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櫻花難民踏平四月東京_風聞
北京老豆汁-2小时前
來源:公眾號“廖信忠”
前陣子在東京住了快一個月,正好趕上了櫻花季。今年日本的櫻花開得特別晚,比往年晚了快兩週,這倒讓我看了一次完整的花開花落。
我借訪友拜訪客户的名義全城到處玩樂,聊着聊着就會順便問問附近有沒什麼好看的櫻花樹或公園,他們都樂於分享一些令人感動的日常畫面,這倒讓我安靜地獨享了許多美景,順便逛了些一直沒去過的地方。

都三月底了一點要開的樣子都沒
今年不知誰造了一個詞“櫻花難民”,指的是那些本來計劃好櫻花盛開日期來到日本賞櫻,但來了後發現一點要開的樣子都沒有,不想空手而回,四處尋找櫻花的遊客。
比如上野公園,東京有名的賞櫻地,説好的本來三月底要開的,但仍然光禿禿地。你仍然能看到世界各國的遊客進進出出,想必本來就預計來這看櫻花了,來都來了,還是過來碰碰運氣。

每位都很失望的表情
在上野公園正門這株早開的垂枝櫻,簡直了,世界人民大團結,操着世界多種語言的遊客,圍繞它一圈不停拍照,如抱海中浮木般緊緊不放。

上野公園正門
在一片光禿禿當中,偶爾有幾株搶先開一些花的樹,都都被遊客圍觀,舉起手機瘋狂拍照,好像在做什麼宗教儀式。

我相當震驚,即使往年櫻花盛開了,外國遊客也不像今年那麼多。一羣精心打扮的中國阿姨們在僅有半開的一株樹下合照,馬上也被歐美遊客圍住“真美啊!”求合照。

櫻花一點要開的樣子都沒有,然而還是很多日本人已經在樹下鋪地墊飲酒作樂,上野公園賞枝大會。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從北海道一直到九州,全日本賞櫻時鋪的地墊都是藍的?

賞櫻全靠腦補。“我知道櫻花一點都沒開,但公司幾個月前已經排進年度計劃,所以還是按表嚴格執行”。

櫻花遲遲不開,甚至新葉都已經長出來了還不開,這倒讓許多地方本來已經安排好,借賞櫻名義的玩樂活動,即使辦起來,都好像缺了些什麼一樣。
畢竟同時國內各地:上海、杭州、蘇州….一直到貴州,都已經是一片櫻花海,朋友圈櫻花攝影大賽如火如荼地展開。這個時段來東京,要是沒看到櫻花,沒拍到櫻花,那就毫無意義,簡直要高喊退票啊!
澀谷三丁目的天橋就是這麼一個地方,道路兩旁的早櫻種下也沒幾年,也不茂盛,但簡直是東京櫻花樹的一股清流。社交媒體上一傳十,十傳百,估計都是被大數據給鎖定,所有此時在東京旅遊的都知道澀谷三町目現在可以拍到櫻花,全都蜂擁而至。目測,七成是中國遊客(包含港澳台),兩成是東南亞遊客,剩下的就是白人臉孔。

澀谷三丁目
窄窄僅容兩人擦身而過的天橋,擠滿了拍照的人羣,向左拍,向右拍,貪婪地想要將內存卡塞進更多更多的櫻花。

“櫻花難民”這個現象,震驚了不少日本人,甚至讓本地媒體專門解釋這個詞。

四月初,櫻花終於盛開的那個週五晚上,我和朋友又約在澀谷吃飯。從有名的八公口走出來,仍然被眼前的人潮嚇到了,才想起這不是普通的澀谷晚上,而是櫻花季週末的澀谷晚上。

可怕的澀谷十字路口
這真是一次特殊的體驗。即使經常從這個口出來,都匆匆路過,到了現在才突然意識到“原來那幾棵樹是櫻花樹呀!”你能在這全世界最有名的十字路口見到各色人種,邊舉着手機錄像邊過馬路。在八公雕像旁等人時,覺得日本的軟實力輸出真是成功,全世界都認識日本這隻叫hachi的狗。各國觀光客旅行團到澀谷,都要圍着它拍照。

那隻狗前面
不知是否日圓現在太便宜,今年四月東京真是擠滿外國人遊客,平常七八千的商務旅館,直接都翻了三倍。不管去哪個你自認再小眾的地方看櫻花,都能遇見不同國家不同語言的遊客,都在等櫻花開。
隔天去杉並區濱田山一帶朋友家拜訪,晚上沿着旁邊的善福寺川綠地散步。這裏並不是有名的賞櫻盛地,河兩畔是公園綠地,只有普通的照明,沒有特別夜櫻照明。

善福寺川綠地
濃厚的雲終於破開,月光照得雲層輪廓分明。走在櫻花樹旁散步道間,暗處稀稀嗦嗦的碎語,最大的噪音也不過是兒童的嘻鬧聲。遲來的賞櫻終於能舉行了。
那是種濛濛朧朧,尚不會讓人感到害怕的暗,即使地墊上放着小燈光也並不刺眼。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好像也都是住在附近的居民,或坐或卧或仰,隨便聊些啥。

善福寺川綠地
週日放晴,一早就讓人神清氣爽,去了日本橋高島屋旁的櫻通,封街賞櫻大會終於順利展開。你們感受一下東京街頭一年一度的強行chill,某種方面與北京亮馬河畔的chill挺像的。

日本橋櫻通
現場也有新潟縣津南郡的旅遊推薦。即便東京櫻花已盛開,津南仍然大雪紛飛。因為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我去過津南兩次,日本海氣流的影響,津南常年是世界降雪量最大的地區。他們索性把當地的雪運過來,在櫻花盛開的東京街頭堆了一座雪屋及雪滑梯。

日本橋櫻通
這天去早稻田拜訪了一位老師,後順便繞去旁邊神田川逛一逛。今年有名的目黑川櫻花不怎麼開,而神田川可算是真正火了。
那簡直就像有高度紀律的賞櫻互助會,互相取暖加油打氣再堅持一下!在一片見不到櫻花的哀鴻遍野中,小紅書上只要有人登高一呼”XX的櫻花開了!”櫻花難民就很快就殺到。尤其是早稻田面影橋這一段,可以看到很多拖着大行李箱來拍照的遊客,好像一拍完就趕着要回國了,都像鬆了一口氣“終於看到東京的櫻花了”。

神田川
染井吉野這種櫻,成百株地擁在一起,如果是陰天,看着的確是蒼白慘淡,帶些悲壯,然而若沐浴在晴天,從高處往下望,才能看出他是白中泛些粉紅,粉黛墨染。

神田川
神田川兩畔的櫻花澎湃盛大,然而畢竟與目黑川是兩種不同風格。神田川高高的溝渠深,水淺湍急,雖不到壯闊,但兩旁多是民居,清靜卻難親近,來這個目的挺明確,散步賞櫻。而目黑川緩緩湍湍能行船,寬窄深淺恰到好處,雖然近幾年一到櫻花季就擠滿遊客,而河岸兩旁的店家燈火,頭上行駛的電車,傍晚時分隨着人流嘻嘻哈哈,抬頭賞櫻低頭吃喝,倒也象是熱鬧的浮世繪卷。

往年的目黑川
神田川旁就是路面電車荒川線,一時興起跳上車。荒川線路過池袋的雜司谷,小小的車站旁邊就是有名的雜司谷靈園,心血來潮,中途下車,去看看各位知名老師的家。

荒川線雜司谷站
這裏住了不少名人,大多橫跨明治年間到昭和初期。的首先見到的是日本耽美鼻祖─永井荷風。我可喜歡他的幾本旅遊隨筆了,有心學寫遊記的可以將他幾本遊記找來讀一讀。

永井荷風墓
還有寫《怪談》的小泉八雲,他原本是希臘人後歸化日本,喜歡文化和風土人情,從妻子的口中聽到許多日本民間故事,寫成《怪談》一書,成了日本怪談文學的鼻祖。

小泉八雲墓
雜司谷靈園的頭牌,就是文學巨匠夏目漱石,他的墓碑是整座靈園最大的,看來先生真是位顯眼包呢!

夏目漱石墓
知名詩人、插畫家竹久夢二也住在這裏,他墓碑上的字體,與其他的都不同,就如同他筆下那些大正美人般,浪漫飄逸。

竹久夢二墓
這天晴朗明媚,適合散步,離開靈園後穿過幾條巷子,街邊轉角總有那麼幾株吸引人,獨自美麗的櫻花。一位南亞人穿着隨意,腳踏託鞋,在盛開的櫻花樹下講電話。應該是在附近打工的吧!他又打開視頻,繞着櫻花樹一圈,一看就知道讓遠方親友也見見櫻花。

這附近最有名的櫻花小道(櫻並木)就是南大冢三丁目這條路了,這裏的地勢呈一緩緩凹壑,荒川線電車從櫻花隧道的盡頭,凹型壑底穿過,是本街道季節限定美景。

一位朋友跟我説了他們公司大廈在美國大使館旁,二樓接待室窗外就是一片櫻花,我特別去看了下,從落地窗賞櫻,果然有一種“不愧是赤坂的辦公樓”那種氣勢。

旁邊就是六本木ARK HILL,我挺喜歡跟人約在這吃喝。我認為這是一個非常有東京感的櫻花處。櫻花鋪天蓋地延着坡而上,那是夾在高樓大廈間滿山坡沉浮的粉色雲霞。

六本木ARK HILL
東京大部分知名賞櫻地,或是公園或是河川邊,在其他城市都能找到類似場景,唯有六本木,賞櫻的背景是高樓巨廈,透過花叢,搖曳稀疏間是辦公樓的內透光。隱藏在路邊的古美術店、別墅入口,彎曲路上不時駛過的超跑。

六本木ARK HILL
從ARK HILL所在的六本木一丁目,一路走到六丁目的六本木之丘這條路線也挺有意思,讓人真正感受到東京是座建在丘陵地上的城市,各種高台、凹壑、坡道、階梯,那是東京的本色,如果只在山手線那圈活動,很難體會這些東京風景。

我對六本木的初印象,是八十年代末漫畫《城市獵人》,六本木這一帶魚龍混雜,又好玩又危險。所以前幾年第一次去六本木一帶,見到全都是現代化的辦公樓,相當震撼。原來是2000年初的六本木新城計劃,讓這裏煥然一新。
然而鬧區大廈的後巷,又是一派歡樂場景,吃喝玩樂應有盡有。大片大片的櫻花已經看得多了,這種拐過街角,出現在你眼前的櫻花,每次場景都不同,讓人有意外驚喜,更吸引人。

賞六本木的櫻花適合在傍晚藍調時分,背景是城市的點點星火,照映櫻花的燈光不需像其他夜櫻盛地處絢麗,隱於鬧市含蓄而低調,不愧是東京精緻生活的代表地之一,讓你真正有“在東京看櫻花”的感受。

六本木毛利庭園
六本木往南一些是麻布十番,就是美少女戰士裏主角們過着精緻日子的那個麻布十番地。每年四月初這附近的櫻坂氛圍也相當令人期待,住不起麻布,過來走走沾沾精緻氣息感覺也不賴。

櫻坂
今年和去年一樣,櫻花季幾乎都是陰雨天,見不到那種明媚晴空下的櫻花,轉而開始欣賞夜櫻。以前對夜櫻無感,今年倒看出一些歡喜。
日本橋三越百貨旁的夜櫻相當有高級感,低飽和的桃粉燈光內斂高級。東京站附近日本橋一帶算是日本現代商業的起點,成排櫻花夾在古蹟三越本館與壯觀的三井住友銀行總行間,那是種真正的老錢風櫻花。

江户櫻通
我住在高輪台一帶,有時我吃飽喝足會從品川站下車,散步個二十來分鐘走上坡路回到住處,中間故意穿過王子酒店的夜櫻庭院,風雅一番。

王子酒店花見路
這個院子種了十七種不同的櫻花,姿態各異,再加上倚坡而建的地勢,園子不大,夜櫻視覺上非常有層次感。

誰也説不清王子酒店在品川和高輪一帶擁有多少土地。高輪一帶是日本皇族宅邸所在,附近老給人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這個對外開放的園子多少也有些貴氣。

像這樣的庭園,或那些在河邊看到,枝頭垂進河中生長特別好看的櫻花造型,都需要長期修剪。很久以前我看了日本綜藝節目,某地一株造型特別好看的大櫻花樹,旁邊一個牌子寫了歷代修剪師傅的名字,大約四代人接力,年年修,已經持續修剪了近一百年了,終於成為現在看到的樣子。
這讓我想到台北老家附近那條河,二十幾年前開始流行種櫻花。河兩岸邊種下了樹苗,但只管種不管修,於是,種下的隔年春天,長出稀稀疏疏的花,第二年春天花更少,而枝葉越來越雜亂,越來越看不出它是一棵樹,第三年它已經開不出花,後來竟然也枯死掉了。
就這麼,每隔幾年換一批新的櫻花樹苗,台北氣候本來就不適合櫻花樹生長,仍然是隻種不修,那兩排櫻花樹從沒長好過,二十多年過去,那河畔仍然是孱弱的櫻花樹苗,可悲
這可真像人的成長,年輕的時候都想嘗試都想學,想成為像大冰老師那種多重身份的人,然而絕大多數人學什麼都只會學一半。人到了一定年紀才能意識到,短短一生不可能什麼都想做,必須要把那些分散你精力,雜亂的枝微末節砍掉,專心發展主幹,做你真正想做的事,集中養份,才能長得壯,花開得美。

中野
今年櫻花開得比以往晚,而花一開就開始凋落,花期也比以往更短。甚至不等花開新葉就已迫不及待先長了。
都説日本精神裏,將櫻花與哀愁、死亡聯繫在一起,美稍縱即逝、頃刻化為烏有。川端康成在《古都》裏寫道“花是活的。它的生命雖然短暫,但活得絢麗奪目。”他最終也踐行自己櫻花哲學,在人生最璀璨那刻,毅然凋零,選擇走向死亡,走得利落果斷。
我沒達到那種境界,也不懂見就好就收,所以人生總是起起伏伏。

以前總覺櫻花快凋謝前,樹已長出翠綠新葉,就破壞了那粉黛純美,主要拍照也不好看。大概是這回我從光禿禿的枝芽,看着它慢慢盛開,又很快地凋零,天天看,看完一個循環,也無所謂拍不拍照了,反倒覺得櫻花將逝之時,粉嫩中夾着脆綠,讓人充滿了希望。
那就好像,初生幼兒粉嫩可愛人人喜歡,但隨着成長,終究會萌生了一些不那麼招人待見的個性,然而這才代表走向成熟。正是因為如此,年復一年,在似水流年中,這充滿清新的朝氣中,春天真正來到了。
