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自古白事出神曲?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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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 搖滾客

今日BGM,《殃金咒》,竇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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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節到了。
慎終追遠的日子。
不妨,今天聊點兒“陰間”的。
不知道朋友你發現沒有,靈堂是個好道場。
祈福,超度,許願,懺悔,討論鬼神,懷疑生死;
僧俗,朝野,出入,家國,榮辱皆忘,欲語還休。
所以,喪葬時表演的樂隊、藝人總是特別有趣。
如果你是一個互聯網重度衝浪愛好者,也不可能沒看過個把兩個白事流出的演出視頻。
神曲頻出。
這裏説的神曲,並不只是描述創作的高低,或者樂隊的水平。
“神”之一字,以我之見起碼三重含義:
豔曲,梗曲,鬼神之曲。
當然了,最近隨着互聯網文化的入侵,亞文化蓬勃,生死的莊嚴逐漸消融——
鬼怪,或為魚鱉。

豔曲
沒必要藏着掖着。
一過凌晨十二點,城鄉結合部的白事會就熱鬧起來。
演點白天不讓演的,是圍觀的大叔大爺們默契的心照不宣。
可算是奇觀了。

那為什麼喪葬場合總會出豔曲呢?
個人所見,白事、紅事作為一種羣體行為,有儀式性,很多時候都是某些心理需求有意無意就流露出來了。
比如説,最開始的舞蹈綜藝,可不就是史前人類狩獵頗豐,聚在一起尋歡作愛演化來的嗎?
李安《喜宴》有一幕拍得好:
婚慶上亂亂哄哄,熱熱鬧鬧,完事兒來參加的洋人還不太適應。

這時候導演親自客串了一個賓客,金句點題:“你正見識到五千年性壓抑的結果。”

白事上的出格表演,又何嘗不是這樣。
先別笑話這些表演俗,大俗見大雅。
甚至説,喪葬場上的淫詞豔曲,有風雅的基因。
古往今來,誰寫豔曲第一?幾百年間,公認的“柳三變好為淫冶謳歌之曲”。
柳永怎麼死的,筆記小説講,柳永是夢見玉皇大帝想聽音樂了。(不是互聯網上的梗。)
玉皇大帝想聽歌,結果就讓柳永上天,寫新歌,要對標《霓裳羽衣曲》。結果柳永交代了幾句,就魂魄歸天了。
柳永窮啊。死了沒錢下葬,一幫子風俗行業的姐姐妹妹湊錢給他送走的。
光送走還不算,一到春天,全國的性工作從業者都過來弔唁他。
鶯鶯燕燕,暮暮朝朝,原來悽悽慘慘慼戚的墳圈子,到處氤氲着脂粉香。

柳永墓
不拜老祖管仲,不拜白眉赤目,偏偏去吊柳屯田。
再香豔的東西,一遇到生死,也都俗不起來了。
楊柳岸,可以曉風殘月。
當然,也可以風月無邊。

梗曲
葬禮上的梗曲很多。
因為玩笑能消解生死的悲愴。
前兩天刷到一個視頻很有意思,一個大哥,在葬禮上唱《從頭再來》。
不是劉歡的版本,崔健的。
“我想要離開,我想要存在,我想要死去之後從頭再來。”
這位大哥唱得動情,只是搖滾樂的決絕、歌詞的文學表達,放到這種場合又有一絲絲荒誕。
很多時候,因為白事的嚴肅性,身在其中的很多音樂乃至音樂人可以得到“庇護”,甚至一定程度上地放飛自我。
之前看過一個非常驚豔的視頻,白事現場,一支樂隊演了一曲《老鼠娶親》。
描述再多都是多餘,通篇不需要一句詞,光是聽着錯綜的和鳴,就像是看了一場大戲。
有網友評價:“聽到高潮部分的時候突然響起了小孩子哭喊的聲音,混雜着喜慶的音樂,帶上了歇斯底里的感覺,又悲涼又絕望,但彈幕和評論無人提及,不禁感到有些疑惑,視頻暫停才發現小孩的聲音來自門外,大概是無法復刻的絕妙巧合。”
還有網友説:“遠處的房子像是紙糊的一樣,烏雲遮住月亮的夜裏一絲風也沒有,偶爾傳來兩聲狗叫和嬰兒的哭聲。一羣小老鼠穿紅掛綠敲敲打打的行進着,忽然草叢裏傳來一陣窸窣聲,瞬間所有的老鼠都停下手中的動作,彎着腰,豎着耳朵,轉過頭,盯着聲音發出的方向…”
馬車,花轎,汽車,大炮;
人喊,人叫,人哭,人笑;
喜慶拌上悲傷,怪誕攪合懸疑,瞠目結舌之餘,有一點後背發涼。

神曲
可能再難找出一個地方,殯葬文化像我們土壤裏這麼豐富了。
外國的哀樂喪曲很單調。
有兩個電影印象很深刻。一個是《大佛普拉斯》,開場就是一段葬禮,樂隊演了一段蘇格蘭的名曲《友誼地久天長》。
《魂斷藍橋》的歌,大家都耳熟,電影故意演得荒腔走板,像是向無趣的抗爭。

還有一部《鋼的琴》,葬禮演的是蘇聯歌《三套車》,平鋪直敍無聊,於是換成了《步步高》,走喜慶範兒。
我們國家地大,物也博,由於地域、民族和文化的差異,中國各地的白事風俗各異。
潮汕地區、華北地區、西南地區、東南沿海地區,還有西藏、新疆、內蒙古等等,其白事風俗各具特色。
儒釋道都有發揮空間。
文化解讀的空間也很大。
比如説大家可能都聽過竇唯的《殃金咒》。之前聽人聊過,殃金咒,可以理解為出殃時的往生咒。


有人説這首歌有畫面感,描述了人在死亡後的情景。
斷氣後,神識脱離軀殼,在轉世前稱為“中陰身”。前陰已盡,壽命已亡,後陰未至。
七天一個輪迴。
超度的方式有佛家元素,所以竇唯唱了《般若佛母心咒》,還唱了《蓮花生大士心咒》。
當然,可以在這種音樂上發揮的不只佛學。
像之前網上有首很有名的説唱,《火棍》。
“東宣木,燒火棍,推波助瀾燒四方。敲神鼓,請碑王,碑王見你變得好悲傷。”
這個詞很有趣味,陰間的趣味,聊的是薩滿文化。
東北一些地區的葬俗,出殯時請薩滿跳神,歌裏唱得神鼓,也就是文王鼓,還有趕將鞭,都是出馬中的重要元素。
對了,還聊到了碑王。
碑王是堂口裏主管鬼仙的統領,説這首歌神鬼之曲,不為過吧。

寫在最後
前陣子看到一部紀錄片,山西平遙,一個職業哭喪客。
從小務農的他,喜歡音樂,喜歡文藝,演出無門,於是他瞞着家裏人,成了紅白喜事演出的常客。

“紅事是撿日子的,白事是不知道哪天死,死了以後再推日子。”他説,“一二百里,騎上摩托就走了。”
“這是個丟人的事情,是不正常的。”
不管是父母,還是老婆孩子,根本沒人支持他。

他説起一段故事:
“做白事的、哭喪的,死的多。去年有個人,他就是每天哭喪,汽車撞死他了。他騎摩托車趕時間,撞到汽車上了。”

“我見的死人太多了,淹死的,燒死的,汽車撞死的,都見過,無所謂。到了我們這個年紀,世上的事就都想開了。”
“誰都不想死,誰都得死。”
有一個鏡頭很有意思,我記到了現在。
聊起白事上演唱的那些作品,他並不羞赧,而是拍着胸脯對着鏡頭説:
“別看我是民間的,民間的也懂得喜怒哀樂。”
死生亦大矣,修短隨化,終期於盡。臉上得有戲。

圖片來源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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