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我會有一次機會直接和炸櫃的跨性別者家長深入溝通_風聞

最近有次，我和另一個人一同去見小宇（化名），見到時，小宇家長也在旁邊。我其實一開始無意在小宇和家長之間斡旋，但小宇家長首先就指責我們帶壞了他，還質問我們的身份等信息，但是後來隨着深入溝通，我進行了一些澄清，並聽了小宇自己以及家長的一些想法，也提出了一些意見。考慮到保護各方個人信息，這裏不透露任何真實身份信息，但是這次事件讓我也親自了解炸櫃的跨性別者的家庭狀況，瞭解到了他們的一些困境，因此我覺得很有必要記錄下來分享給大家。

​小宇家長很氣憤地告訴我，他們的孩子之前在網絡上發了一些非常敏感的內容，被警告了，這導致了家長開始檢查小宇在網上的情況，並發現小宇還和網上的這些“跨性別者”混在一起，並通過一些途徑，購買到了激素類藥物，也就是跨圈中俗稱的“糖”。戊酸雌二醇屬於處方藥，且雌二醇類藥物列於《藥品網絡銷售禁止清單》中，小宇買到這些藥其實也是違法的。而且家長還告訴我，激素類藥物不僅會“變性”（實際上這説法不準確），還會影響人的壽命和生育功能，要是斷子絕孫，誰都不能接受。

我也向小宇瞭解了一些情況，他告訴我，他之前吃過一段時間的糖，但是幾周前就已經斷了。我問他，斷糖之後，性別焦慮是不是有所增加，他説是的。不過，考慮到他年齡還小且性別焦慮還難以確定，而且沒有醫囑的情況下服用確實可能會有危險，我給他的建議是先不要吃糖。同時建議他出現性別焦慮的時候多和其他人溝通，也多參加一些現實中的活動。不過小宇告訴我，如果以後一直都不吃糖，他是不願接受的。

小宇的一個家長還告訴我，網絡上的敵對勢力是很強的，完全有可能搞壞一個人，他還舉出了最近邯鄲發生的例子，説，初中生就學會用這麼殘忍的方式殺人了，這真的是很可怕的，家長當然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小宇身上。而小宇在外網發的這些敏感內容説明他已經受到了這些極端信息的不良引導，同時也提到了小宇想變性別的事情。對此，我向這位家長表示，“邯鄲的事情我也知道，很清楚，也不希望這樣的事情再發生。不過，性別的問題，確實會有一些人的性別認同是不一致的，這是有醫學證實的。當然，網絡確實可能導致一個人產生性別不一致，不過很多情況下，他的性別認同可能是自小就存在的，因此你們（家長）要多和小宇保持溝通。”

我也告訴小宇，“網上的信息很亂的，很多東西都需要一定的知識水平才能夠理解，還有很多虛假的信息，而你這個年齡實際上還沒有這樣的信息鑑別能力。且不説外網，我刷微博也會看到有不少的假信息，對你這種年齡而言是很難分辨的。所以希望你（小宇）謹慎一點，多學習，不要再做那樣的事情了。”

小宇的另一位家長非常激動，指着小宇説，“以後你（小宇）要麼做個正常人，要麼就跟他們（網友）走，不要在我們家了，我就再也沒有你這個兒子。要麼你就做個正常人。”這裏提到跟網友一起走，是因為家長髮現，一些網友提供條件讓小宇脱離原生家庭，和網上的其他跨性別者一起生活。一開始小宇的一些家長也懷疑我們也要帶他這麼做，不過我也澄清了並表示不支持這樣。脱離家庭的現象在跨圈中其實算是比較常見，這大概也屬於媒體在春節期間所注意到的“斷親”現象。

我當時勸這位家長穩定情緒，並表示，“你可以批評他，但是也希望你多講道理，多溝通。我會勸他（小宇），但也希望你們多聽一聽他的想法”，但是沒用，無法穩定情緒。我也向小宇説，“建議你多和家長溝通，也許以後你們的情況就會好些了”，不過小宇反問我，“你看現在這樣（被家長指着罵），我溝通，他們會聽嗎？”

不過，此時小宇的其他家長則情緒基本穩定。他們向我們透露，小宇去精神科看過，做過心理諮詢，認為他主要是焦慮，焦慮從而導致的抑鬱，不過並沒有提到性別的問題。據我所瞭解，國內的“跨性別友好”的醫療資源包括能判斷“易性症”的醫生很少，比如在上海精衞，要開出易性症診斷（即所謂的“大證”）需要較低的抑鬱水平還有家長的支持才行，而杭七和山東精衞則是不同的情況。儘管如此，我個人還是傾向於希望他們按照醫囑來，因為這會穩妥一些而且不容易有法律風險，他們也願意聽信醫生的説法。小宇的家長告訴我，他們是讀過初中甚至高中的，這在當時是很少見的。

我後來瞭解到，小宇所看的醫生其實並不是很瞭解跨性別，並沒有理解小宇的性別焦慮。但是，小宇家長至少還是承認醫院的診斷，這其實比我瞭解到的有些家庭要好些了。

小宇家長還向我們提到了他的學習問題，並指出他近期在學校排名有所落後，提到了具體的數值。隨即小宇氣憤地對具體的排名的數值提出了質疑。我對小宇説，不要太糾結這些小問題，並問他平時在學習有沒有什麼障礙。他表示沒有，然後我告訴他，“既然沒有學習障礙，説明你是完全可以努力把名次提升上去的，所以你完全有這個能力。”

最後我再次提到建議小宇不要吃糖：“你現在最好還是調解一下焦慮，但是先不要吃糖了，以後如果有什麼想法，多和家長溝通，好吧？我也一直在勸他們多聽聽你的想法。”不過他似乎並沒有答應。和我同行的另一人也提出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大致內容就是安慰小宇，以及希望家長多支持小宇。臨走前，小宇的一位家長表示他們不支持跨性別但尊重你們的朋友關係，還向我們表達了一些關心。

----

感觸頗深，所以就想把這件事情記錄下來分享給大家，而且這是我第一次有機會和已炸櫃的跨性別者及家長溝通，甚至參與斡旋，我自己都沒有想到我會有這樣的一次機會。雖然説斡旋效果並不是很好，但是這至少讓我親身體會到了這類羣體炸櫃後的家庭狀況。以下是我自己的一些想法：

1. **跨性別者要不要在沒有醫囑的情況下吃糖，這一直存在辯論。**原則上講，戊酸雌二醇（補佳樂）是處方藥，擅自吃是不對的，但是能判斷跨性別者的性別焦慮並提供跨性別序列醫療的醫生少之又少，“大證”不是想開就能開出來，而性別焦慮不是想緩解就能緩解，因此“無證含糖”的現象非常常見。不過，就小宇的事情而言，我還是建議不吃糖，這是綜合實際情況和性別焦慮水平的考慮。

2. **跨性別者要不要出櫃，以及炸櫃後應該怎麼做，這也一直存在辯論。**我難以對這一具體問題提出意見，但這確實反映出了尷尬的現實，那就是跨性別者往往難以得到家庭支持，“家長黨”少之又少。對確實難以改變性別認同的跨性別者而言，如果有“大證”，可能情況會好些，但也要取決於家長如何對待醫生的觀點。

3. 現在回想起來，我當時溝通的方式有待完善。我現階段並不支持小宇吃糖，但是其實我應該更深入地瞭解他是怎樣的性別焦慮的情況，包括在入跨圈之前是不是就有這樣的情況了。當時也提到家長應該多瞭解小宇的想法，但是並沒有就性別焦慮問題進行詳細闡述，其實我可以建議他們在小宇暫時不吃糖的基礎上適當尊重其性別表達。我一直鼓勵雙方溝通，但是事實上還沒有創造有利的條件。此外，小宇家長仍有“變化性別就是不正常的人”這樣的偏見，這一誤解還未消除。

4. 世界衞生組織的ICD-11中，性別不一致應該是持續且顯著的不一致。區分一個人是真正有這樣的性別不一致以至於需要跨性別序列醫療，還是在外界影響下的可以緩解的性別認同的動搖，這其實並不容易而且沒有固定的標準。我知道社交媒體上有些反跨的言論，我想指出，一些人跨性別並不是出於自己的主觀選擇，而是其性別認同本身就難以接受。這本質上不應該是文化問題，而是醫學和心理問題，應當要予以正確看待和重視。

5. 這次經歷也讓我感受到，在衝突雙方之間斡旋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很強的溝通技巧以及協調能力，還需要持久、巧妙的努力，為緩和關係創造條件，最終逐步實現和解，這並非一蹴而就。不過，我堅持將“勸和促談”作為解決爭端的第一思路，這也許是我一貫的行事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