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美國人跟你講大局_風聞

文 | 劉夢龍

耶倫大媽來華吃了兩頓飯，這就走了。耶倫大媽這趟來，成果不好説，但主張還是明白的，可以概括為兩個基本點，一個態度。一要中國控制過剩產能，二要中國講求公平競爭，總結起來一句話，就是中國要顧全大局。

美國人的主張，國人是難以接受的，實際上也難以理解。而我們無法接受和理解，除了攸關自身利益，一定程度上是源於因為過去幾十年，美國及其國內追隨者傳身教給我們一整套理念和刻板印象。更可笑的是，直到今天，美國的眾多國內追隨者還在樂此不疲的宣揚這一套，以使國人理解“美國”，結果當然只能是適得其反。

先來説耶倫這個過剩產能，完全不符合國人的正常認知。美國人説的過剩產能是什麼呢，不是中國的日常消費品，而是中國的中高端產品，也就是涵蓋新能源汽車等高科技，高附加值產業。國人不是不能接受產能過剩這點，但這種過剩往往要打上一個落後的標籤**。現在美國的需求，就是中國的低端產品供應越多越便宜越好，但中高端以上供應不能隨便造，隨便賣，必須在國際市場上讓着美國人。**

中國可以算當代世界少有的自由資本主義高地，對市場的自由競爭是極度推崇的。但這種思想是怎麼養成的，和美國人的言傳身教是密不可分的。我們常見的一個口徑，就是西方有技術優勢，質量好，所以能用一輛外國車換一集裝箱中國襯衫，後來中國也能造車了，就過渡到一輛外國車頂三輛中國車。這就是標準的如何給第三世界人民解釋在技術壟斷下西方產品的高附加值具備所謂合理性。

現在耶倫的主張，其實就是否定了西方的領先優勢。不然，按照過去幾十年的説法，我們作為落後的一方，外國人用特斯拉就好了，怕什麼競爭？再不行，他們可以賣更先進的東西給我們，換取我們的商品，過去幾十年不都是這樣？難道西方已經給不出足夠的先進產品，或者已經不再比我們先進了？

當然，按某些人辯解的那樣，我們這都是血汗工廠，全靠勞動成本優勢進行不正當競爭。但襯衫是這樣，電視是這樣，汽車是這樣，這個上限越來越高，那最後什麼產品才不涉及勞動力成本？

而且按照自由貿易的理念，勞動力成本不也是競爭力的一部分？為美國辯解的同一批人完全可以把這套説辭放在印度和東南亞。實際上，他們不也經常這麼威脅國人，再和西方對抗下去，就會導致產業轉移到這些地方去。如果這套真的有用，耶倫還來幹什麼，下最後通牒嗎？難道不是該中國人去美國求饒嗎？

類似新能源汽車這樣的大宗商品，與其一夜之間把它們開除高科技籍，我看還是換一個理由比較好。他們可以説，歐美老百姓沒錢了，美貨雖好買不動，只能靠中國貨平替。這個説法，中國人倒不是不能接受，但這和國內美宣，那股子欣欣向榮，地上天國的基調可不一樣。連外國老百姓都沒錢了，那還潤去美國幹什麼，上趕着送錢嗎？

這裏面有一個問題，就是中國社會並不是不知道，像美國零元購盛行，基礎設施老化這樣的情況。但主流輿論還是把它歸納為一種非主流現象，一種特殊國情，類似於美國槍支氾濫，治安不好，邊緣人羣禍害老百姓了。人們從中國生活的經驗出發，這些壞消息普遍被認為是無關大局的。

在中國説美國壞話，特別是唱衰美國，在主流輿論裏其實是不太被當回事的。國內傳統媒體的從業者長期是親外的，老百姓也覺得外國的壞消息有刻意抹黑的嫌疑。種種歷史和現實原因，使國人對發達國家的刻板印象是難以在短時間逆轉的。

所以，要讓國人接受西方社會如今必須靠中國產品過活，甚至還要在生意上高抬貴手，這種事，就要扭轉國人那種洋人有錢有本事的刻板印象。

考慮到國內媒體幾十年親外的積習難改，顯然只能由美國大使館帶頭宣傳，發動美國人在中國的宣傳機器，大肆宣揚，美國人如今家裏也沒有餘糧了，生活困難，需要用農業產品換工業產品，需要中國人的幫助，節約幾個錢好多買點武器對付中國。

當然，我們都知道這是玩笑。今天美國能維持局面，相當程度是靠外面一身行頭和幾十年積累的刻板印象。但這種情況下，美國人和我們談公平競爭就顯得是個笑話了。因為美國人説的公平，實際上就是對我們的極度不公平。這就會出現，我們打着美國祖傳自由貿易的大旗，而美國卻反覆強調要進行必要的貿易保護。

這裏面的強人所難，其實不是美國市場。實話説，中國的新能源產品是殺不進美國市場的。這不是產品競爭力的問題，**是完全的政策性保護，**美國商務部可以直接不給中國能源車上牌。所以，美國的訴求，應該是包括全球市場，至少是美國以外的西方市場都要求中國人不跟他們競爭，這就是我們無法接受的。

現狀就是，美國產品可以好好的賣到中國，而中國產品不但不能進入美國本土的情況下，甚至在其他美國認定的勢力範圍，也要被要求自我限制。

實際上，時間越發展，美國就越沒有辦法通過正常的貿易手段去限制中國產品在國際市場上的銷售，只能要求中國進行自我限制。這就是美國人説的大局，在高端領域，美國可以不好，甚至沒有，但中國人就是不能吃這口飯。

長期以來，美國能提出這種要求的底氣，不外乎是他維護着全球體系的基本運轉。但我們看當代世界的局勢，美國好像很難説還是全球化的維護者，似乎只剩下兵強馬壯這條。實際上，經過中美持續數年的對抗，中美現階段確實處於一種雙方都無法拿下對方的狀態。而美國為了對付中國，集中力量，在其他戰略方向上已經是疲態盡顯。

我們換而言之，中國如果不講大局會如何呢？美國人馬上會轉頭就打過來嗎？這倒是在華美宣經常暗示的，稍有抗逆，就是天兵壓頂，會把我們困死，打死。**但這種宣傳是很不對的，實際上是把美國塑造成了一個暴躁不安、馬上要餓瘋了的怪物。**那我們和這種怪物又如何能正常相處？靠一天天抱薪救火，割肉喂鷹嗎？

現實的情形是，不論上層的統治集團如何混亂，但在核心戰略上，美國還是一個相當有戰略定力的國家。你看如今美國什麼樣子，寧可被胡賽逼成狗，也堅決不下場。所以，美國就算有決心和中國做過一場，也一定是按照某個既定時間表進行的，而絕不會是怒而興師。

實際上，我個人倒是認為，美國是一個非常“愛好和平”的國家。不信你可以看一下，自美國獨立戰爭以來，美國什麼時候和一個對等強國發生過大的戰事？**美國人是最會算賬的，好處不夠，他連家門口的古巴都不願打呢。**美國但凡打大戰，一定是想方設法，或者拖到對方出大問題，或者拉到足夠幫手，或者逼得真沒辦法，才會動手的。

從這個角度説，我國作為美國的主要戰略對手，堅持對美鬥爭，並在不斷的較量中充分展示自身力量，才是維持對美和平的有效手段。反過來説，我們如果不進行充分較量，美方又如何能通過渠道正確認知你的實力？靠彼此打嘴仗嗎？

正因為，中美兩國都是有自己戰略規劃，戰略定力的超級大國，兩國才能維持鬥而不破的局面，不會輕易發生大的衝突。中美之間的交鋒對峙註定是長期的，也自然會有雙方妥協的餘地。哪怕是雙方相互委以虛蛇，達成短時平衡的條件，這種平衡本就應該是不斷調整，而不能指望一勞永逸。要想一勞永逸，那只有一方完蛋，無論誰完蛋，恐怕都是一件天崩地裂的大事。

這種情況下，雙方就不能簡單的要求另一方服軟。自己本身既要有所堅持，在輿論上，也不應該把對方過度貶低或拔高。那樣只會把輿論推到無法自圓其説的地步，你那麼厲害，對方那麼差，那你為什麼還不打過去，是在養寇自重嗎？

**長期以來，在華的美宣，其實已經完全偏離了兩國的利益，而成為一種自我生長的妖怪。**它逐漸成了一種中國人不喜歡，美國人也不喜歡的狀態。甚至可以説，恰恰是長期扭曲的對華美宣，正在妨礙中國和美國達成必要的妥協，而使雙方社會被迫進入一種零和遊戲。

像耶倫這樣的美國的高級官員，每次來都會在中國社會掀起不小的輿論交鋒。我們説中國社會的心態，無論對美的鬥爭和妥協，其態度是複雜的。你要説，現在的中國，堅決主張和美國打一場，死裏求活，這應該不是中國社會的主流心態。絕大多數中國人還是希望和美國做買賣的。但要説，為了達成和美國的一時妥協，真的自我閹割，放棄關鍵性的產業升級，那恐怕全國人民也不會答應。

我們要客觀承認，我們國內的壓力也非常大，我們的老百姓也很辛苦，要遠比發達國家的老百姓辛苦。很多人都能感受到，我們的國內市場在很多領域已經從原來的高速增量狀態，逐漸進入了相對飽和的存量競爭，迫切需要新外部市場的不斷開拓。當代中國社會整體面能較好維持，不但有賴於全球的資源輸入，也和人民羣眾普遍認為國家還能進一步向上，尤其是我們在新技術領域上的明顯進步是密切相關的。相對的，我們和西方的差距，尤其在金融領域上還是比較大的。

如果一味按照美方的要求，我們的經濟不可避免就要在一定程度上由實轉虛。在當前我國實體相對強，金融相對弱的局面下，這是我們不能接受的。我們和美國就只能是各自發揮優勢，各顯神通，繼續維持這種鬥而不破的局面。尤其是在實體領域，我們是不能做出過大讓步的，能佔一分是一分。這種各説各話，各憑本事的局面，也將使今後中美彼此鬥爭的長期狀態，有鬥爭才有妥協，才會形成平衡。

我們反對美國人像太上皇一樣對我們指手畫腳，這對我們雙方都沒有好處。但我們不反對美國人，包括美國的高級官員到中國多走走。在困局中的雙方，都要學會正視對方，通過對方的存在，從而正確應對自己內部的壓力。中美的主要問題都來自自身，都不能指望靠對方來解決自己的問題。

中美其實都有要補課的地方。中國必須完成對西方世界的祛魅。我們要知道，一味遷就不會帶來關係的改善，退無可退的那種反擊，只會被人當作一種陰謀，使關係加速破裂。美方也需要更新中國的形象，既然把中國當作正式的對手，就要正確向其國內大眾塑造中國的形象，對中國説正式對手應該説的平等話。

時代發展到今天，舊的一員獨尊的體系正在走向瓦解。正如中方的聲明所説的那樣，中國願意和美方合作，協調解決當前問題。如果有大局，那麼應該是屬於彼此的大局，而不是任何一種單邊主義，這對雙方都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