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冬眠!?我們能暫停體內時間嗎?_風聞
中科院物理所-中科院物理所官方账号-14分钟前
在二月的滿月之夜,西藏人民會慶祝這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佛教僧侶穿着輕便的棉披肩爬到海拔約1.5萬英尺的懸崖巖架,以童子姿勢入睡,額頭貼在寒冷的喜馬拉雅岩石上。深夜時分,温度驟降到冰點以下,但僧侶們仍然安然入睡,沒有瑟瑟發抖。
這種儀式的記錄可以追溯到1985年的冬季,當時由哈佛心臟病學家赫伯特·本森(Herbert Benson)領導的一組醫學研究人員被允許作為觀察員進入印度北部的上達拉姆薩拉鎮外的一座寺院。研究人員渴望瞭解這些僧侶能在寒冷的夜晚存活下來的生理機制。僧侶的身體進入了一種被稱為奇蹟的狀態,這需要多年冥想和體能練習。如果本森的研究是在今天進行,很可能他會把這種現象稱為“生物停滯”。
我們的身體在井然有序地運行。為了維持生命,我們需要被持續地供應氧氣,我們的體温只能在很窄的範圍內波動,發燒或嚴重的低體温都可能會致死。健康的身體有着穩定的心跳和氧氣消耗率,醫生們將其用作代謝的衡量指標。如果我們的體內燃燒的生命如同一曲交響樂,那麼代謝就是精心編排的樂譜——所有發生在細胞內的化學反應的完美總和。
如果我們體內燃燒的生命如同一曲交響樂,那麼代謝就是其樂譜直到最近,至少從西方醫學的角度來看,生命的節奏被認為是不可改變的。這種觀點的改變來自一項由支持美國軍方的國防高級研究計劃局(DARPA)領導的不同尋常的首創計劃。在過去的五年裏,DARPA資助了對生物停滯技術的研究,旨在將這場代謝的交響樂暫時凍結,然後在一段不確定的時間後恢復,且還原到與中斷時完全相同的狀態。
DARPA生物停滯研究的一個目標是通過藥物提供一種生命暫停或生理不變的狀態,而不是通過多年的冥想練習。這與麻醉不同,生物停滯作用於所有人體組織,而不僅僅是暫停意識和疼痛。它旨在將整個身體"瞬間凍結 “,而不是通過冷卻來實現。
通過研究生物停滯,DARPA在未知的醫學領域樹立了旗幟,要求研究人員探索超越常規健康的領域 。曾擔任DARPA項目經理、創建了生物停滯項目的Tristan McClure-Begley解釋説,項目的主要動機是延長“黃金時刻”——重傷後急救尚且來得及的短暫時間窗口。特別是對於頭部和脊髓創傷,如果救助延遲,將會造成不可修復的損傷。在戰場上運用生物停滯技術能夠為受傷士兵爭取時間,提高他們的生存機會。
DARPA曾呼籲大眾資助研究人員開發生物停滯藥物,哈佛大學生物靈感工程Wyss研究所是回應該呼籲的團隊之一。該研究所的創始人兼哈佛醫學院和工程學院的講座教授唐·英伯(Don Ingber)表示:“DARPA的呼籲很有趣,因為它是如此前衞。”他補充説:“沒有任何起點,沒有藥物靶點或篩選方案可供實施。”令人矚目的是,在沒有學術先例或可借鑑的研究歷史的情況下,去年初他們提出了首個成功的生物停滯藥物。

緩慢生活:生物停滯藥物的靈感來自於冬眠動物,如阿拉斯加棕熊,它們可以在冬季將新陳代謝降到更低的水平。照片由svfotoroom / Shutterstock提供。
這是一種稱作SNC80的小分子藥物,最初在非洲爪蟾蝌蚪上進行了測試。這種冷血兩棲動物的胚胎在實驗室中易於操縱,並且是模擬人類神經和免疫系統的有效模型。它們頭部很大,內有大腦和脊髓,以及一個用於游泳的尾巴。蝌蚪有着跳動的心臟、鰓和腸道。其核心器官對於預測人類相應的器官可能發生的情況非常重要,而蝌蚪的游泳能力為生物停滯提供了快速簡便的篩選方法。
微小劑量的化學藥物滲透到蝌蚪半透明的皮膚中,減緩了它們的游泳速度,使心率減慢了一半,並將用來衡量代謝率的黃金標準——氧氣消耗量,降低到了基線的三分之一。最重要的是,這些效應是可逆的。在藥物排出後的一個小時內,蝌蚪們又活躍地在培養皿周圍遊動起來。據研究人員所知,蝌蚪的核心器官沒有受到藥物的不良影響。
領導蝌蚪研究的Wyss研究所博士後研究員梅根·斯佩裏(Megan Sperry)解釋説,SNC80分子能夠滲透到蝌蚪的所有組織中,包括它們的腸道、鰓和骨骼肌。這是一種影響整個生物體的藥物,很可能在生物學中扮演着至關重要的角色,它能夠無差別地抑制所有生物過程。後來發現,SNC80的作用是減緩線粒體的活動,而線粒體是所有細胞的能量源泉,所以這種藥物能夠抑制代謝過程,而不會殺死組織。斯佩裏強調,這種藥物不會“引發毒性”。
在自然界中,可逆地關閉新陳代謝並不是聞所未聞。典型的例子是對冬眠動物生物習性的深入挖掘。例如生活在阿拉斯加的棕熊可以在冬季主動將新陳代謝降到更低的水平,將心率減慢到每分鐘四次,將體温降至華氏40度以下。外表低調的林蛙(Rana sylvatica)甚至可以完全凍結成固體,來度過北極的冬季。
科學家們如何看待那些減緩自己新陳代謝的僧侶?也許生物停滯現象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壯舉之一是由多刺沙漠鼠完成的,這並沒有逃過DARPA的注意。多刺沙漠鼠有着圓潤的耳朵、深色的油亮的眼睛和金色的皮毛,擁有堪比DC漫畫中超級英雄的能力。多刺沙漠鼠是已知唯一能夠進行組織再生的哺乳動物,當捕食者咬掉一塊肉時,它們能夠重新長出皮膚、汗腺、毛髮,甚至是軟骨,卻幾乎沒有疤痕。而且在極端需要時,它們可以進入長達六至七個小時的全身休眠狀態。它們可以在非洲沙漠的高温環境中做到這一點,這是罕見的為應對炎熱而不是寒冷而進入休眠狀態的例子。
開發適用於人類的生物停滯藥物最大的挑戰在於找到一種能夠作用於整個身體,並且能温和而深遠地影響各種組織和器官的化學物質。哈佛團隊測試了SNC80對“器官芯片”的影響,這是一種微芯片設備,以微小的通道連接着活性人體器官細胞。研究人員也測試了對挑選的人體組織培養物的影響,包括腸道、肝臟;以及對豬的整個器官和肢體的影響。效果令人矚目,和依賴於機械冷凍的傳統保存技術相比,一顆活性的豬的心臟的保存時間可以延長一倍。“而且豬心幾乎和人心一樣大,”英伯説。“所以這可能是我們所做的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
完美的生物停滯藥物應該是一種不會影響代謝過程的和諧,並能將身體的不同組織連接為一個整體來處理的藥物。英伯承認SNC80並不是那種完美的藥物。但正如藥物開發的常態,這些實驗已經是一個良好的開端。英伯表示,SNC80是“朝着可逆地減緩代謝的化合物邁出的第一步。”“我們已經發現了更加有效的分子版本。這種藥物可以在組織和單個器官的水平上起作用。”下一步將是讓這種藥物對整個人體起作用。
赫伯特(Herbert)成功説服了他在偏遠的蘭特克寺觀察到的西藏僧侶參與一項醫學研究。在一個大型的未加熱的禮堂裏,僧侶們盤腿坐着,同意在每日冥想時戴上特製的連接到呼吸計的面罩。這使醫生們能夠在他們呼吸過程中收集到少量的呼出空氣,並對其進行氧氣含量分析。令人驚訝的是,他們發現在幾種不同的冥想練習中,靜息代謝率“可以提高(高達61%)和降低(高達64%)”,後者與SNC80對非洲爪蟾蝌蚪的影響相當。
我問英伯對於那些顯示出人體整體代謝可以減緩的僧侶有何看法。“在某種程度上,你可能是對的,所有這些都涉及神經系統的參與,”他説。“但氧氣利用只是代謝的一部分。如果你輕輕拍打一下西藏僧侶,他們會醒來,所以這並不完全是一種休眠狀態。但這肯定是減緩新陳代謝的第一步,並且可以在短時間內實現。”
生物停滯研究最初的目標是:創造一種可以持續暫停的生命狀態直到抵達遙遠星球或在災難性傷害之後存活超過“黃金時間”,這依然遙不可及。但並非完全如此。畢竟,我們自己也是動物。“我看待這件事的方式是,”英伯説,“像阿拉斯加地鼠這樣的動物可以進入休眠狀態,長時間不需要進食。熊可以冬眠。今年夏天我剛想到了蜂鳥和蝴蝶。它們每天晚上都會進入休眠狀態。”
當科學家們繼續致力於開發一種能夠讓人類進入全身休眠狀態的療法時,也許他們應該再次仔細研究一下西藏僧侶在冬日寒冷中冥想的儀式。他們看起來像蝴蝶一樣平靜而滿足。
參考文獻
From the documentary, Advanced Tibetan Buddhist Meditation: The Investigations of Herbert Benson, M.D., by filmmaker Russell Pariseau.
Sperry, M.M., et al. Identification of a pharmaceutical biostasis inducer that slows metabolism in multiple vertebrates that do not hibernate. bioRxiv (2023).
Benson, H., Malhotra, M.S., Goldman, R.F., Jacobs, G.D., & Hopkins, P.J. Three case reports of the metabolic and electroencephalographic changes during advanced Buddhist meditation techniques. Behavioral Medicine 2, 90-95 (1990).
作者:ELENA KAZAMIA
翻譯:小線
審校:Meyare
原文鏈接:Can We Stop Time in the Bo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