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獸醫三十年，他困於“要賬羞恥”_風聞

現在什麼專業最熱門？或許獸醫可以上個分。

近年來寵物醫療被視為高毛利的“暴利”賽道，江湖傳言，開家寵物醫院比當牙醫都賺錢。

普通一所三線城市的寵物醫院，一年利潤最多能能達到60萬，一線城市就更誇張了。

寵物醫生賺得相對少點，月薪也能有一兩萬，如果天賦異稟，能在頭部醫院做開刀手術，月薪可能衝到3w。

張雪峯説了，就算不幹寵物醫生，學了獸醫也有很多事少錢多的崗位值得挑。

聽起來，獸醫是個旱澇保收的選擇。

但這與我們今天要説的這個網紅獸醫情況恰好相反。

他早上五點出門，晚上十點回家，有時候半夜還有人咣咣敲門，把他從被窩裏拽出來，去給牲口看病。

工作非常忙碌，卻看似沒什麼錢，90塊錢的皮衣，能穿三年，裏邊穿開口子了也不帶換的。

媳婦平時給買的鞋，頂天了就是三五十塊錢。

就算成為網紅獸醫之後，他常穿的腰帶壞了，也不馬上換新的，而是剪一段又一段，剪來剪去不夠長了才丟。

不僅日子過得緊緊巴巴，更倒黴的是，據説他還有30萬的賬收不回來。

自從他在網上火了之後，大家再看獸醫這個職業，似乎少了些金錢的光環。

01

在成為網紅之前，龍殿俊已經在黑龍江巴彥縣龍廟鎮當了30年的獸醫了。

從龍廟鎮的小龍火成民間神手龍獸醫，要從他的冤種兒子説起。

龍獸醫的兒子龍宣慶，大學畢業後創業失敗，賠光積蓄，還搭上了父母五六十萬的家底，另欠五十多萬的外債。

受到打擊後，他在出租屋裏自閉了八個月，直到父母讓他回屯子待兩天，這才讓他意外找到了新項目——給他爸拍視頻。

視頻裏，龍宣慶是一個只會説吉祥話的“傻兒子”。

他爸的手被小牛犢的牙刮出血了，他蹦出一句：這是不要得布病啊？（布病：一種因感染布魯氏菌導致的動物傳染病）他爸前一天剛救活小牛，第二天他就問人：牛死了嗎？

兒子挺虎，但爸爸情緒穩定，是個性格温和，臨牀經驗豐富的老獸醫。

無論是牛感冒、發燒、腿瘸、肚子疼、拉稀便秘、子宮脱落，不願意睡覺，龍獸醫伸手就能治。

一天連着給幾户人家的牛正骨、洗胃、接生，是他最普通的行醫日常，捎帶手給牛掏屁股、掏牛糞也是家常便飯。

一般寵物醫生有X光機、B超機、血球儀、生化儀、顯微鏡、無影燈、心電儀、CT、尿液分析儀、血糖儀。

龍獸醫有手就行（其實也有小工具箱），因為龍獸醫的手是B超聖手。

只需用手往牛屁股裏一掏，就可以準確地測出牛的孕期，堪稱“測孕神手”。

如果手使不上勁就用腳，有一集，一隻狗的下巴脱臼怎麼都掰不回來，可給主人急冒煙了。

龍獸醫思來想去，最後用了一記黃金右腳，扳好了狗的下巴脱臼，“妙腳回春”就這麼來的。

遇到手腳都處理不了的緊急情況，龍獸醫往往就地取材。

比如拿磚頭治牛關節脱臼，用啤酒瓶子幫母牛子宮復位，剪下來自己一截褲管子給老牛蹄子做包紮。

龍獸醫的治療手段看似粗暴卻有奇效。

母牛胎位不正，靠摔打就可以正胎。

老牛誤食鐵器，他給老牛罐瓶哈啤，遛兩圈，喂個吸鐵石，就能把鐵吸出來。

老牛的腿骨折不能着地，他掄斧頭捶幾下，老牛的腿就利索了。

最讓龍獸醫一戰成名的是，他徹夜奮戰3個點，給一頭狂炫了20斤玉米麪的老牛洗胃。

這天半夜兩點，龍獸醫在睡夢中接到村民電話，説因為忘記關門，導致老牛跑出來偷吃了20斤飼料。

時間緊迫，凌晨兩點龍獸醫接到電話後，立馬開車過去幫老牛洗胃。

從凌晨兩點到早上五點，三個多小時，龍獸醫和前來幫忙的鄰居們折騰了半宿。

先是給老牛插管灌了幾桶水，又是趕老牛跑圈，在老牛胃上抬蹺蹺板，抽了幾百下管子，終於，給老牛洗了第11遍胃之後，老牛把20斤玉米麪徹底yuě出來了。

這一集雖然不太好下飯，但許多網友表示看得很爽，好像自己也參與了救援。

這邊龍獸醫剛把命懸一線的老牛救活，天剛放亮另一邊叫他出診的電話又接連打來了。

他顧不上休息，先把兒子送回家睡覺，自己強忍着困累，繼續開車去下一個養牛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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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關機，不能喝酒，一個電話隨叫隨到，每天只睡3、5個小時，白天實在困不行了，就把車停在路邊補一覺。

給牛治病比造火箭還忙，很多人以為龍獸醫賺了不少錢。

看看現在的寵物醫院，單純掛個號就得一兩百塊，給貓做絕育幾千塊沒了。

龍獸醫卻出診不收錢、催孕不收錢，用藥、手術、接生才收錢。龍獸醫給牛做一次絕育，50元。

遇上七八十歲的老頭老太太，腿腳不利索，好不容易養兩頭牛，拿不出醫藥費的，龍獸醫乾脆一分不收了。

幹獸醫30年，他出診騎廢了2輛自行車、5台摩托車、4台汽車，要不回來的賬至少有30萬。

看龍獸醫之前，以為當獸醫指不定賺個盆滿缽滿。

看龍獸醫之後，卧槽，還得往裏搭錢？

02

有網友讚美龍獸醫是大善人，行醫不要錢。別，龍獸醫是不想要嗎？是想要要不回來。

幹活累點都無所謂，龍獸醫最怵的就是跟鄉親們要賬。

龍獸醫把陳年舊賬收在一摞舊信封裏，看到信封都磨飛邊子了，也不知道他擺弄了多少遍，心裏啥滋味。

陳欠，要不回來就算了，新賬，龍獸醫還想再努把力。

他把這一年的欠款收據碼得整整齊齊，每一摞是一個屯子的，每個屯子大概有20來家欠款。

要知道在黑龍江省巴彥縣龍廟鎮，有800多家養牛户，龍獸醫出診過的，一半都是賒賬。

這一桌子的賬加起來有二三十萬。

龍獸醫的最新一期視頻，就是他跟兒子，帶着這些欠條，去屯子裏挨家挨户要賬。

龍獸醫很想把賬要回來，但過程真的很費勁。

視頻裏的第一家還賬困難户，就讓龍獸醫開不了口。

這户人家的男主人，腦溢血去世，去世前花了十幾萬治病，把牛都賣了，現在就剩娘倆過日子，拿不出錢。

沒辦法，龍獸醫只好把打針錢和配牛錢的2000塊給免了。

第二家的大娘見到龍獸醫就要給他燉小雞，直到看到龍獸醫拿出欠款單子，大娘神色產生了變化。

兩口子拼拼湊湊，剩下630塊，怎麼都還不上，理由是錢沒轉卡里頭。

龍獸醫聽着很無奈，半開玩笑半撒氣，叫他兒子，把養牛户家的大葱拎回去抹債。

大娘見狀留他們吃飯，龍獸醫拒絕了，他怕蹭了這頓飯，人家就真不能還了，不吃哪天估計還能還上。

第三家，跟龍獸醫拉扯半天砍了100塊錢。

第四家，大爺一個人在家，他老伴因糖尿病住院一個多月，説是恐怕以後腳都要截肢。

聽到這裏，大家以為這錢可能要不回來了，沒想到大爺表示：還！這都不帶差的。

第五家，這個大爺拿出自己記賬的小本本，賬本比對無誤後，試探着問了龍獸醫：不能抹零了？

龍獸醫一秒都沒猶豫：抹不了。料錢沒法抹，就這價了。

龍獸醫態度不含糊，欠賬他是真惦記。

況且大家都是過日子人，誰天生就視金錢如糞土？

之前給牛蹄子上藥，可哪找不到透氣的布，低頭一看，自己褲子這塊料子就挺涼快，包牛蹄子正好。

剪之前，龍獸醫合計這褲子也就值二三十塊錢，剪就剪了。

剪之後，媳婦罵他缺心眼，二三十塊錢能買着這布料？得知褲子一百來塊錢，龍獸醫蔫了。

誰説龍獸醫不在乎錢？當年剛入行的時候，他是真指望幹獸醫多掙幾個。

那時候他嫌屯裏的活兒少，借了3000塊錢，跑到鎮上開店，卻因為總被賒賬，幹了半年店就黃了。

他只好回屯養豬，種地，折騰了兩年多，攢了1萬多塊錢，又跑回鎮子開店。

為了拓客，他還印了一沓名片，見人就發。遇到下雪下雨天，他也準時出任務，為的就是攢好名聲，就能多掙點。

不過再想掙，他也沒辦法在藥錢上做生意。

“使一支頭孢，市場價賣5塊，到養殖户家使了5支，不可能向人家要30，必須收25。”

人的一生，總會面臨這樣的選擇，不是成全自己，就是成全別人。

為了成全十里八鄉的養牛户，龍獸醫只好在搞錢這件事上後退一步又一步，直到現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因為他知道，屯子裏每頭牛都是老鄉的家底，是他們的養老錢。

一旦誰家的牛出點事，主人都能急得大哭。人與動物本身就存在深厚的感情。

更別説一頭牛沒了，一個家庭一夜之間就要損失幾萬塊錢，對於許多養殖户來説，簡直是天塌下來了。

所以龍獸醫就算白乾一場也要給牛搶救回來，他心裏清楚，救一隻牛就是幫一家人度過難關。

這也是為什麼龍獸醫雖然要不回賬，但是走到哪兒，都有人給他塞蔬菜、拿雞蛋。

03

龍獸醫之所以能火這麼久，是因為他不僅滿足了城市年輕人的獵奇心理，更是靠給牛犢治病治癒了萬千網友。

因為不是所有的鄉村獸醫都是龍獸醫。

有的鄉村獸醫，文化程度不高，只上過初中甚至小學，缺乏科學的理論知識指導。

專業技術落後，診療方法單一，不會使用診療器具，甚至有的還濫用藥物。

加之鄉村獸醫年齡結構存在斷層。

30歲以下的年輕鄉村獸醫太少，四五十歲的獸醫佔比大，但歲數大的獸醫，有時很難請得動。

這背後的原因是鄉村獸醫工作辛苦，報酬卻不高。

獸醫工作量普遍很大，工作時間也長，沒有正常上下班時間。

不小心還容易遭受公傷，比如被動物攻擊、化學品接觸、被針頭扎傷。

由於工作繁重且壓力大，一些獸醫的皮膚狀況、肌肉骨骼系統、消化系統還會出問題。

此外，鄉村獸醫還需支付很多隱形成本，比如出診的油錢要自掏腰包，出診路上得挑戰驚險的斷橋，封山的大雪。

有年冬天出診，路上雪積了有半人高，車不開不過去，龍獸醫拎着藥兜子，在雪裏滾了六七分鐘，滾到牛户家。

出診的辛苦超乎想象，得到的報酬卻略顯微薄。有老獸醫，30年前，一個月能賺4000，30年後只能賺1500。

為了餬口，有些獸醫不得不發展副業，比如靠種果樹能賺到獸醫收入的10倍以上。

像龍獸醫這樣專業出身，到了50幾歲，還一門心思沒日沒夜出診的並不多見。

也就是説**沒有充沛的職業熱情，很多鄉村獸醫根本堅持不下來，**這也是如今鄉村獸醫越來越少的原因。

回到開頭的問題，這幾年網上總在吵什麼專業有前途，什麼工作旱澇保收。

顯然，鄉村獸醫，在世俗和功利面前，根本就不是一個“成功”的職業選擇。

曾經龍獸醫的兒子，因為爸爸天天去掏牛屁股，給他掏出心理陰影了，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

直到後來回鄉跟拍爸爸，他才發現老爸的工作有多可貴，貴就貴在，這是少數人的選擇。

如今龍獸醫火了，吸粉百萬，上了百大，又上電視，但從舞台走下去，龍獸醫依舊在給村裏的牛治病。

龍獸醫的形象如今也成為鄉村振興的符號。

尾聲

中國鄉村獸醫處境困難，未來這一批獸醫退休了，會有新一代鄉村獸醫接棒嗎？

不如想想這個問題：龍獸醫全天待命，每天只能睡3、5個小時，即使不給錢也風雨無阻地接診，支撐他這樣做的是什麼？

世上真的有活菩薩嗎？我認為，馬斯洛需求中的自我實現正是答案。

我們不可迴避的現實問題是，一份工作，不僅要有經濟上的回報，還需要有給予自己一點精神上的滋養。

不然幹久了，人就幹廢了。很多人在網上吵吵不想上班，這是原因之一。

有的工作，表面光鮮亮麗，背後睡不好一個安穩覺；有的工作，看着又土又Low，但做着心裏踏實。

對於龍獸醫來説，他享受被需要的感覺，他熱愛獸醫這份工作，所以再苦再累，50多了還能在牛圈裏衝鋒陷陣。

這也讓人想到英劇《萬物生靈》中，獸醫詹姆斯的話：

“世界不僅是我們的，也屬於萬物生靈。動物的情況無法預料，人的一生也難以預知，你得真心愛這一行才撐得下去。”

這是一種長期主義的擇業觀，意味着，只有喜歡，才能深入做下去，也許才會有機會取得世俗意義上的“成功”。

所以未來是否有年輕人願意回鄉接棒鄉村獸醫的工作？

數量也許不多，但二十來歲的“龍獸醫”，有一天一定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