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舞台的搖滾青年,在體制內考編上岸_風聞
摇滚客-摇滚客官方账号-有态度地听歌、看剧59分钟前
來源 | 搖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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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節扎堆的這兩年,眼見演出已不再小眾自嗨。
這年頭,誰都聽音樂、看演出。
但並非誰都寫得出正經repo(不是網易雲熱評朋友圈段子那種)。
上下五千年構思一番,還不如一句牛逼痛快。
不過幾天前,偶然刷到一段惘聞樂隊的演出repo,我眼睛都看直了:
第一反應:惘聞確實好,但還能這樣誇?

短短一條微博,文筆恣肆得不可理喻。
尤其那句“春天與海緩緩落了下來”,讓人瞬間閃回《水之湄》結尾心跳般的鼓點。
有種從前的語文課文才會有的氣質。

接下來,就看到惘聞親自認證:沒白一起喝酒。
作為一支後搖樂隊,惘聞音樂的解讀空間有充分的彈性,才能有作者的天馬行空。

於是不由得納悶:這位樂評寫得跟蘭亭集序一樣的大神,到底何許人也?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作者就是一位貨真價實的作家:班宇。


如果覺得這個名字陌生,想必大家至少聽説過《冬泳》。
或者雙雪濤、鄭執,其中任意一者。
雙雪濤、鄭執、班宇,就是國內當代文學知名的“東北文學三傑”。

圖片來源 | 微博@單讀
影視化的《平原上的摩西》和《生吞》,都跟不少觀眾見過面了。
但這倒不是最有意思的。
不得不提的是,“三傑”之一的班宇,曾任去年現象級劇目《漫長的季節》的文學顧問。
劇中,王陽朗誦過一首宿命般的小詩:
打個響指吧,他説
我們打個共鳴的響指
遙遠的事物將被震碎
面前的人們此時尚不知情
詩的名字就叫《漫長的》,正是班宇的手筆。

辛爽火了,秦昊火了,詩也火了,他卻像是藏在後面。
但沒多久,班宇的名字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武漢文聯的錄取名單上。
這次,他跟着#青年作家考編#的詞條火上了熱搜,算是被“詔安”了。
能理解,人生不一定是軌道,但宇宙盡頭一定是編制。

當下的文學青年生怕飯都吃不飽,被誰喊一聲“文青”能跟誰急。
畢竟朴樹在街頭攔住袁泉問對方“有什麼理想”的情節,只能屬於從前慢的千禧年。
於是,寫下“他流浪、漫遊、休息”的班宇食言了,卷得比誰都狠。
而面對有高度的編制門檻,網友更是犀利道“令狐沖考上了華山派出所”。
那麼,安穩的生活、普遍的便秘、温水煮青蛙一樣被廢功,到底哪個會先來?

魚與熊掌不能兼得,但若以為班宇的故事是詔安式的,那就完全錯了。
這個出生於經濟鉅變年代的東北青年,在升學期間趕上了紅磡時代,迷上了音像店和搖滾樂。
就讀IT專業,卻選擇成為編輯,少年時期埋下的搖滾種子也開始發芽。
沒拿起吉他的班宇,抓緊了手中的筆。
業餘時間,他開始為《我愛搖滾樂》《通俗歌曲》等音樂雜誌寫樂評。
厚積而薄發,《冬泳》《逍遙遊》讓他一鳴驚人。
就好像一個王小波倒下了,另一個王小波站了起來。

圖片來源 | 豆瓣
班宇曾在訪談中坦誠道:自己對錢沒有執念,但確實是個很“卷”的文藝青年。
比起一般的滾青,他就讀高薪的專業,有卓越的文字才能,還在多年後搭上了體制內的順風車……
太安全、太穩妥了,總讓人覺得“不太搖滾”。
就像有些網友並不喜歡他那段惘聞演出的repo。
太漂亮了,與其説是樂評,不如説是駢文。

既然注意到了班宇這樣的“邊緣人”,就不難發現:
“體制內滾青”在國內並非個例,反而是種普遍現象。
他們在團隊中,或是擅長製作,或是精通樂器,再不濟也文采斐然;
但往往高知、有聲望、“被詔安”,好像遠離了大眾所面臨的普遍困境。
我們最熟悉的“體制內滾青”,莫過於萬青貝斯手姬賡。

圖片來源 | 豆瓣
他是正經知識分子,任職河北地質大學教授、拿政府特別津貼,如此奮鬥三十年。
記得知網還能找到他的碩士畢業論文,英美文學系,選題是“狄蘭·托馬斯詩中的非理性主義”。

姬賡碩士論文封面 | 圖源道客巴巴
眾所周知,萬青的歌詞出自他手,單拎出來都是成熟的現代詩。
文學功底之深厚,幾乎在業內無出其右者。

無獨有偶。
國內有支名為葬屍湖的金屬樂隊。
雖然做金屬樂,但他們音樂有種抹不去的肅殺感,歌詞更是難得的含蓄。
17年前簽約國內第一個黑金廠牌的葬屍湖,就像金屬樂裏的竇唯,讓舶來的音樂風格染上了獨特的東方韻味。
但很多人並不是通過音樂認識他們,而是因另一個標籤先入為主:
高學歷樂隊,全員博士。
其中,主唱劉嶢還任山東大學的博導。

此外,武漢有支地下樂隊叫“消逝的河流”。
隊長杜威被稱為“搖滾入殮師”,因為1997年起,不務正業玩搖滾的他端起了殯儀館的鐵飯碗。
淡出了樂隊,期間卻沒有停止創作。
白天入殮,晚上大玩死亡金屬,只能説這樣的人生簡直太他媽搖滾。
如果沒有鮮活案例,你很難想象這兩件事會集齊在同一個人身上。

搖滾入殮師杜威 | 圖源鳳凰網視頻
出圈的大多玩起了音樂,但更多人還是選擇了投身主流職業,“帶着鐐銬跳舞”。
音樂課普遍需要給語數英讓渡的今天,北京有所重點高中居然開設了專門的搖滾課。
授課的老師老温,生於七十年代,長於國搖從萌芽到繁榮的黃金年代,曾是歷史老師。
如果沒有陰差陽錯進入教師編,早年迷戀搖滾樂的他,也許會成為下一個年輕的rock’ n’ roll star。
老温著有自己的教材,還影響了一眾音樂人,譬如健崔、譬如小老虎。

每堂課開課前,他都會放那首唐·麥克萊恩的Vincent。
這是梵高的名字,每個理想主義者的精神寄託。

國內像姬賡、劉嶢這樣的“編內”佼佼者不多。
但芸芸眾生裏還有無數個不具名的杜威、老温,甚至無數想成為他們的人。
或是繁忙、或是平靜、或是枯燥,他們還在各自的生活中掙扎着。
去年的樂夏舞台上,Nova Heart馮海寧曾鋭評新褲子彭磊:“當明星不容易。”

圖源微博@滾圈迷惑本人
但也許成為不了“明星” ,才讓體制內滾青們不好受。
你説明明生活已是旁人羨慕不來的優渥,還搞什麼搖滾樂?
搖滾的初衷不也是反體制的麼?
但毋庸置疑,搖滾的情緒絕對源於普遍性的痛苦。
也許這些走下舞台、步入體制機器的青年,心裏都住着一個痛苦之王。
理想與現實之間的縫隙中,那些得不到的仍舊在騷動。


毛姆的《刀鋒》中,拉里絕對是一個最標新立異的角色。
別人問起你以後想做什麼,他説“晃膀子”。
女友伊莎貝爾不能理解,周邊人更是勸她解除與拉里的婚約。
拉里周遊世界、沉迷閲讀、從事並不體面的體力工作,是別人眼裏的遊手好閒。
但站在他自己的角度,這樣“晃膀子”可沒那麼容易。
做別人眼裏“邊緣”遊走的人,就像行走在刀鋒。

體制內和搖滾樂,何嘗不是如此矛盾,如此危險?
於是一念之間,青年們朝自己眷戀的舞台看最後一眼,步入高高在上的廟堂,站在了真正的刀鋒之上。
放棄了舞台上耀眼的可能性,卻保證了生活水平、獲得了一點點話語權。

搖滾樂,也就這樣成了心頭的硃砂痣、白月光。
昔日的青年成了中年,卻不妨礙他們為搖滾樂前赴後繼、飛蛾撲火。
是的,什麼也不能改變,但他們就像最先掀起彼岸風暴的蝴蝶。
與其説他們市儈精明,還不如説他們就是在以身入局。
當你目睹風暴,你就已經看到了他們。
人人都想成為藝術家,人人都説藝術是這片土地上最普遍的那種便秘。
卻不約而同發現:經營生活已是一種藝術,也是當下最樸素的英雄主義。

電影《北京樂與路》 | 圖源豆瓣
《讓子彈飛》原著作者馬識途曾説過一句:新的鬥爭開始了。
新的鬥爭開始了,彈吉他OK,晃膀子OK;高居廟堂OK,大隱於市也OK。
畢竟生活屬於你自己。
先好好生活,別的都去他媽的。

圖片來源 | 豆瓣
參考資料:
1、《他在凌晨的殯儀館裏搞搖滾》| 搖滾客
2、《在北京的重點高中,教一門叫”搖滾“的課》| BIE別的
3、《刀鋒》:“晃膀子”“混日子”才是最累人的 | 個人圖書館@一寸書
4、封面圖來源 | 豆瓣電影《北京樂與路》劇照
5、頭圖來源 | 微博@惘聞樂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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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劃:擬態豆角
作者:擬態豆角
排版:擬態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