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跌出TOP50,倫敦為何仍是海洋金融中心?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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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1/6圖片工作室
今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出,「大力發展海洋經濟*,建設海洋強國」。
縱觀全球,海洋經濟已進入高速發展期——全球海洋經濟產值從2010年的1.5萬億美元,增加到2022年的2.3萬億美元;經合組織預計,到2030年,全球海洋經濟產值達到3萬億美元以上,與2010年相比,世界範圍內的全職就業崗位將會增加900萬,總數將會超過4000萬。
其中,我國海洋經濟增長格外耀眼,2021年首次突破9萬億人民幣,對國民經濟增長的貢獻率為8.0%。
*海洋經濟:海洋產業經濟活動以及海洋生態系統提供的資產、商品、服務總和。
▼ 圖注:海洋強國戰略推動下,海洋經濟已成為我國經濟至關重要的一塊「藍色版圖」(來源:圖蟲創意)

在穩步增長的海洋經濟中,石油、天然氣、水產品等海洋資源,以及船舶、海上風電、海洋工程等「大國重器」往往被大眾所熟知,而為這些門類提供資金和服務的海洋金融*卻鮮為人知。
要知道,海洋經濟中多數門類屬於資本密集型產業,所需投資額大、風險大、回收期長,可以説沒有發達的海洋金融作為「後盾」,海洋經濟很難做大做強。
當然,這不是説發展海洋金融能「撒錢」就行,還需要海事相關的仲裁、法律等服務作為支撐,甚至要具備制定行業規則的能力。
*海洋金融:圍繞海洋產業、涉海企業從事海洋開發、利用、保護的金融服務。
▼ 圖注:挪威於1960年代發現海上油氣資源並開始投資開發,但直到1980年代初,油氣資源才為挪威帶來淨收入(來源:網絡開放平台)

毫無疑問,倫敦是全球海洋金融的領頭羊,制定相關規則的代表——世界最早的船舶認證、保險機構勞埃德船級社,以及被譽為全球航運業晴雨表的波羅的海交易所均位於倫敦;
倫敦還是國際海事組織(IMO)、國際海運聯合會(ISF)、國際航運公會(ICS)等海洋領域國際組織總部所在地;每年全球80%以上的國際海事仲裁在倫敦進行;倫敦海洋服務業工作崗位已超過35400個(2015年)。
▼ 圖注:位於倫敦金融城內的勞埃德船級社總部

▼ 圖注:位於倫敦的是國際海事組織總部(來源:網絡開放平台)

眾所周知,倫敦早已不是全球造船業中心,倫敦港(由泰晤士河沿岸70多個獨立碼頭組成)也早已跌出全球集裝箱大港TOP50(2022年,排名第64吞吐量為3211萬噸),那麼倫敦為何依然還是全球海洋金融中心?又為何在世界海洋城市排行中長期名列前茅?
倫敦的成功,離不開英國300多年來在全球海洋貿易中的經驗積累和資源積澱。
如同古羅馬政治家西塞羅所言**「****誰控制了海洋,誰就控制了世界」**,「日不落帝國」時代的英國,曾憑藉對海洋的控制權,一度發展成為面積超過3400萬平方公里(涵蓋殖民地、自治領),世界歷史上面積最大、跨度最廣的國家,覆蓋了地球上25%的土地和28%的人口。
▼ 圖注:到1897年時,英國即便失去了全球很多地區的控制權,依然是「大國」(來源:網絡開放平台)

或許大家會覺得,這些都是「老黃曆」了,英國不是又退回成島國,這也看不出有什麼積澱啊?
日不落帝國時代留給英國的是「無形資產」——對海權的認知,對制度的駕馭。
什麼意思呢?
01
海洋對英國的塑造
英國雖是島國,但在歷史上很長一段時期內,英國人對大海並不感興趣,這是因為英國憑陸地可以豐衣足食,對海洋心生恐懼。
豐衣足食來自於北大西洋暖流的贈予。暖流使處於高緯度地區的英國,比同緯度其他區域更温和、降雨更多,草木在四季均能夠生長,農作物、家畜自然更容易種植飼養。
對海洋的恐懼,始於公元8世紀起,「維京海盜」沿着英國海岸線的長期掠奪,甚至英國大部分沿海地區一度被維京人接管。(有興趣可翻閲公眾號《挪威海洋城市:從維京傳奇到科技中心》一文)
▼ 圖注:歷史劇《維京傳奇》維京人攻打倫敦城的橋段(來源:網絡開放平台)

自足+恐懼,導致大航海時代未開啓之前,英國一直算是西方世界的邊緣地帶。直到15世紀海權時代的來臨,英國才正式「向海」發展。
**1.**掌握海權,藉助制度
海權時代的開局階段,葡萄牙找到了東方的香料,控制了海上香料貿易;西班牙更是直接找到金銀礦,建立了大量的殖民地;英國主要收穫是發現了紐芬蘭漁場,這對於還處於「恐海」期的大眾來説,無足輕重。
隨着對海洋探索的加深,英國對海洋有了新的理解——不應該用陸地國家的視角把海洋視為阻隔陸地的障礙,而是要用海洋視角看陸地,即海洋是把一塊塊陸地聯繫在一起的紐帶,這也意味着英國海權意識的崛起。
▼ 圖注:大航海時代初期,歐洲主要國家對全球航路探索示意,藍色框內為英國的紐芬蘭漁場路線(來源:網絡開放平台)

顯然,當時的英國既無經濟實力,也無軍事實力,更無「向海發展」的國民共識。於是,英國藉助制度的力量,推動海權發展。
比如1548年,都鐸王朝時期通過了「全民食魚日」法案,規定每週2天全體國民只能吃魚,不許吃其他肉類。1563年,伊麗莎白一世又將食魚日增加到每週3天,違者輕的罰款,重的判處監禁。
食魚日製度逐漸改變了大眾的飲食習慣,當時人口只有10多萬的倫敦,平均每天魚類的供應量超過10萬公斤,漁業的需求大大促進了航海業、造船業的發展,為英國培養出大量的水手。
再比如,英國通過私掠船制度,也就是「奉旨」搶劫敵國船隻的武裝民船,讓英國海軍短時間內形成規模化的戰鬥力。
這支「雜牌軍」,幫助英國海軍在1588年擊敗西班牙無敵艦隊,在當時的海戰指揮官中,有不少是私掠船長出身,像英國艦隊的副司令弗朗西斯·德雷克。
▼ 圖注:伊麗莎白一世鼓勵私掠船的發展,作為海軍的補充(來源:網絡開放平台)

▼ 圖注:在英、西雙方決定勝負的格拉沃利訥海戰中,英方有大量私掠船參戰(來源:網絡開放平台)

到了克倫威爾時期,英國海軍通過首部戰鬥條例和首部嚴苛的紀律條令(共39條,25條有死刑規定),真正塑造出英國海軍的軍威和戰鬥力。
逐漸,藉助制度的力量成為習慣,對英國工業革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到工業革命前夕,英國成為歐洲最完善、執行最嚴格的專利制度國家,吸引歐洲大量工匠來到英國「創業」。
像被「燒水壺」點醒的瓦特,就是通過對專利權未來收益的轉讓,不僅還清了當時1000英鎊的鉅債,還完成了蒸汽機的改良。
**2.**海洋經濟造就倫敦
在英國擊敗西班牙無敵艦隊後,英國的格拉斯哥、樸次茅斯等城市成為造船業中心,倫敦也成為當時全球最繁忙的港口城市,泰晤士河沿線擠滿了私有港、信託港、市政港。
那時的遠洋貿易還屬於「靠天吃飯」,遇上大風大浪基本血本無歸,屬於高風險行業,於是在倫敦出現了「股份制公司」,這種全新的商業制度,通過分散風險,對抗航海貿易的不確定性。
像世界上第一家股份制公司莫斯科公司,以及後來壟斷與東方國家貿易的東印度公司,均是在倫敦成立並發展成為巨頭。
▼ 圖注:位於莫斯科的老英國庭院,曾是莫斯科公司的辦公場所(來源:網絡開放平台)

同時,遠洋貿易相關的金融服務體系,在倫敦逐漸發展成型。
開篇提到的勞埃德船級社,始於倫敦海運保險商、商人、船東聚集在一起,交流信息的愛德華·勞埃德咖啡館。1764年,勞埃德咖啡館開始印製船舶登記資料,提供保險及船舶租用信息,後來制定並出版了第一份行業標準。
類似的,波羅的海交易所也是由貿易商與船長碰面的「維吉尼亞-波羅的海咖啡屋」發展起來。
1823年,為了抗衡航運市場上的投機和欺騙行為,波羅的海委員會(會員制)在咖啡屋成立,出台了相應的規章制度,咖啡館內還設立了交易室,方便會員間進行航運交易,奠定了此後交易所功能的雛形。
▼ 圖注:位於倫敦金融城內的波羅的海交易所

▼ 圖注:金融城內聚集了大量的與海事相關的服務類企業

02
海洋經濟沉浮中的倫敦
時間來到工業革命鼎盛時期,英國成為19世紀的「世界工廠」,世界煤產量的2/3、鋼產量的5/7、機器產量的2/5,以及近一半的棉布都由英國生產。工業革命中心利物浦一度取代倫敦,成為英國的經濟中心。
▼ 圖注:16世紀開始的大西洋三角貿易讓英國發家,作為樞紐的利物浦從小漁村一躍成為港口城市

幸好在航運優勢、金融服務網絡的護航下,並未動搖倫敦在全球海洋經濟的中心地位,其貨運吞吐量穩居全球第一。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隨着英國自己開啓的工業革命在全球的擴散,特別是美國、德國、俄國進入了工業革命競賽,英國與這些國家之間的優勢差距很快消失。尤其是鐵路技術在這些國家廣泛應用,極大地激發了大陸國家在資源、人口、效率上的潛力,可以説,海權相對於路權的優勢,很大程度上被鐵路抵消了。
正如《歷史的地理樞紐》作者、英國地緣政治學家哈爾福德·麥金德所言「工業化、鐵路在俄國、美國等洲級規模的大國出現時,陸權可以重申對海權的支配。」
▼ 圖注:麥金德認為歐亞非三大洲合起來稱之為「世界島」,歐亞大陸中部就是世界島的心臟地帶,技術與鐵路將使海權讓位於心臟地帶

**1.**往日不在的倫敦
進入20世紀,隨着英國對全球貿易控制力的下滑,航運、造船隨之衰落。英國船隊噸位在世界船隊中的佔比,從19世紀的近50%,下滑到不足20%(2005年跌至2%以下),這也讓倫敦喪失了此前從未被動搖過的金融優勢。
二戰後,倫敦港經歷了長達30年的重建期,1964年,隨着港區的重建工作接近完成,倫敦港吞吐量在達到歷史最高紀錄的6100萬噸後,便一路下滑。
▼ 圖注:1970年代初,失去活力的倫敦港(來源:網絡開放平台)

歸其原因,一方面是全球貿易中心,特別是製造業加速向亞洲轉移。
以英國最強的造船業為例,其單艘船舶的製造時間已經比日本多出一倍,因此,世界各地的造船訂單都流向了更有效率、勞動力更便宜的日本。
而此時,隨着「鄰居」挪威在北海開發油氣資源,帶動了相關海工設備的國產化,新興的國際海工船市場被「挪威製造」佔據。
▼ 圖注:挪威逐漸佔據全球特種船市場

另一方面,大噸位集裝箱貨輪+深水港已成為全球航運業的標配,而作為河口型港口的倫敦港,河道的先天限制條件,決定了它將無法承載越來越龐大的集裝箱貨輪。
倫敦港不得不向遠離市區的入海口區域遷移,造成倫敦市內大量重建完的港區,建成即巔峯,開業即關閉。
這還不算完,奉行自由競爭理念的保守黨連續執政,逐漸廢除航運業的補貼政策,給了其他不斷加碼航運利好政策的國家發展機遇,從而引發了英國大規模的船隊移籍別國事件。到1976年,倫敦失去與航運業相關的15萬個工作崗位。
▼ 圖注:倫敦港不得不向遠離市區的入海口區域遷移,造成大失業

**2.**港區更新失敗的倫敦
面對市區內大量衰敗的港口和憤怒的失業工人,倫敦港試圖通過「再更新」開展自救。只是,那時倫敦的主要精力在大建衞星城,疏解內城人口上,城市發展重心在郊區而非內城,港區再更新大多也只是紙上談兵。
▼ 圖注:倫敦港再次更新的第一個對手是倫敦綠環外的衞星城們

進入1970年代,隨着《內城地區法》的頒佈,倫敦城市發展重心迴歸內城,倫敦港進入大更新時代。隨即政府、港區、商業機構聯合的道克蘭港聯合委員會成立,負責倫敦港整體更新。
1974年,以道格斯島(又稱狗島,金絲雀碼頭所在地)為核心的第一輪港區再更新動工,大批利好民生的廉租房拔地而起。
更新後「意外發生了」,廉租房建設越多,人口流失越多,到1981年,第一輪港區再更新以失敗告終,即便獲得實際開發權的土地不足0.5平方公里,區域內居民還是跌至更新前的近一半(至1981年,家庭租房比例從85%下降到48%)。
▼ 圖注:1970年代,更新中的倫敦港(來源:網絡開放平台)

1981年,倫敦碼頭區開發公司 (LDDC)成立,接替道克蘭港聯合委員會負責港區的再更新。LDDC總結了此前更新失敗的原因,如下:
城市規劃仍將倫敦港區定義為工業區,更新方向受限;港口方雖然喊着支持更新,但內心堅信航運業衰敗只是行業波動,不但沒釋放港口土地,反而進行擴建;而開發企業拿到為數不多的土地後,實行「大拆大填」的建設策略獲得回報;
最為重要的是,更新只重視「外觀」的建設,缺乏「內容」也就是產業的支撐,失業率持續攀升,導致居民無力支付房租,發展自然難以為繼。
▼ 圖注:倫敦碼頭區開發公司主要負責的倫敦港更新分佈示意

03
更新港區,實現港城一體化
在得知了失敗的根源後,LDDC準備在兵敗之地道格斯島「打個翻身仗」,通過税收減免、投資抵扣税率等機制吸引製造業到此建廠,為區域內大量產業工人提供工作崗位。英國製造業衰落的大勢已定,通過發展傳統制造業提升區域活力,效果可想而知。
▼ 圖注:道格斯島北側的工業區

LDDC一時難以找到合適產業內容填充港區,於是換了一種思路,採用老城區的綜合開發模式,把港區變為城區,讓港區成為特色吸引「城裏人」。
**1.**海洋風情展示區
聖凱瑟琳碼頭是最早啓用、最早關閉的碼頭,在1970年代第一輪更新時便成為缺人氣的住宅區。再更新中,LDDC將其升級為海洋風情示範區:建設建築與水面之間的步行走廊,底層設置商業增加走廊活力;引入辦公、百貨業態,形成功能完善的濱水社區。
聖凱瑟琳碼頭「混合式」的改造大獲成功,不僅成為倫敦的旅遊目的地,成為利物浦、加的夫等港口城市更新借鑑的範本。
▼ 圖注:聖凱瑟琳碼頭的混合更新,一時間成為各城市效仿的對象

在此後的薩里碼頭區更新中,在延續海洋風情特色基礎上,還引入新聞、出版、印刷業實現職住平衡。
▼ 圖注:再更新後的薩里碼頭區生態

重獲信心的LDDC,再一次將目光聚焦到道格斯島。通過提升公共空間佔比,升級濱水岸線的藝術性、舒適性,沿線保留了116座歷史建築地標,形成了2.5公里長的濱水景觀休閒廊道(後擴展為28公里),吸引大量城區市民到訪,扭轉了區域的口碑。
LDDC還嘗試在道格斯島荒廢的金絲雀碼頭區,建設小規模的「企業島」,希望發展總部經濟。到1985年,雖説只有幾家金融企業的電話客服類後台部門入駐,但至少金絲雀碼頭算是有點形象,有點產業了。
▼ 圖注:道格斯島的濱水景觀休閒廊道吸引大量市民


▼ 圖注:道格斯島早期建設的企業島

然而,就倫敦的總體發展而言,這種效果只能算是「社區重建」,對整個城市的經濟發展並沒有太大的幫助。
**2.**港區更新,變身海事金融中心
1986年,倫敦實施減少金融監管,允許國外財團購買英國上市企業的政策,各國公司湧向倫敦金融城,倫敦的全球金融地位再次提升,也就是俗稱的「金融大爆炸」。其中,回升最快的是海洋經濟服務公司類企業,規模已超過5000家。
位於老城的金融城,早已無地可用,這就讓擁有海洋風情,「土地儲備」的道格斯島瞬間成為香餑餑,金融企業、服務企業向金絲雀碼頭聚集。金絲雀碼頭通過高密度建設、為企業量身定製、優先引入金融企業等策略,迅速成為倫敦第二商務區。
▼ 圖注:金絲雀碼頭將高密度空間與站點結合,形成垂直化的TOD

▼ 圖注:成為倫敦第二商務區的金絲雀碼頭

位於道格斯島東側,曾經由於空間狹長,開發價值有限的皇家阿爾伯特碼頭,也藉機改造成為倫敦城市機場。圍繞金絲雀碼頭金融商務需求,發展成為以會展、總部為主的商務航空區。
▼ 圖注:皇家阿爾伯特碼頭內的倫敦城市機場

進入新千年,倫敦為了進一步夯實全球金融地位,整合城市資源,提出圍繞金融城打造中央活動區(CAZ)的計劃,也就是促進金融、零售、旅遊和文化功能的複合發展。
倫敦港位於倫敦南岸的海耶斯碼頭區,承擔起金融城跨河發展的責任,倫敦「第三商務區」倫敦塔橋城開始建設。
倫敦塔橋城的建設已是輕車熟路,像建築要有地標性,空間要有舒適性,職住要有平衡性等等一樣不少。
其中,與以往CBD建設強調商務屬性不同的是,塔橋城建設之初,就明確要成為打通倫敦南岸文化休閒帶的最後一公里,更為突出文旅、休閒功能的建設,落成之後便成為倫敦CAZ文化宜遊屬性的承載區。
▼ 圖注:重視文旅屬性的倫敦塔橋城


總體而言,再更新後的倫敦港,使港口融入都市,實現了產城融合,再一次成為城市的經濟引擎。另外,再次駕馭海洋經濟的構想,倫敦也一直未放棄。
04
用軟實力,駕馭海洋經濟
在1982年的馬島戰爭*中,暴露出英國航運業嚴重衰敗的事實。如在徵調英籍船舶的過程中,英國發現本土船隊所剩無幾,且船隊運力從1975年的5000萬噸,下滑到1982年的2800萬噸,近乎腰斬。
馬島戰後,英國頒佈了《商船航運法案》,即通過船舶註冊政策、海員儲備補貼政策、船員培訓補貼提升英籍船隊數量重振航運產業,但效果有限。
怎麼辦?是不計成本地再次發展造船業?還是再次成為製造業中心,重回全球航運樞紐?顯然,這些不現實,更不可能。
*馬島戰爭:英國和阿根廷為爭奪馬島主權爆發的戰爭。
▼ 圖注:馬島戰爭期間,英國派往戰區的艦隊(來源:網絡開放平台)

英國發現,隨着全球貿易網絡發展趨向一體化,以及製造產業鏈的全球化,海洋經濟的高附加值環節,已從航運相關的製造、運輸本身,轉移到航運的前端技術創新和後端服務保障環節。
而自身有着數百年海洋貿易經驗積累,以及最為完善的配套服務,如船舶設計、海洋金融、海事法律、港口管理、海事支援、海員培訓等等。
其中,很多服務環節還是全球標準,如倫敦是全球海事仲裁的中心,每年給英國帶來300億英鎊的收入,其海事仲裁規則被全球海事仲裁案件廣泛引用。
若能將這些海洋經濟服務業整合到一起,形成服務網絡,將會成為倫敦在全球化背景下獨一無二的競爭力。由此,倫敦開始發展海事商業服務集羣(MPBS),作為英國向國際市場提供出口服務的樞紐。
▼ 圖注:眾多圍繞海上貿易的服務業,成為倫敦發展海事商業服務集羣的基礎

概括來説,倫敦海事商業服務集羣從行業協會、人才教育、技術創新3個環節入手,促進集羣的形成。
**1.**行業協會:專業的人指導專業的事
通常,英國各類海洋經濟發展政策頒佈後,因專業性過強,很多城市政府並不知道如何有效推進,這時,倫敦擁有眾多海洋領域行業協會的優勢顯現。
例如,英國推出的噸位税制度,希望通過降低航運企業税率,吸引相關企業來到英國,但其他國家同樣可以更優惠的噸位税制度吸引企業,從而陷入惡性循環。
因此,倫敦與英國航運商會合作,根據行業實際需求,提出更有效、更精準的實施細則方案,比如向更多類型的船舶開放該制度(如被排除在外的離岸船舶),對參與該制度的企業提供技術研發税減免,允許懸掛英國國旗的船舶自動獲得參加税制資格等等。
再比如,英國曆來重視海事領域的宣傳,但以往主要面向企業宣傳。倫敦政府與倫敦海事服務協會合作,通過組織活動、出版等方式,讓市民瞭解海事領域,培養海權意識,尤其是面向年輕人的海事職業宣傳,能吸引他們更有興趣進入相關領域。
可以説,倫敦各類海洋行業協會,起到集羣發展的催化劑作用。
▼ 圖注:英國面向兒童的海事體驗活動


**2.**人才教育:海洋經濟可持續的根基
對於海洋行業發展來説,年輕一代有興趣進入和有能力進入是兩回事,行業更需要城市提供足夠多的專業人才儲備。
英國於1998年時,推出了海事培訓支持(SMarT)計劃,由海岸警衞隊、商船培訓委員會牽頭,通過5個等級的海員培訓,確保英國可以保持航海人才優勢。
倫敦則藉助大學眾多優勢,發展海洋服務業人才教育。像倫敦城市大學貝葉斯商學院,已成為全球最領先的航運商學院。作為「配套」,英國皇家特許船舶經紀協會、勞式海事學院等機構,還能為從業者提供國際認可的海事服務資格認證。
▼ 圖注:倫敦城市大學貝葉斯商學院(來源:網絡開放平台)

人才的發展需要保持流動性,從而才能讓不同垂直領域的知識、技能形成交叉疊加,從而形成城市無法被替代的人力資源優勢。因此,倫敦採用了較為寬鬆的競業協議。
例如,倫敦船舶保險行業人員,很多具有在船舶經紀、驗船師、海員等領域從業的經歷,這些領域的知識和經驗,可以讓他們具有更綜合的理賠服務能力,可以應對複雜的航運問題。行業交叉形成的多樣性需求,也使得集羣對人才更具吸引力。
**3.**技術創新:保持海事技術的領先性
新一代的技術變革,如人工智能、物聯網、區塊鏈、數字孿生等技術,不僅改變了很多行業的規則,也正在改變海事行業的格局。
比如,倫敦的競爭對手新加坡,2015年開始實施「2030年下一代港口」計劃,藉助自動化碼頭、自動駕駛、智能船舶交通管理系統、數字化貿易等技術手段,要成為未來全球智慧港口的引領者。
▼ 圖注:建設智慧港口的新加坡(來源:圖蟲創意)

還有,隨着船舶製造業對於新材料、新技術的廣泛應用,船舶使用壽命變得更長,使得圍繞老船體的升級改造技術市場成為新藍海。不想錯失良機的英國,於2019年發佈了《海事2050戰略》,其中技術創新是重中之重。
造船相關的技術創新中心,位於樸次茅斯(海事創新中心所在地)、格拉斯哥(完善的造船產業鏈)等具有造船優勢的城市,海上風能、潮汐能等新能源創新中心在布里斯托爾,倫敦則藉助自身創新「軟實力」,提升服務業的創新能力。
▼ 圖注:依託海進基地,樸次茅斯發展造船技術創新

▍創新系統即軟實力
創新「軟實力」,離不開倫敦有龐大的風險投資(2016至2018年英國科技類投資是新加坡的5倍,多數集中在倫敦),也離不開像勞埃德船級社、克拉克森等航海服務企業數字化轉型的需求,更離不開倫敦對創新系統的構建能力。
這種系統化構建能力,成就了被譽為「歐洲小硅谷」的倫敦東區科技城,吸引到像國際海事衞星組織(INMARSAT為全球通航提供通訊服務)這類技術導向的海事機構總部。
▼ 圖注:倫敦東區科技城區域的代表型科技企業分佈示意

▼ 圖注:倫敦東區科技城內的國際海事衞星組織總部

倫敦東區科技城的創新系統,也被倫敦其他創新區,特別是促進海事技術發展的創新區所借鑑,如以機器視覺與3D打印著稱的利亞山谷,融合創新與海事會展的知識碼頭,發展數字化設計的格林威治半島等。
▼ 圖注:利亞山谷在2012倫敦奧運會基礎設施上改造的創新區

藉助倫敦東區科技城案例,我們瞭解一下該創新系統的搭建。
▍可複製的創新系統
1990年代末,隨着全球新經濟的崛起,英國政府提出創意產業理念,出台了《英國創意產業路徑》文件,主要是指導創新產業的組織管理、激勵措施、人才培養、資金支持等機制的建設。
此時倫敦,提出了「創意之城」的發展定位,位於倫敦西區與倫敦金融城之間,亟待更新的倫敦東區成為創意之城的首選地。
▼ 圖注:倫敦東區俯瞰

當時的倫敦東區內,也曾經歷過一輪更新,眾多老廠房被改造為藝術家工作室、藝術館、潮牌店等,雖然看起來更新改變了區域風貌,也注入了藝術產業作為內容,但藝術只是減緩了區域的衰敗速度,沒有能力帶動區域經濟的復興。
▼ 圖注:東區以創意為指導思想時期的城市更新


2010年,新上任的首相卡梅倫宣佈將在未來4年裏,創建一系列技術創新中心,促進英國高科技產業的發展。同年11月,倫敦投入4億英鎊打造倫敦東區科技城,形成科技、數字、創意為主的科技產業集羣。具體實施,包括5個方面:
一是,成立專屬管理機構:
由英國貿易投資總署招募科技領域企業家(如諾基亞全球主管Gerard Grech),成立「技術城投資集團」(TCIO),負責孵化東倫敦科技集羣,提供創新技術方向支持,對接對口的投資者、企業等服務。
二是,設立金融城融資平台:
初期的扶持資金由政府出資,起步後的資金主要由科技城投資集團與金融城合作的融資平台提供。融資平台為不同階段的企業提供不同的融資支持,如針對孵化階段的企業有創業啓動貸款計劃、商業企業小微貸款,面向成長期的企業有天使投資、IPO計劃等。
▼ 圖注:科技城融資平台的「戰績」(至2017年)

三是,實施税賦優惠政策:
税負優惠對企業很具吸引力,但創新不可能靠一個優惠政策推動,需要針對不同環節單獨設計。
倫敦東區科技城針對具有創新性的企業,藉助專利盒政策將企業所得税降低10%,並配以研發税務優惠;EIS和SEIS投資計劃,可以讓投資者享受到高達50%的税收減免,從而促進個人投資參與創新。
四是,孵化創新企業:
為了降低創新企業的成本壓力,科技城為企業準備了價格低廉但品質一流的創新空間(包括共享實驗空間),以及專業技術支持團隊,形成支持機構(50家)+加速器(60個)+共享辦公(100處)組成的孵化網絡。
進入IPO階段的企業則會進入「未來五十」計劃,即在B輪融資發展最快的50家科創企業,會得到為企業量身定製扶植計劃,提供個性化的技術和資金支持。
▼ 圖注:科技城內的共享辦公

五是,創新人才全球化:
針對科技人才緊缺的問題,科技城與政府聯合推出「人才標準界定工作」準則,向全球技術人才敞開大門。
比如,針對數字產業的技術簽證——Tier1,允許科技城為境外的科技人才提供擔保,從而使他們不需要有僱主的擔保,就可以前往倫敦工作。目前,在英國科技公司的非英籍員工比例,已經超過50%。
小結一下,倫敦海事商業服務集羣不僅是相關企業在空間上聚集,還有行業間協作上的關聯,由行業協會、人才教育、技術創新等環節組成的服務網絡。
這種軟實力的構建,將倫敦服務集羣優勢「本地化」,其他城市難以效仿,但其競爭力、吸引力卻是「全球化」的。
05
倫敦海洋經濟的啓示
保羅·肯尼迪在《英國海上主導權的興衰》一書中説到「英國不僅留下了令人炫目的崛起經驗,也留下了如何儘量緩慢而體面地衰落的經驗」,倫敦可以説是這一觀點的縮影。
然而,經濟全球化和技術革命成為新的「變量」,使得全球海洋貿易中心與全球海洋貿易服務中心,在空間上的剝離成為現實。
也就是説,一個全球海洋貿易服務中心可服務多個全球海洋貿易中心,但一個全球海洋貿易中心不一定能成為全球海洋貿易服務中心。
這也是倫敦再次藉助自身服務業優勢,通過政策革新、市場融合、技術創新、城市更新等舉措,再次成為全球領先海洋城市的秘密。
▼ 圖注:倫敦再次藉助自身服務業優勢,成為全球領先的海洋城市

倫敦的發展經驗表明,海洋經濟已從航運屬性拓展到服務屬性,從資本密集延伸到知識密集,從貨物流導向升級為信息流導向,其打造要點可概括為兩個:
★ 構建由企業、部門、非政府組織等共同構成 「海洋經濟共同體」,塑造「競爭——創新——合作」的良性循環機制,從而形成某個環節的「壟斷」屬性優勢;
★ 重視海洋領域的全民教育,既包括全民海洋意識的塑造,對海洋知識的瞭解,更包括對專業人才的培育和吸引,海洋人才是海洋城市持續發展的永動機。
但從另一方面來説,倫敦的經驗也只是我國城市的參考,並不能照搬。
畢竟,基於以英美為代表的國家雖然常年以來脱實向虛,但憑藉着工業革命時代、乃至大航海時代所塑造下來的海洋服務體系話語權與金融控制權,仍能佔據着海洋服務業的優勢,而我國並不具備這樣的條件。
▼ 圖注:2023年全球前十四大國際海運集裝箱港口排行榜中,我國佔八席

對於我國各城市來説,更要立足於實體產業為主的本國實際與國家要求,來做出海洋城市的發展戰略。若能堅持以製造業優勢為基礎,則更加容易形成海洋產業的突破,從而撬動海洋新質生產力的提升——
★ 基於國際商品貿易,強化工業品海洋運輸的海洋金融服務體系;
★ 重視海洋相關製造業的生產性服務業、金融服務業發展;
★ 強化海洋科創實力,形成對海洋新質生產力的科技支撐。
希望本文能為我國眾多正在建設中的國際化海洋城市,帶來些許啓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