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孔子怎麼成了“坐在河岸等待敵人漂浮屍體”的使徒?》一文的回覆_風聞
一洗闲愁十五年-47分钟前
本文是對“伍麥葉的熏籠精”《孔子怎麼成了“坐在河岸等待敵人漂浮屍體”的使徒?》一文的回覆,寫多了,回覆不了,單發吧。
中東人出這些翻譯和理解問題不算意外,畢竟跨國、跨民族、跨文化,誤解、誤譯、誤讀都難免。但在翻譯方面真正讓人哭笑不得的,是中國自己的讀書人、高級文科知識分子對於中國歷史、文化、文明的陌生、糊塗、粗率。
觀友都熟悉的經典案例“常凱申”就不説了。再舉個例子,諸位知不知道“門修斯”是誰?
1998年,安東尼·吉登斯的《民族——國家與暴力》在國內由三聯出版,胡宗澤和趙立濤翻譯,王銘銘校對。譯者名氣一般,但王銘銘在人類學界、社會學界的江湖地位,行內都懂;至於三聯出版社在社科界的地位那更不用説了。就是這樣大名鼎鼎的學者和大名鼎鼎的出版社翻譯的大名鼎鼎的名著中出了個笑話。

譯本中有這麼一句:“門修斯(Mencius) 的格言‘普天之下只有一個太陽,居於民眾之上的也只有一個帝王’,可以適用於所有大型帝國所建立的界域。”
這話眼熟吧?對應的啥?《孟子·萬章上》:“孔子曰:天無二日,民無二王。”
外國學者引用有錯,中國學者翻譯更錯。孟子成了“門修斯”,那Confucius,是不是要翻譯為“肯夫修斯”?呵呵呵。

此外還有同濟大學哲學系教授陸興華在一篇分析施米特的文章中寫道:“ 施米特引用了中國詩人崑崙的詩句來展望這種世界革命或戰鬥下的真正的政治的鬥爭和和平:把革命和戰鬥的火種當禮物,一把送給歐羅巴,一把送給美利堅,一把留給中國自己,這樣和平才會來主宰世界。”段尾註明: “這是本人的翻譯, 未查到崑崙原詩。”
這闋詞的出處大家都知道,説起來要怪就怪《念奴嬌·崑崙》這個標題,害得陸教授愣是以為作者叫崑崙。然而謬誤被指出後,陸教授並不服氣,言辭激烈地在網上回擊,引起圍觀,當時也算個文化事件。

錯誤人人都會犯,翻譯更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出點兒錯正常。咱不是吹毛求疵,更不敢評價和懷疑譯者專業水平與能力。但作為中國學者,在關於中國文化的、淺顯的、對於中國文化稍具常識就不該錯的地方出錯,怎麼都有點兒不正常。這是常識欠缺問題?翻譯能力問題?學術態度問題?
説起來,我們有些社科學者,日常一嘴的外國人名,這大師,那大牛;動輒一口的外國理論,這學派,那學社。寫作刻意寫西式長句,最擅長的就是用裹腳布似的文字把一點淺顯道理説得雲裏霧裏,晦澀無比。然而人家不僅不以為恥,反而為榮,要問起來,丫就説是“慣於用英文思考和表達,寫中文時不由自主”那份兒賣弄嘴臉和沾沾自喜,頗可笑。
然而中國社科界整體來看,面對中國這麼廣大的社會,親歷最為壯闊的社會變革(從1949開始),身處人類有史以來最大最快社會生產力發展之中,卻無動於衷,目盲耳塞,躲進小樓成一統,把西方社科理論嚼了又嚼,幾十年來就這麼點兒東西反覆兜售,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生產隊的大牲口都沒有這個反芻頻率。一些學科在中國落地也幾十年上百年,卻至今沒有完成本土化,不存在結合中國國情的獨立研究,沒有基於中國現實的理論總結,不客氣説,整個學科只能叫做“西方XX學理論編譯與傳播學”。
某些人即便研究中國社會、中國問題,還是一切以西方理論為本,拿着外國人總結的外國理論經驗來套中國情況,但凡套不上就是中國不對,就得照着外國改,至於是不是理論適用的問題,是不是治理規模問題,是不是國情問題……統統不問,不照着外國理論辦就是中國錯。要是隻在學術界內扯扯淡也就算了,更要把這一套自以為是的玩意兒往中國社會上推。只要推不動,沒人信,被駁斥,張嘴就是“定體問”,就是“愚民”,就是“自絕於世界”……你大爺!
這些滿嘴外國理論、術語、概念、人名的學者們,真的就把西方文化、文明瞭解透徹,理解清楚了嗎?也未必,不少人常常是拿着西人虎皮唬中國讀者,拿外國花椒麻中國人罷了。他們西學二五眼,但對於中國社會也很隔膜,甚至對中國文化都很陌生,乃至於讓人懷疑其是否具有高中以上中國文化常識。就這麼班不中不西,不上不下的“卡人”們,卻代表着中國社會科學,把持着社科話語,教育着一代代新的社科研究者。嗚呼。
事實上,漢語文程度高了,對於學習和使用英語大有幫助。當年的老先生們,那是先打牢了漢語文基礎,再去英語中游刃有餘,所以能夠學兼中西。看人家中英文信手拈來,舉重若輕,這不單是英語的功夫,更是漢語的功夫。譬如科學術語,我最欣賞的翻譯是“基因”。這翻譯不只是信達雅,而是到了傳神境界。兩個簡單漢字,把一個英文術語,從音到意,翻譯得淋漓盡致,且其中大有深意在焉,絕妙。
這個經典科學術語翻譯案例,有説潘光旦造就,有説談家楨首創,反正都是中文水平優越的大學者。具體是誰翻譯的不太重要,重要的是這案例説明科技人員能夠掌握熟練漢語文,對於科學研究,尤其是作為知識在中國進行教育與傳播是多重要的優勢。只要是要在中國幹事業,英文再強,但中文一塌糊塗,也是瘸條腿的。譬如英文強如辜鴻銘,但回國之後,發現漢語不靈不僅啥都幹不了,而且丟臉,更重要沒辦法深入理解中國和中國文化,於是只得重補漢語,一輩子下了多少苦功夫,走了多少冤枉路。但錢鍾書同樣英文高深,可就沒這困擾。
所以,對比之下,有中國社科學者們鬧的經典笑話在前,中東人“敵人屍體順水漂流”這樣的誤讀誤譯反而顯得質樸可愛,正如當初蘇聯的“得隴望蜀”“作繭自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