及走上私有化改革之路,從九十年代到21世紀初,大量國有企業、銀行被出售。
這樣一來,埃及的經濟命脈就徹底掌握在國際資本手裏。
不過,由於這時期大量熱錢的湧入,埃及也處於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GDP增速喜人。
可此時的埃及已經被外資收割了好幾輪,大部分經濟紅利都在外資手裏,社會貧富差距更成為一道無法修補的鴻溝,埃及經濟經不起一點風浪考驗。
於是08年金融危機一到,埃及躺得非常迅速,且筆直。
多年積攢的外匯儲備大部分都被蒸發。
直到塞西上任,埃及也沒緩過氣來,只能一直充當外資提款機,在左拆右補中度日。
塞西有想過逆轉國家頹敗局勢,只是值錢的東西都在別人手上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就算手裏好不容易有點錢,也扛不住大餅補貼的消耗。

無論糧價有多高,埃及百姓每天都能以0.05埃鎊/個的價格,領到5個售價1埃鎊的大餅。
在過去匯率還算正常的時期,每「賣出」一個特供大餅,埃及政府就要補貼超過0.2元人民幣。
如果人不多也就算了,可當救濟人口達到千萬級別,這就是一筆很恐怖的賬目。
埃及人口以爆炸性的趨勢來到一億多,貧窮線下的人也有3千多萬。
可以説,塞西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想辦法找幾千萬張大餅餵飽埃及百姓。
先讓百姓吃飽,才能想其他。
這是自納賽爾時期,政府和民眾約定俗成的規則,所以在埃及方言裏,「大餅」和「活命」是同一個詞。
每當掌控者想動大餅的價格或數量,都會迎來老百姓的磚頭。
就算在最困難時期,塞西也只能咬緊牙關,寧願少買點子彈,也不能少做一張餅。
當然尺寸做小一點是可以的,等於變相縮減成本了。
一億人口帶來的紅利,埃及沒怎麼享受到,反而人口過多帶來的壓力顯而易見。
工業體系塞不下人,就被安排種地,結果全國有三成的勞動人口都跑去種地了。
但耕地就那麼一點,其餘全是沙漠,任憑人再多,也增加不了多少糧食。

剩下的人,要麼當導遊和服務人員,要麼向遊客乞討,只要別鬧事就好,塞西管不了那麼多。
在匯率徹底跪下後,埃及宣佈將擴大出售國有企業股份的規模。
賣地求榮能換回多少年的光景,不可而知。
只是經濟命脈、糧食安全,一天還掌握在別人手裏,國富民強就永遠都是一句口號,正如布林肯所説的,在國際體系中,你不在餐桌上,就會出現在菜單上。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