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濤：生命逐高山，遠古獸類蹤跡啓示錄_風聞

地球演化億萬載，曾經更冷曾經更熱，生命是如何演化至今的？人類的出現，扮演了怎樣的角色？未來又是什麼樣子？答案就在遠古獸類的演化蹤跡中。

鄧濤 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所長、研究員

我們都知道世界上最高的高山，就在我們中國的青藏高原，大家記得珠峯的高度是多少嗎？8848米，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第三極。大家知道北極、南極，它們最大的一個特點就是寒冷，南極也有高峯，但是南極的高峯不超過五千米，北極是在海里沒有山，所以説叫第三極最重要的，是因為跟北極和南極一樣非常的寒冷。

有的人在問：我們現在究竟是熱、還是冷？全球變暖是大家都很關心的問題，我們知道氣候是波動的，實際上最大的一個波動的地區，就在我們的青藏高原。

8848米的珠峯，從來就是這樣的嗎？不是，在4.5億年以前，我們通過化石可以證明，那個時候珠峯是一片海洋。

地球開始早期演化，到了38億年的時候，生命出現了，到了4.5億年前的時候，生命的形式已經變得非常的多樣。這是六十年代，那個時候還是黑白的照片，可以從珠峯上面，剝落下來的，奧陶紀4.5億年的岩石裏面發現，這些生物，珊瑚、腕足動物、角石。

到了2.2億年前，珠峯還是在海里，你怎麼知道呢？我們繼續能夠找到化石的證據，可以長到十米甚至更大的魚龍，我們在這兒發現了它的化石。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就在珠峯地區，這張照片可以看見，我們在那個地方，尋找魚龍的化石。在那個時候，整個珠峯，整個中國的南方，都被海水所淹沒。

到了距今1.5億年前，海水開始慢慢地退卻了，並不是完全退出青藏高原。在青藏高原的東部，在昌都，如果你沿着川藏公路走的話，可以觀察一下兩邊紅色的岩石，要找到恐龍可能比較難，也許你能看見恐龍的腳印，就在公路旁邊的岩石層面上。而那個時候的恐龍顯示，昌都地區跟四川盆地是連在一起的，恐龍是非常的相似。

時間繼續往前推進，到了距今5,500萬年前，這個時候發生了一次，非常重要的地質的運動，我們可以説是史上，最強烈的一次追尾，印度板塊撞上了歐亞板塊，造成了喜馬拉雅山的隆升。

這個隆升是一蹴而就，就變成今天的8848米的高峯嗎？其實不是。我們在青藏高原的兩側找到了巨犀的化石。

我們的一個技術人員在修復化石，而他面前的這個化石，是巨犀的第二節頸椎，這一節頸椎，比我們一米八幾的小夥子，看起來還要龐大。巨犀的體重，我們經過詳細的計算，能達到24噸，24噸有多大？今天世界上最大的陸地上的哺乳動物，非洲象裏面最大的個體，體重能達到6噸，24噸的巨犀，相當於4頭最大的非洲象的體重。

這麼大的巨犀，它們卻在青藏高原的兩邊都有分佈。我們現在要去登珠峯，要翻越喜馬拉雅山，也非常的困難，而那個時候，巨犀怎麼能越過去呢？實際上我們知道，在那個時候，有很多低海拔的通道，其中最重要的我們把它叫做中央谷地。所以説，巨犀在2,650萬年前的時候，它們還可以穿過青藏高原。

什麼時候變成了真正的高原，或者説已經有了非常高的海拔，青藏高原在距今2,600萬年到2,100萬年的階段，已經達到了3000米的高度。

我們從這張圖上可以看得出來，在2,000萬年以前，這個地方還是一個熱帶，或亞熱帶的生態體系，有很多熱帶的魚，熱帶的植物，比如説棕櫚樹在這兒生長。

到了3000米的時候，已經變成了高山的針葉林，魚類變成了裂腹魚，那是今天青藏高原，最典型的高原的魚類。大家聽這個名字裂腹魚，肚子開着口那不感染嗎？實際上，科學家有時候也很幽默，因為裂腹魚是在它的腹部有兩排很大的鱗片，鱗片中間，像我的衣服一樣，中間有一條縫，雙排扣的，所以把它很形象的叫做裂腹魚。我們就在2,000萬年前的地層裏面，找到了裂腹魚的化石，那些早期的熱帶魚類、棕櫚樹都消失了。

3000米的高度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呢？我們的西北地區都是乾旱地區。乾旱是因為沒有足夠的降水，沒有大洋送來的濕潤的空氣，太平洋過來太遠了，印度洋過來，3000米的高度，把暖濕氣流阻擋住了。於是我們的西北，包括整個的中亞的內陸，變成了乾旱的地區。

你怎麼知道是乾旱的？我們有證據，我們看化石。這是一個牛科的動物，或者叫牛超科，包括了麝跟牛這兩種，它們有了最開始出現的角，頭上長角，而牛長角為了什麼呢？它們之間也會爭鬥，如果説是一個濕潤的環境，有很多很多的植被，它們不用搶，有足夠的吃的。可是如果變成一個乾旱的環境，比如説到了1,970萬年到1,700萬年之間，我們在阿爾金山找到這個的化石，説明它有角，而且角首先發育在雄性個體的身上，它們要打鬥， 它們要爭奪草場。這樣的偶蹄動物都有一個家族，它是一雄多雌的，還有很多它們的後代，所以它要佔領草場，雄性之間就會發生爭鬥。

我們來看另外一個很有意思的例子，這是到了1,700萬年前的時候，我們找到了早期的長頸鹿。長頸鹿為什麼會長長脖子呢？很多人都以為，甚至拉馬克、達爾文，這個進化論的先驅，他們都以為是為了吃高樹的樹葉。可是也有人提出疑問，滿地都是草不吃，幹嘛非得伸上脖子去，吃稀稀拉拉的幾棵樹呢？

我們新的發現證明，這種長頸鹿，頭上有個獨角，最重要的是我們用力學的方法來分析了，這種長頸鹿是最善於頭撞頭的。左邊這張圖是我們發現的，這種長頸鹿的力學的分析，右邊最上面兩張圖，我們把它的有些的結構，比如説頸椎給它縮小了，那一撞就斷掉了。它們為什麼也要打鬥？那就是剛才我們説的原因乾旱。我們把這樣的化石命名叫獬豸盤角鹿。

為什麼會長長的脖子呢？大家看，我們的古代有很多的兵器，比如説流星錘，如果把很短的話，夠得着對方嗎？夠不着，所以説它們發展了更長的，更強壯的脖子，能更好的來跟另外一個雄性之間進行爭鬥，到了後來脖子越變越長，吃高樹的樹葉是一個附帶的作用。

大家説你只是講了一兩個例子，還有更重大的意義嗎？太重要了，夏天經常會看電視台轉播，非洲草原的動物大遷徙，但是非洲的那些動物，大多數只能在非洲，追溯到700萬年以前。當然也有一些本地起源的，比如大象是在非洲起源的，可更多的類型，我們在青藏高原的北緣，在1,000萬年前的時候，這些類型就已經出現了，比如説黑犀牛，比如説非洲的很多的羚羊，我們可以追蹤到，它們在青藏高原的北緣先出現。這樣一個變乾的環境，隨着全球的變化，很多地方都變乾的時候，在這個地方先適應了環境的動物，它們取得了優勢。

我們繼續時間往前推進，我們到了六個百萬年的時候，我們找到了一種鳥類的化石，這是一種貓頭鷹，叫日行貓頭鷹。這個化石 為什麼會在白天活動？是因為青藏高原，到了六個百萬年的時候，它已經變成了高原，高原寒冷，晚上就更寒冷，貓頭鷹要吃的這些獵物，那些老鼠，還有鼠兔，晚上不出來活動了，所以説它只好在白天狩獵。

我們再來看藏羚羊，是一個更典型的高原的動物，現在還在青藏高原生活，右邊是藏羚羊的角，大家覺得左邊畫的藏羚角不是這麼長嗎，怎麼化石不一樣呢？我今天給大家帶了一件標本，這是距今700萬年前的一對羚羊角。牛科的動物的角是角質的，但是它的角心中心的部分是骨質的，角質的部分死亡以後，就像我們人的指甲蓋一樣，就腐爛了，不能保存為化石，它的骨質的部分，可以形成化石，保留了下來。如果大家再去博物館，看見很大的牛科動物的角，一定説“哇，這麼大”，其實你應該再“哇”一聲，因為它在生活的時候，角心上還套着一個更大的角。

我們知道700萬年的時候，它們祖先的類型，還生活在青藏高原的北緣，比如説柴達木盆地，到了500萬年的時候，它們進入了高原。為什麼500萬年前的時候，它進入了高原了呢？因為青藏高原達到了現在的高度。

我放了一張圖，大家覺得可能太複雜，其實很簡單的一個道理：高原的植被是垂直分帶的，下面是闊葉林，然後是針闊混交林，海拔在上升變成了針葉林，再高，樹沒有了，變成高山的草甸。

我們找到的馬的化石，腳上有三個腳趾頭的三趾馬，它是一種生活在開闊的，高山草甸地帶的三趾馬。有人會問，你怎麼知道它生活在高山草甸？我們分析了它的運動功能，它是一種快速奔跑的馬，如果在森林裏跑不快，太茂密了，一啓動就撞樹上了，必須在開闊地方才跑得快。它為什麼要跑得快？是因為它們要逃避敵害，沒有地方躲藏。

所以我們經過詳細的分析，能證明在距今460萬年，大約500萬年前的時候，青藏高原達到了現在的高度，而達到現在高度以後，就進入了冰凍圈，真正適宜雪地生活的這些動物，就出現了。

這是在高原上找到的披毛犀，身披長毛，跟我們的長毛象一樣，它們都是冰河世紀最典型的動物。可是以前的科學家包括達爾文，他們按照合理的推斷，覺得這些冰期動物，應該是在北極圈起源的，但是在距今500萬年前的時候，北極的年平均温度可以達到8℃，比現在暖和多了。那個時候最冷的，是已經到現在高度的青藏高原，年平均温度是0℃，在這樣的地區耐寒的動物出現了。

等到距今260萬年前，全球都變冷的時候，它們走出了高原，擴大了它們的分佈的範圍。

大家説你講了半天，一開始不是説我們人很關心全球氣候變化嗎？我們的人怎麼還沒出場？因為在舊石器時代，實際上人類在地球上並沒有統治地位，一直到了新石器時代，在距今1萬年以前，冰期結束的時候，人類有了飛快的發展。

你看看，他們的武器有弓箭，有長矛，他們把那些大型的動物，都逼得沒有什麼活路了，甚至用猛獁象的象牙，來搭他們的窩棚，太奢侈了，不過對當時的人類來講，那些對他們都沒有用處。

實際上，地球的温度有非常強的波動，今天全球海水的表面温度大概是14.5℃，而在5,600萬年前的時候，甚至温度比現在高10℃。大家説那個時候，我們怎麼不擔心，全球變得太暖了？是因為我們前面的標尺，是百萬年，它的變化速率，是相對比較慢的，生物可以慢慢地適應。當然不是所有的都能慢慢適應，但是很多生態系統會逐漸變換。

來看我們的人類社會，1850年到現在，不是太久的時間，温度有明顯的上升。我們現在變得太快了，它來不及適應，還不説它傳宗接代，在這一代，它都沒來得及適應，就被熱死了。

一開始是歷史的記錄，然後是模型的預測，到2020年模型預測的非常的準確，所以説，我們擔心未來會不會更暖。比如説，悲觀的認為到2200年，會達到比現在高 8~9℃，最樂觀的，也就是我們現在經常説的2℃，2.6℃±1.4℃。所以我們要關心我們的生態的環境，關心我們的氣候變化，我們可以從歷史的記錄裏面，得到很多的啓示。

當然我們也要生活在地球上，我們也要使用能源，我們也要排放。但是你看，我們國家的政策，碳達峯，然後碳中和，就是説達到峯值以後，我們要讓它逐漸的降低，這個是對我們人類賴以生存的，地球生態環境，很好的一個保護。我們要合理的利用能源，給我們的世界，留下足夠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